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的日常氛围向来是轻松悠闲的，大抵是作为大后方又有魔王与魔女坐镇，双重保险带来的安全感给众魔物生活在乌托邦的错觉。
不过今天，这座恢弘的雪白色地下堡垒字面意义的爆炸了。千百条形态各异的魔物腿齐刷刷地跑出虚影，倾巢出动，沿途破坏蜜巢蚁精心铺设搭建的地面、拱门、墙壁若干，造成塌方无数。
然而无魔在意，热血沸腾的魔物们在魔王的召唤之下一个个发起疯来，红着眼睛一窝蜂涌出去，又在各自所属的魔王军干部的指挥下奔袭人族领地。
作为总指挥的魔王大人因透支而鼻血狂喷，倒在自己的王座上缓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来。
“魔王大人，您最好换一下衣服再出发。”就在他眼冒金星时，帕翠斯已经带着干净衣物折返回来，示意他。
“呃啊……我真的能活着见到勇者吗？”注意到前襟洒满鼻血的魔王悲哀感叹。
“一次性调动全军对您的精神负荷很大，”帕翠斯无奈：“不要因为魔女大人的一句话就热血上头。”
西奥多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魔女的传讯是暗影族直接传达给他的，语气之森然，态度之冰冷，都在向他昭告最终决战即将来临。
他当然狂喜到短暂失去理智，正面战场吃瘪太久以至于他绝望地认为自己快要步其他魔王的后尘。
“放心，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抹掉鼻子底下的血迹，西奥多起身，眼底凌凌闪光：“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帕翠斯没有回答，静默地看着主人杀意沸腾的侧脸，低声道：“请您……注意安全。”
西奥多反应过来了。魔王大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废物，但偏偏同理心溢出。他绝无可能让帕翠斯陪他走上血雨腥风的战场，自然要把他留在城堡内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他揉揉小鸟的头，一把圈住蹭蹭他的头顶：“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帕翠斯。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再等一下就好，我会创造一个让你能够幸福生活的世界。”
帕翠斯只是把头埋进魔王的肩窝，克制而生疏地抱了抱他，立领下的喉结缓慢滚动，将许多无法出口的话咽下。
“再见，西奥多。”他嘴唇动了动，银白的眼珠黯淡得像两捧白灰。
一无所知的魔王不舍地放开他离去，还不忘捏一把他的脸蛋告诉他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别等他回来变成一只鸟干。
“当然，请您放心。”他说，对着魔王的背影动了动嘴唇。
对不起，西奥多。
魔王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犹如一座雪白的坟冢。帕翠斯走过一条条蜿蜒纵横的长廊，在魔女的房间门口停步。
一柄匕首从他袖间滑下，被他牢牢握住。
三五只工作蛛无精打采地挤在梅尔身边，和他一起藏在大床深处的阴影里。梦魔已经停止哭泣，只剩眼底一圈殷粉，看上去柔软易碎。
他缩成一团，额发揉乱，发丝间隐约可见涣散的瞳孔，混沌不堪的情绪在他眼底海啸般涌动，将他的灵魂如一叶扁舟卷入其间。
这算什么？
他想。
身为梦魔，身为附庸，他向主人发莫须有的脾气，明知她的计划正进行到关键节点，还要给她找多余的麻烦。
要听话，不可以被讨厌。
鼻尖埋进柔软的织物间，他嗅着仅剩几丝残留的气息，努力说服自己。
梦魔的生存之道、梦魔的命运就是服从，成为点缀在主人衣襟上的鲜花，成为主人膝盖上的娈宠。除此以外，不该有任何挣扎和奢求。
可是好不甘心啊。
他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他还想做更多事，想长久留在林乔的身边，想要他们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向无限时光的深处延申，直到隐没在尘世的尽头——
“瞧，这里有只被魔女大人抛弃的小狗。”
带着笑意的声音突兀在身旁响起，梅尔一悚，睁眼看向源头。帕翠斯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脸被挂起的床幔斜分成两半，下半张嘴角漫不经心地勾着，上半张遮掩在白纱后，影影绰绰，两片耳羽微张，像魔物眦出的利齿。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本能驱使着他迅速作出反应逃向床的另一边，茫然的蜘蛛们被他挤得满床轱辘，只有攀在他肩膀的那一只看见了从床幔间落下的利刃，它小小的口器中发出愤怒的示警嘶鸣，然而刀落得更快。持刀者恐怕已在梦中演练过千百遍，刀刃精准地穿透蜘蛛的头，将梦魔钉死在了床铺上。
“叛……徒！”梅尔吃痛，尾音咬得稀碎。
帕翠斯毫无怜惜地把他的脑袋按进床铺里，五指插入他发间扯紧，听见他因剧痛而断续发出的抽气声，才冷冷地笑起来：“叛徒？我背叛谁了？不过是一只宠物趁主人不在家时咬死了另外一只，难不成你最爱的魔女大人还会因此和魔王翻脸？”
梅尔痛得眼前发白，纯血梦魔的体质很差，无法与改造后的变种抗衡。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流出，被身下的织物吸收，流失的速度足以让他开始感到寒冷。
被灯下黑终究是他大意了。魔物倾巢出动，这时候没有回援，他身边留守的也全都是没有战斗力的工作蛛，可就算杀了帕翠斯又能怎么样，能救他的魔女在一线，在复仇对象和一只宠物间，她又怎么会选择后者？
“我贱命一条不在乎，”帕翠斯扭转刀柄，在梅尔的痛呼声中低笑：“但你凭什么比我幸福。”
同样是梦魔，凭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被偏爱的幸福。
我却只能……
【玩够了吗？】
帕翠斯的动作一顿，眼底扇动的光倏忽熄灭。
【把‘苹果’带给我。】
怒张的耳羽收缩贴回发间，帕翠斯扯起即将昏迷的梅尔的头，嘴唇轻动。
“——梅尔！！！！！！！”一道尖利女声猛然响彻整座魔王城，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双蜘蛛脚划过地板的沙沙声，满床被吓傻的工作蛛被女王的一声唤回理智，伸出尖锐的口器扑向帕翠斯。
最后一个音节从舌尖弹出，帕翠斯皱眉，刀锋比蜘蛛的动作更快地划过梅尔颤动的喉结，精准切开他的声带。
“该死的魔女。”帕翠斯面色阴沉，不甘咬牙。
朱莉化身尖叫的白影冲进卧房，六只眼却只捕捉到传送魔法的虚影和满床鲜红的血迹，她愣了瞬间才明白自己只差一步，屋里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昭示梅尔遇害。
搞砸了！全都搞砸了！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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