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做你……男朋友？」
皎洁的月，斑斓的云，微醺的风，沙沙的树叶声。当云离开月儿的最后一个角落，当人与天之间不再有乌云的阻碍。
天高云淡，是让人容易敞开心扉的气候。
我拎着六瓶水。光熙提着一打啤酒，站在我身后。蝉不敢出声。
我不是没有幻想过此情此景。我想象过上百种场景，上千种说辞。
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如何回应。我斟酌着如何得体沉稳，如何波澜不惊。
我有无数的顾虑。大到，我顾忌演员这份职业的特殊，疑虑我们规划中的未来是否终究不在同一个维度；小到，我怀疑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光熙。
可每一次每一次，我得出同样的结论，是我还愿意试一试。
一颗心，若对所有未知紧闭大门，它便老去了。
我自诩从未拥有过一颗年轻的心，但我还不想让它老去。
我讨厌那种「如果分手，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的说辞。一来，我本来也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这是后话了；二来，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并不觉得如果保持现状，就可以永远是朋友。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动态的平衡。没有绝对的静止，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原地，也没有一颗心亘古不变。
我们从来都在失去；而只有伸出手的人，才能保有一丝机会。
不敢伸手的人，到头来只能自我安慰「不是我的过错」。也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更不是世界的过错。世界只是运行它的规律，人也只是顺从地失去。
这种想法让我成为一个悲凉的人，但也反而让我变得勇敢。
但这一刻，我终究兵荒马乱。
「好……」我回头，生硬地憋出一个字。
措手不及的人变成光熙。月光下，我没能读懂他的表情。胡乱地一通分解，大约三分紧张，三分欣喜，四分诧异。
「这么快……你不用……考虑考虑？」
「那我……再考虑考虑？」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应该回答说已经考虑过了。即便事实如此。
光熙原地转了一圈。「……不用，不用！」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轻顺了顺我的头发，「走吧，我们回去吧，女朋友。」
这感觉好生奇怪。
上次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未成年。这些年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需要爱情，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相信爱情，可最后才发现，我只是没有遇见爱情。
我并不相信一见钟情。我同意大家说的，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我曾经以为爱情只能日久生情。以至于我曾经慌张踌躇，为自己一把年纪还没有找到一个日久生情的对象而感到局促。
直到今天，我实实在在地确定，爱情，是某一刻的相处。它在某一刻突然发酵，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问候。这一瞬间，两具灵魂出窍，他们对话、交心。他们相爱。
也许，一见钟情的人们只是迅速得到了发酵，而日久生情的人儿只是通过长时间的相处增加发酵的概率。
如果爱情的产生是一个泊松过程，那么认识更长久的人确实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只可惜，这个泊松过程的强度，因人而异。
对于某两个人而言，几乎永远都不会发生的爱情，在另外两个人的身上，或许火花四溅，或许每一秒钟，他们的爱情都在发生。
「可把你们盼回来了，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们自己聊天呢？」付清吟远远地就看见我们，半开玩笑。
其实我不太喜欢付清吟。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骚气？也不是说他有什么奇怪的言行举止，只是总觉得他不对劲。可能只是我和他太不一样了吧，比如这句话，我就不会接。我并不是太开得起玩笑的人。
「给你买啤酒也堵不上你的嘴。那你别喝了，你看我们喝。」光熙更擅长应付这些玩笑，或者说，他比我更擅长与形形色色的人相处。遇强则强，光熙也不正面回应，直接半开玩笑地怼回去。
我直接绕到童童姐身边。「姐姐，你喝什么？我们买了矿泉水、盐汽水、乌龙茶、可乐。」我取出四个瓶子，依次罗列在姐姐面前，按照我心里童里姐的喜好顺序。
「那我喝水吧。」童童姐拧开矿泉水盖。「你们呢？」
「啤酒。」「酒吧。」「酒。」「我喝酒。」
瞧瞧，如此没有创意。
得到啤酒的四个人彻底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把童童姐、光熙和我置于一边。
「我们溜吧？」光熙把脑袋探到我和童童姐中间。
互相确认了眼神，我们三个悄悄起身，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小心翼翼，剩下的四个人本也没有阻拦我们的意思。倒是我，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反反复复互相套真心话，到底还能剩下几分真心几分虚假。
「你送送木头吧，我得回去睡觉，明天大早的戏。」童童姐给我们使了个眼色，又立刻恢复往常的甜美表情，「木头晚安哦，开车小心。」
我往车的方向走，把脚步放得很慢。光熙也并不赶路。
秋天的夜里，上海渐渐变凉。不知是不是百米开外的黄浦江风，吹来有些凉意。我搓搓手，把手插进外套口袋。
光熙抽出我的右手，拉住。比我的口袋更暖和，更惬意。他的手大而有力，握住了，能听见脉搏的声音，噗通，噗通。
「到家记得给我发微信。」走到车前，光熙轻揽过我，顺了顺头发，又适时地放开。「开车小心，记得发信哦。」
「嗯。拜拜哦。」
我没有跟光熙这样的人谈过恋爱，我甚至没有怎么谈过恋爱。坐上车，我向光熙挥挥手，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展开。我害怕所有的未知；这一刻，我却又无比期待。
到家，洗漱，抱着手机上床。
「垚垚，我！脱单了……」我迫不及待把晚上发生的事情与安垚分享，即便是她今天刚刚与十年前的爱情说了再见。
「我就说吧！你也太快了！」说了再见的爱情便不再是爱情，它成为一段普通的过往，再也先不起风浪。垚垚的八卦心蠢蠢欲动。
我用十个平淡浅薄的字概述了晚上的情节。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地恰如其分。
「你到家了吗？」光熙发来消息。
「啊啊啊到了！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对于这段恋情显然并没有什么实感，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权利，又有什么义务。但说到底，还是我容易忘事。从小，爸爸叫我到家给他打电话的要求，我从来没有主动兑现过。为了弥补过失，我装模作样地问光熙，「你也到房间了吧？」
「我到了。」光熙并没有看出这个问题的荒谬之处，补充到，「我刚才走过自己房门了，走到走廊头上才发现。我太开心了。」
！！！
他也太可爱了吧。
我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
「对了，后头中午你有空吗？我想叫易不常一起吃饭。」
「好。」我也不知道叫上易不常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艺人害怕被拍吧，也可能是要答谢媒人，或者可能是得解开我和易不常之间并不存在的误会。
什么缘由不重要，能和光熙见面吃饭，很重要。
我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
周一中午，一家不大的私房菜，大堂的小角落。
光熙最先到，然后是我。一分钟后，易不常带着三两胡茬落座。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看。」光熙抛下刚刚坐定的我和易不常。
「周六……不好意思啊。」我先开了口。周六的事情并没有谁有什么过错。易不常没有错，安垚没有错，夹在当中的我和光熙也没有错。是非因果，是十年前种下的种子，今日结果，大家聚成一圈分享。而我，也并没有真的感到过意不去，只是此刻，我更愿意挑明了说话。
易不常抬头，「是我该抱歉。安垚……没事吧？」
「她不算好，但已经没事了。」我来之前得到了安垚的首肯，便可全盘托出。「其实周六垚垚去了。她看见你了，但最后还是走了。」
易不常闭上眼，吸一口气，一秒钟后又睁开。「嗯，应该的。我其实没有期待她会出现，是我奢望太多了。其实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吧。」
「现在你也放下了？」我本是没有必要问这一句，但易不常看着并不像完全抛开了过往。我特地用了「也」这个字，想要传达垚垚终于放下了过去。而至于易不常，我希望他也能放开，毕竟多多少少，他算是我一个朋友、一个贵人。不管未来如何，他们都应该有更多的勇气面对往事，未来的某日，他们才能成为更果敢无畏的人。
他点点头。「嗯。现在，放下了。」
「嗯。点菜吧。」
点完菜。
「不常，今天叫你吃饭其实是想跟你说个事情。」等菜的空隙，光熙突然开口。「我跟木头，我们在一起了。」
「哦。」易不常顿了几秒，「不是迟早的事吗？」
换成我和光熙面面相觑。
迟早的事？童童姐，易不常，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读懂所有悬而未决的心事。
光熙和易不常聊起剧本的事。我插不上嘴，便起身去洗手间。
回餐桌的路上，我仔细打量了这家饭馆。走道布置得极其别致，大堂用雕琢过的木头围起来，每个区域的座位都并不多，每一块都像半个小包间。视觉上的私密性极好，不容易被人看到，但听觉上的私密性并没有这么理想，所有的对话都能轻易被木栏之外的过客听到。
「光熙，你可以啊。」是易不常的声音从木栏那边传来，「你以前初中都快谈了二三十个女朋友了吧？这几年我还以为你准备出家了。可以啊，不愧是你。」
「你别瞎说。」光熙反驳。「你还说我，是哪个当年的纯情小男生，现在混成这副浪子的样子？」
虽是无意听到，但我实在无法在此刻回到餐桌上。
二三十个个女朋友？怎么回事？！
我绕着这个座位区又走了一圈，才回到座位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头的疑惑归疑惑，但我也无意在易不常面前戳穿他们，不然我特意绕开一圈便显得毫无意义。再者，既是上学时候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数字着实震慑到了我。
「木木，这个酸黄瓜挺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易不常指指桌上的凉菜。
「你也不问问人家吃不吃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吃醋的吗？」光熙呛住易不常，转过头来，换一副语气问我，「木头，你吃醋吗？」
「吃啊。我也爱吃醋。」我夹起黄瓜就往嘴里放。「从小就爱。」
字面意思。
得益于一盘酸黄瓜，这一顿饭下来，我竟与易不常找到了许多共同的话题。
比如说，我们小学的时候都参加一堆各种各样的数学比赛。「你记得那个华罗庚杯吗？题都出得巨简单，像学校考卷似的。」「那可不是吗？中环杯题目就好多了。但是那个动手的环节，还挺匪夷所思的。」「是啊，但是我后来一心相当编剧，初中开始就不参加数学比赛了，也不知道这些比赛后来怎么样了。」「是啊，都十几年了，也不知道现在这些比赛怎么样了。」……
又比如说，我们都讨厌纽约这个城市的地铁。「我本科毕业之后，去纽约读了一年电影的研究生嘛。这地铁……我的天哪……也太臭了……」「是啊，我有一次从我们学校去纽约找朋友，妈呀，在纽约地铁里见到老鼠了。长得都有兔子这么大……」
……
我第一次对安垚的翻书学长有了具体的认识。
这一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不守常规的易不常，到白衣翩翩的翻书学长，反复切换，直到融合。这一刻，我终于确定了这是安垚的翻书学长。一切逐渐变得合理。
「你吃完饭去哪里？」光熙问易不常。
「剧组呗。督促你拍戏。」
「那坐我车一起吗？」光熙追问。
「我自己开车来的。」易不常又转向我，「木头，你一起去剧组吗？我们载你。」
「我也……开车来的。」我突然感到气氛有一丝喜感的尴尬。「我跟你们去剧组呗，正好我想童童姐了，我看看她。」
光熙撇嘴，「我怀疑，你跟我在一起，全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追童里。」
我嘴上从不认输，「没有你，我照样跟姐姐打得火热。做人贵有自知之明。」
饭后，三个人，三辆车，朝北外滩开去。
四点前没有光熙的戏，我们坐在一处没有工作人员的小凉亭里。我翻出电脑写论文，光熙读剧本。太阳斜斜得射过来，身上暖暖的，也不觉得太热。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是错觉。
人总是喜欢沉溺于美好的假象之中，而我最害怕这种昙花一现的幻景。我摇摇头，把阳光藏到云的后方。
「光熙啊，我问你个问题哦。你说实话。」突然想起午饭时光熙和易不常的对话，我决定大大方方地问清楚，「你有过几个女朋友啊？」
「什么样的算女朋友啊？」光熙一脸诚意地发问。
这问题反倒打懵了我，我实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算啊？那什么不算呢？」
「你让我想想，我还真没有算过。都算上的话……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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