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回门夜江闻笛理应与他同床共枕,严格意义上来说,宴清束的奖励确实没有用掉。
但是她还是觉得他这话儿说得好没道理。
她想纠正他:他先前在床下提了,奖励便算做用了。并且补偿也只是哄他的,不作数。
但对上宴清束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到底没敢这会儿说,只悄悄缩回被子里,蒙住头。
她只要当做没听见,那就是不知道。
可宴清束轻易看破了江闻笛的小心思。他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哪能随了她的愿,让她现在蒙混过去。
若是闻笛下了床和他翻脸不认,他今日岂不是白白怄气。
“被子里不透风,又太热,夫人当心胸闷。”宴清束柔声哄骗,“夫人放心,我自不会让你提心吊胆,时刻挂怀着这事儿。”
“什么意思?”她问。
宴清束轻笑:“意思是,我现在便要来同你讨赏寻偿。”
闻此言,江闻笛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下她这是想拖都拖不过去了。哪怕她心里知道宴清束是很好的人,不会真的向她提出很为难她的要求或者事项。
但人面对未知,总是会有些怕,有些担心,甚至于……有些期待。
“你想怎么样嘛。”
“我先讨奖励。”宴清束话音飞扬,听上去很开心的模样。
江闻笛压着拉过头顶的被角,静等后文。
“我想夫人现在,便将头露出被褥。”
还好,不是很难的要求。
她扯开被子,心里放松的同时,似有一抹失落,如太阳出来后,落在小坑里的雨水般,存在,蒸发,难觅。
“补偿呢?”她挥去异样的情绪,问道。
“夫人对我换一个称呼可好?”宴清束低低叹息,“人人都可以叫我世子,我有些听厌了。我想夫人补偿我一个,只能你唤,独属于你的称呼。”
江闻笛愣住,不觉蹙眉。
换个称呼而已,很简单,但是宴清束是什么意思?
他是觉得自己唤他世子太过生分,还是不喜世子的身份?回想起他的好友风三对他的称呼,她试探性喃喃问道:“清束?”
宴清束能文不能武,耳力一向不好,没听清她叫了个什么,皱眉俯身,贴近几寸:“夫人?”
见状,江闻笛以为他不满意,咬咬牙,一个词一个词从嘴里蹦出来:
“夫君!”
“相公!”
“官人!”
“若想其余旁的,你自个挑好……”
宴清束瞧着她嘟囔的红唇,手指收紧,揉开被褥里软和的桑蚕丝,感觉他像被丢到云朵儿堆里,朝霞灿烂,日光明媚。
“夫君。”他启唇笑道,“夫人日后就唤我‘夫君’吧。”
他嫉妒乃至憎恨南归霄,他要顶替闻笛对南归霄的称呼,将南归霄从她的记忆中悄无声息地挤走。
他要一提到“夫君”,闻笛只能想到他。
窗外的落雨不知何时悄然没了动静,半指高的小烛台也紧随其后,以一个纵身高跳退了场。
江闻笛这会儿已经很困了,又逢烛光熄灭,四周深陷于黑夜。她半阖双目,打了个哈欠:“可以了吗?我有些想睡了,明日还要起很早很早……”
“睡吧。”宴清束替她拉整被子,掖好被角,“是我不好,不闹你了。”
宴清束此时方才忆起,闻笛的这床被子熏过西域眠香。
他惦记了闻笛许久,关于她的一切,早在王府中早早备下。
他服药日久,对各类药物耐性极高,几乎不受眠香影响。怪他一时欣喜,全然忘了此事,还拉她闹了许久。
他懊恼又愧疚,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收回蠢蠢欲动,不断想要作祟的手指,规规矩矩躺平。
望向窗上由散开的月光浇灌养出的菱花,他想,他今夜是不是很过分,会不会吓到闻笛了?
他明知闻笛嫁过人,懂房事很正常。可当他亲眼看见她在床上的娇俏颜色,他心口控制不住地喷出火气。
没有气她,是他在……气自己。
前世,他欲换亲,动手前查到南归霄已经做好了安排,就只派暮鸦去盯着,确保闻笛坐进送到王府的花轿。
事后只消“意外”两字,便可搪塞过旭文帝,让闻笛名正言顺做他的妻子,他因而没有往上多添手脚。
待他牵闻笛下轿,正心喜意满,猝不及防遭她跪求换回亲事。
彼时,闻笛言辞恳切,目光真挚,字句泣血。
她不想嫁他,她喜欢南归霄。
而他决定,要尊重她。
他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他是怎么答应的。
只知道他亲手放走闻笛,将她给了另一个男人。
在此之前,恰逢孙院使寻得一片据说是紫霄雪莲的花瓣,抽走他心头血尝试辅以熬制药引。
他本就气血空亏,突遭大喜大悲,加之失去了闻笛,撑着他的心气儿一散,身体日况愈下。
孙院使只有一片花瓣,做出的药引也只有一份,没法试药,而短期又没有再次寻得紫霄雪莲。
在他身染风寒,临近二十一岁生辰之前,迫于太后和旭文帝施压,孙院使瞒着他,给他服下药引。
可世间没有紫霄雪莲,药方是假的,药引含毒,他当夜便毒发不治而亡。
事发突然,他缠绵病榻间的安排,定然做不到事事周全。看到闻笛在床上柔顺的模样,他意识到:她之前在南归霄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他该怜惜、安慰……
可他不是君子,没有圣人那般品行。不甘和愤懑压过心疼,情绪和理智不断在脑海撕扯。
宴清束翻身而起,一脚蹬落身上的被子,轻柔掀开他一柱香前刚刚塞好的紫色软被。
他承认,他不是好人,且容他卸下伪装,放纵一夜。
·
江闻笛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好。
前半夜,她迷迷糊糊间,总感觉身侧不断有什么东西爬过;后半夜则像是脊背贴到了冰块,后背怎么裹被子都暖不起来,始终凉飕飕的。
一睁眼,看见埋在她脖颈间的宴清束,她恍然大悟,随之又气又恼。
宴清束比她的睡姿还差就算了,他怎么能抢自己的造型呢?
要知道,她以前和江宜拂一起睡的时候,都是她像抱抱鼠一样,扒着江宜拂。
眼下,反倒是她成了美味点心,让宴清束这只可恶的仓鼠抱上不撒手。
屋里的沙刻躺着看不见,她无奈伸长了脖子,瞧向窗户。
外头天光大亮,绝对远远晚过他们应该起身,返回王府的时辰。
可宴清束还没有醒。
江闻笛重新靠回枕头,见宴清束长发散于枕畔,呼吸匀停,面色淡如新荷,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梦遇清欢。
孙院使和她说过,他失眠很严重,几乎夜夜睡不好。
难得好眠,她不忍叫醒他,便双目放空,呆望着帐顶一簇簇的茉莉花,放任他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算算日期,她的月事将近。这下子,江闻笛再也躺不住了。
她原先那床二合一拼凑起来的被褥已经扔了,床上现在铺的,都是昨日雪翎从宴王府里拿来的,一看针脚和料子颜色就知都是新做的被褥。
她可不想刚用上新被就染了血色,况且若是弄到宴清束身上,叫她怎么好意思……
江闻笛忙伸手去推,想叫醒宴清束,却发现他怎么都醒不过来。
心里乱糟糟生出数千数百种可怕的念头,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还好,有气儿,但很弱很轻。
再也顾不及旁的,她起身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一腰抹裙,高声唤人。
几乎是她刚出声,寒鸮就端着一碗汤药破门冲进来。
“快看看,世子这是怎么了?”
寒鸮手一伸,将药碗送到她眼前:“世子昨夜没服药。”
雪翎站在门口,头勾进来,笑道:“世子爷这是昏迷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喂药呢?”
江闻笛茫然回问:“你们此前遇上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
“要不就等爷自己醒过来;要么就用银针刺激穴位,扎醒他啰。”雪翎摇头长叹,“爷不喜我们近身服侍,没办法。”
“世子妃,你是王府女主子,不然你看着办咯~”
江闻笛伸出食指,反手指向自己:“我吗?”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感觉上更加靠谱的寒鸮。
只见他额角青筋充血爆起,暮鸦适时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电光火石之间,扒在门口的雪翎倒飞出去,半截身子撞到院中杉木,震落一水枯黄的秋叶。
寒鸮立于门外,冲她颔首示意,关上屋门,院子里随之响起两人过招打斗的声音。
江闻笛转眼向暮鸦望去,见她将药碗搁在床头,找了个小凳子,搬到屋门一屁股坐下来,拉开一条门缝,两手撑头,聚精会神瞧着外头。
江闻笛:“……”
这就是宴清束的亲随们吗?药一放,就不管他了。他前世难不成是步了武大郎的后尘,遭江宜拂一碗药送走的?
屋外云起云涌,天色片刻沉入昏暗的云幕。
看他亲随熟练又松弛的模样,想来宴清束这般昏迷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伸手试探过屋外的温度,回到床边捡起半边推在床脚,半边塌落垂地的粉色被褥,拎起抖开,摞上紫花被,盖在宴清束身上。
走至门边,江闻笛声音放低问道:“药不用温着吗?”
暮鸦垂首:“世子睡醒只喝凉药。”
睡?他们对宴清束昏迷的定义,居然是个轻描淡写的“睡”字吗?
他本就容易风寒,还喝失温凉药。此刻,江闻笛想起宴清束平日喝水也爱放凉了再喝,不觉眉头紧锁。
体寒还整日喝凉的,宴清束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她前世也曾病弱体寒,亦是服用孙家相似的梅香药丸。她清楚这类药丸多是救急,仅能短暂缓解身上不适,镇痛提气。它治标不治本,若是服用过量,反而会助推病气。
宴清束的身弱要靠养,按理来说饮食方面最该精细……
江闻笛想到这里,或是感同身受,或是怜惜不忍,不解和薄怒渐渐变成心疼。
她只病了三年,便记下了一堆条条框框的医嘱,而宴清束从诞生下来,就要方方面面、时时注意。
她突然间,明白了寒鸮暮鸦他们对宴清束的疏松态度。
宴清束的选择很少,甚至于几乎没有。以喝为例,他不能饮茶,不能吃酒,浆水奶冰之类饮品更是碰不得。他能喝的,只有水。
喝凉,是他对生活的温顺臣服,也是他自我最静默的反叛。
门外传来“咚咚”两下轻扣,像一声谨慎的问候。
“世子妃,天昏欲倾雨。”寒鸮的声音自外传入。
一种受到信任的奇妙感觉在她心中漾开,她好像不知不觉间,与他们缔结了一道无形的契约。一枚名为“归属感”的种子落下,在她心中生长出嫩芽。
她背了“世子妃”的名头,占了王府的便利,如今更是得了他们的信任。她要为宴清束做些什么,也想为他去做。
江闻笛凝神,示意暮鸦打开半扇门。
寒鸮顶着一张不假辞色的冷脸,衣摆凌乱,胸膛前好几个泥脚印子,乍眼瞧去好不狼狈。
再说他身旁雪翎,她一挡眼过去,不觉嘴角抽搐。雪翎的标志性白衣上挂满淤泥,堪比刚滚过泥塘的猪崽,英俊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活像只脏毛鹦鹉。
“你们二人先去更换衣物。”江闻笛指挥道,“然后寒鸮去寻父亲,向他说明世子的情况,以及我们大概需在府中少则半日,多则再留一日。”
“雪翎回王府一趟,将世子需要的东西装来。同时把世子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整理好,一并带来。”
“暮鸦,你去厨房拿隔水锅……”正安排着,江闻笛话音猛然一顿,僵站在原地。她感觉小腹里似有鸟啄般,钻出股一下一下袭来的酸疼,“你先去叫画眉过来,之后拿锅把世子的药给温上。”
寒鸮雪翎无异意听命,暮鸦则欲言又止,迟疑半响方才点了下头。
等三人走后,瞧了眼陷在软被里的宴清束,江闻笛快步到床边,蹬了绣鞋爬上床,拉开被子,往里仔细瞧过,没见到血迹。
心里长舒出一口气,她重新压好被子,下床。
暮鸦的脚程快,画眉所居厢房又相隔不远。她刚站定,就远远瞧见画眉怀抱着个小盒,没拄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
江闻笛两步上前:“家里还有月事带吗?”
“小姐让暮鸦过去叫我,我数天数临近小姐的小日子,这就带来了。”画眉递出手中木盒,“都是这段日子我伤了腿,躺在榻上新做的。”
江闻笛犹疑伸手接过,细查画眉神情,半响才绕到屏风后面,在下腹还没有热流涌出前,匆匆垫上月事带。
见被子和中裤都很干净,这会儿江闻笛能百分百确定,昨夜她的月事没来。
那她之前在塌上闻到的血腥味……
她忽地扭头,嘴里一边让画眉关门,一边跃步跑到床边。
掀开被子,她看见宴清束的粉衣上,渗出斑斑血迹。
血梅的位置在胸口偏左,正是心脉所在。
江闻笛脑海里飞快跳出三个玄羽卫的位置,急声吩咐:“画眉,你用最快的速度往厨房走,去遇暮鸦。让她通知寒鸮世子抱恙,亟待御医诊治。”
画眉腿脚不方便,让她去速度会慢。但她不可能把昏迷的宴清束交给画眉照看,自己跑去寻人。没办法,她只能让画眉去。
而画眉的行动,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慢,只见她转身推门,一瘸一拐地往外跳,前行速度与腿伤之前别无二致。
因画眉作为贴身侍女要入宫接受教习,所以她的腿伤,当时是由宫里御医过来验查治疗。画眉的确伤到了腿骨,这一点不可能作假。而她受伤距今未到两月,此刻她的举步如飞……
江闻笛心里暗暗记下,加重了对她的怀疑。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暮鸦、画眉和寒鸮都回来了。
江闻笛屏退画眉,让她去提水烧来给宴清束温药,接着同暮鸦寒鸮说了大概情况。
寒鸮看过宴清束,对暮鸦使完眼神,向她请示要入宫一趟,去请孙院使。
江闻笛同他说了江府马厩的位置,叫他绕到后院竹林,找新婚夜失火烧毁的柴房,相隔一尺的独立小房就是。
“他怎么样?”寒鸮走后,江闻笛忧心忡忡地问暮鸦。
“前段时间,世子抽血制药。”暮鸦答,“世子妃放心,只是拇指大小的一个伤口,亦不算深,不是严重的伤势。”
听她这么说,江闻笛稍稍放松,接续问道:“前段时间?伤口既不算大,为何还未结痂,至今还在流血?”
“世子未缠绑带保护固定伤口,日常行动偶会碰到,所以血会渗入中衣。”
“为何不缠?”
“世子不喜近身服侍。”江闻笛在暮鸦的口吻里,罕见地听出无奈的情绪。
“那寒鸮……”她不确定道,“是去寻孙院使,来给世子止血?”
暮鸦摇头:“把中衣上的血给孙院使收走,做药丸,不浪费。”
江闻笛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缘由,一时失语。片刻后,她方意识到什么,愣怔问:“世子服用的梅香药丸?”
暮鸦点头。
江闻笛大受震惊,想到她前世服用过不下百枚药丸,心口翻起阵难以言表的恶心。
她急需确认心中猜想,遂又问道:“孙家的药丸方子,需要人血去制?”
她前世从没有给孙御医送过血,所以她服下的药丸,皆是由旁人的血,炼制做出的?
暮鸦点了下头,复又晃头,解释道:“需要血,但……”
“咳咳咳……”
床上遽然传来几声轻咳,打断了她的话。
见宴清束醒了,江闻笛匆匆上前,关切道:“世子,你现在如何?”
“我感觉很不好。”宴清束埋在两床被子下面,脸颊泛出红晕,“夫人昨日答应唤我夫君的……这才没隔几个时辰,夫人下了床,便说话不作数了吗?”
“我是问你的身体如何了。”江闻笛觉得暮鸦的无奈,现在移交到了她身上,她反手用手背去探宴清束的额头,“昨夜是不是冷到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蹬被子……”
感受到手背的温度,她喉口吞咽下之后的说教。
宴清束的脸,是闷热,热红的……
她不动声色拽过厚一点的粉被子,团吧团吧抱起来。
画眉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接走,和暮鸦配合着抖开被子叠好,放在一旁木柜上。
“夫人,我无事,让你担心了。”他说话间,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江闻笛心领神会,如他所愿地回道:“夫君无事便好。”
宴清束面含浅笑:“夫人可要梳妆整理?”
看他精神劲儿不错,都有心谈笑了,江闻笛心中安然,让画眉给她找出一套齐腰裙,洗漱更衣梳发。
弄好之后,她重新坐到床榻边。
“夫人小日子来了,用品府中可齐?”宴清束换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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