狱警一进来,便看见一副热闹的景象。囚犯们颇有些自得其乐,有围在一块下棋的,还有相互抱腿斗鸡玩的。
“小先生,撞他,撞他!”
“好嘞!”
“你们几个!”狱警指着墙根,气得直哆嗦:“快给我老老实实站好了!”
许溪文抱着腿,一脸无辜:“长官,我这不是站着呢么?”
“不懂这儿的规矩?装什么糊涂!快站好!”狱警说着,又望向另一边:“呵,在这呆的还蛮滋润的嘛!”
角落里几个囚犯抬起头。狱警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脚踢飞了他们正在捣鼓的东西:“贱骨头!不好好思过,谁叫你们下棋的!没收!”说着他就去捡那个“棋盘”,结果发现只是一方轻飘飘的布,上边的黑子是墙角扣来的烂泥点;而白子是饭碗里的剩米粒。
许溪文走过去,笑道:“老总,这可是咱们特制的棋盘,用的就是您送来的牢饭里包馒头的布。怎么样,您要不要也来下一把?”
“你给老子小心点!小心我抽你——”
“哎,许同学是读书人,你怎可如此无礼?”狱警伸出去的手一顿,接着恭敬地低着头,拱手道:“总监。”
许溪文循声望去,谢彪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走了进来:“看来许同学果真乐观阳光,已然把咱们檀城警察厅当成自己家了,不错啊,不错!在这里待的可还习惯吧?”
“这都是托谢总监的福啊!”许溪文笑眯眯道。
“啊哟,可不能乱说,”谢彪的笑意越发浓郁,胡茬都在微微抖动:“我等福薄,这都是托大总统的福啊!”
见许溪文不解,他接着笑道:“你看,你们这些孩子虽是不懂事,胆敢在大总统新政期间闹事,可大总统到底还是心疼你们的。嘱咐我们好生看待你们,不饿着伤着,不仅如此还许你们家属随时探望,仁德之心天地可鉴!”
“谢总监不必与我绕弯,有什么明白话,就直说吧。”
见这小子不买账,谢彪摸摸下巴:“许同学果然是个实诚人呐!那我就说了。是桩喜事儿,你凑过来。”
许溪文看了谢彪一眼,心存疑惑,还是附耳上前。谢彪俯身,压低声音:
“大总统说了,你作为领头,若肯在咱《高澜报》上写一篇为五月八日动乱道歉的文章,向百姓解释实情,那么一切,既往不咎!咱们警察厅也会立即把你放出去,一切处罚也就如烟消散。大总统宽厚,不与尔辈较量,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您看如何?”
许溪文笑笑,浑似没听见,径直走回稻草堆上躺倒,闭眼就睡。谢彪见状倒也不恼:
“那天我可看见了,老夫人从宿川赶来,一路风餐露宿也不容易。何况她年事已高行路不便,要是你能早些出去,母子团聚骨肉团圆,岂不美哉!若让她整日为了至亲骨肉劳精费神,以泪洗面……”谢彪盯着他,故意感伤道。
母亲憔悴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心猛然揪紧,许溪文抿了抿嘴,不语。
“唉,我且告诉你!判决已定,监丨禁六个月!檀城大学也开除了你的学籍,保不准还会加刑。大好青春,难道你就甘愿如此荒废吗?”
许溪文依旧不搭话。谢彪无奈地甩甩手,走了出去。狱警乖巧地跟上去。
“大总统真是,怕舆论不利,明知道这帮学生难缠,偏叫我等去劝,怎可能劝得动嘛!”
“您消消气,这混小子不懂事,总监不必和他置气……”
两人越来越小的声音终于被砰一声合上的大门夹断。许溪文换了个姿势,依旧在草堆上悻悻躺着。他不自主地回想起谢彪的话:学籍被废,前途尽失……他到底是难过的,甚至有一些后悔。他摇摇头,摒弃脑中的胡思乱想,合上眼。
“咦,睡着了吗?”
这声音许溪文很熟悉,又不敢确认:
“金玲?”
他睁开眼睛,倏地爬起来,腰像是扭了一下也不顾及,跑到牢门边,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惊喜。见到她他很高兴,但想起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又不想连累她:
“你怎么来了?”
金玲咯咯笑了起来:“我能干嘛,当然是来探望你呀!你被捕入狱,同学们都很担心你。我也是。”
许溪文心里宽慰许多。他望望金玲,有好些话想问想说,却说不出口。他干笑了两声,摸摸鼻子,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问道:“瑜均先生呢?他怎么样了?”
金玲的笑容凝住了。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李先生……他,被释放回校那日便投湖自尽了。”
“什么?”许溪文这才注意到金玲衣袖上的黑袖章。他只觉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热热的:“怎么会……”
“李先生得知学生们为向当局争取释放他,而被逮捕入狱后,愧疚万分,加上他本来已做好在狱里自尽的准备了,所以……”金玲看许溪文眼睛红了,便没再说下去,只是说:“檀城大学的同学们,以至于高澜各地高校,都自发为李先生哀悼呢。丧仪是在檀城大学举行的。”
说着,她隔着铁栅栏艰难地拍了拍许溪文的肩头:“事已至此,你无需太难过,坚持好你们的志向,也不枉李先生他……”她的声音也哽住了。
许溪文揉揉眼睛,道:“好。”
“那,你什么时候能出狱呀?”金玲问。
“今年年底。他们判处我半年刑期,估计是要到年底了。”
“那真不巧,你回来后就是期末考!”金玲笑了起来。
许溪文无奈地摇摇头:“期末考倒也不怕,只是我已被开除了学籍,怕是不能再回学校上课了。”
“啊?”金玲愣住了,她连忙道:“抱歉……”
“没事的,我不后悔。”许溪文道。
金玲忽然想起来什么,她把手背在后面,笑道:“对了明澈学长,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是一个惊喜哦!”
许溪文瞧着金玲笑得灿烂,他愣了神,半天没说出话来。
金玲嗔怪道:“哎呀,笨死了,你看!”便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许溪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校报。他打开,标题赫然是“校篮球赛结果经复审无异议”。金玲在一边,很高兴的样子:
“看吧,我就说你们是清白的!学校复审下来了,你的小队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可是第一届校篮球赛哦,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嘿嘿!”
许溪文的唇角勾了勾。去年夏天,正值新风盛行,推崇体魄强健,因此象征新风的檀城大学便举办了好几场体育比赛。自己和几个同学组了个小队参加了校篮球赛,终场时对方却提出异议说自己小队犯规数次。于是到手的奖章飞了,只能等学校体育组师长复审,到如今才算有了结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自己如今身陷囹圄,学籍被除,前途渺茫,哪还有心思关心这桩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许溪文心想。
但他看着金玲笑得那么开心,连眼睛都黑亮亮的,他也笑了起来:
“是好消息!想来队友们也会很高兴的。谢谢金玲同学。”
“不用谢!”金玲笑笑,又一拍脑袋:“哦,糟了,我忘记了,今天下午我们音乐学院有排练演出!”她直起身,将怀中布包翻了翻,找出另一份报纸,交到许溪文手上:“对啦,这是今天的《前进报》,你一直喜欢看的。监狱里好无聊的,你可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说着,她转身:“那我就先回去啦!”
“好,你路上小心!”许溪文招手道。他痴望着那蓝衫黑裙的身影,直到监狱大门再一次合上。
许溪文走回去,复又倚着墙坐下,翻开《前进报》。一位狱友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小先生,刚才那姑娘是你的姐妹吗?”
“不是,她是我同学,先生。”
“哦。我看她很爱笑,又与你亲近些,便以为是你小妹。”
“嗯……”许溪文盯着报纸,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是今儿《前进报》有什么好玩的?我看看。”
许溪文把报纸递过去:“您也看这《前进报》吗?”
“看。”他摸摸头,憨厚地笑了笑:“但我啊,不识字,所以只能看看这报纸上的图啊画啊什么的,看个乐呵。”他翻开报纸,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哎,这报纸不对吧?”
许溪文凑过去,一看是校报,他赶紧换过去,道:“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糊涂了先生。”
狱友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许溪文,笑了一声。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许溪文低着头,也笑了。他不好意思地将前进报递给他,又缩回草垛上坐着,拿着校报,有一张没一页的翻看着。
说起来,他和金玲几年前便有过结识,但有了更多交集,还是最近一段时日。
雪夜总衬得寒冬愈加凄清,连挂在枝上的月也苍白无力,像一张白纸,风一吹云一卷,就不知隐到哪儿去了。许溪文裹紧略显单薄的棉布马褂,呼出一口气,又搓了搓已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快步走进学校礼堂,掩上门。
新历之年热闹万分,象征新风的檀城大学自不能免俗,在校礼堂热热闹闹举办了新年庆典联欢。当许溪文写完学生会的新年公告,顶着腊月刺骨的寒风,终于慢吞吞走到礼堂时,却发现里头漆黑一片,更无人影。他正满腹疑惑,却听闻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这旋律轻快明朗,悦耳无比,在寂寂黑夜里格外撩人。许溪文循声而往,摸到一扇开着的门前,暖融融的橘色灯光撒在门边,让人瞧着也心生暖意。
他抬头望去,一位姑娘正背对着他弹着琴。她演奏得很投入忘我,以至于背后站着人也毫无察觉。字字音符如同珠玉般从她指尖滑落而下,令人心醉。
许溪文听得入了迷,连问话一事也忘记了,只静静站在门边欣赏着。一曲毕,这姑娘刚舒出一口气,便听到门边一阵鼓掌。她诧异地转头,见一位男生正微笑着站在门口,眼眸炯炯有神。她忙站起身:
“您,您好?”
“你好同学,我想问路,碰巧你在演奏,不便打扰,我便听了会儿,果真乃‘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音!”许溪文笑笑,“您知道联谊庆典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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