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是被孩子的笑声拽进窗的。
四喜今天穿了条法式小飞袖的蓬蓬裙，抱着周毅的脖子在床上打滚，小脚丫蹬得床单皱成一团，“爸爸快看！我的新裙子漂亮吗？”
“漂亮，我们家四喜穿什么都好看。”周毅顺势把她捞起来，稳稳地扛到肩上，大步往门口走，“小公主快抓紧啦，再不出门，旋转木马的第一趟可就要被别的小朋友抢先咯。”
唐雅琪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装满零食和湿巾的背包，看着父女俩歪歪扭扭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被工作填满的日子里，藏着这样的盼头，真好。
游乐园门口的音乐一钻进耳朵，四喜就挣脱周毅的手往前冲，被唐雅琪一把拉住时，小脸憋得通红，“妈妈！我要坐那个会飞的大象！”
“看把你急的，今天全听你的。”周毅笑着接过唐雅琪手里的包，指尖碰到她掌心的汗，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唐雅琪的耳廓，声音里裹着笑意，“趁着四喜坐旋转木马，你在旁边的长椅上歇会儿，我盯着她。”
唐雅琪望着不远处已经拽着木马缰绳、满眼兴奋的四喜，又看了看周毅眼里的笃定，点了点头往长椅走去。
可这份难得的松弛，没能在空气里多停留片刻。
刚陪四喜坐完三趟旋转木马，周毅裤兜里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嗡”了一下。
起初只是短促的震动，他起初没在意。
可没过两秒，手机又震了起来，这次直接响了铃，欢快的铃声在游乐园的喧闹里格外突兀，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钻入耳膜，震得人心里发慌。
他只好轻轻摸了摸四喜的头，哄道：“你先玩，爸爸接完电话来陪你。”
说着，快步走到稍僻静些的遮阳棚下，指尖划开屏幕时，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蹙起。
“周哥！出大事了！上午提交的样片出了大问题！人物建模的关节动画全卡壳了，王董刚才在会上发了火，说下午三点前必须看到修改方案。”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得发颤，背景里还能听到杂乱的键盘敲击声和人语喧哗。
周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致命纰漏？
他此时根本走不开，可公司那边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下意识地往唐雅琪那边瞥，眼里的歉意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找到合适的词。
唐雅琪早就看出了端倪，她望着远处还在兴奋地挥舞着小马玩偶的四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点了点头，“去吧，那边事发突然，这边有我呢。”
周毅心里一松，又涌上更沉的愧疚。
他蹲下身，视线与四喜齐平，手掌轻轻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放得格外软，像怕惊扰了什么，“四喜乖，爸爸得去公司处理点事，晚上一定、一定早点回来，带你去买最大的棉花糖，好不好？
四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伸出小手攥住他的食指，异常认真地强调，“爸爸说话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周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用力点了点头。
周毅的背影消失在游乐园熙攘的人群里时，唐雅琪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下去。
她望着那抹急匆匆的身影拐过彩色拱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闷闷的。
原本说好一家三口痛痛快快玩一天，到头来还是只剩她们娘俩。
她悄悄吸了口气，把那点失落往心底压了压，低头看向怀里的四喜，伸手理了理女儿被风吹乱的裙摆，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走，妈妈带你去看白鲸！就是你上次在绘本里看到的，会喷水的大鲸鱼哦。”
四喜的注意力果然被新事物勾了过去，刚才还蔫蔫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好耶！要看大白鲸！还要让它给我喷水！”
唐雅琪被女儿雀跃的样子逗得弯了弯嘴角，顺势把她抱得更稳些，朝着海洋馆的方向走去。
白鲸场馆里的人鲸表演即将开始，环形观众席早已坐得密不透风。
唐雅琪特意买了前排VIP座，木质座椅带着微凉的潮气，四喜在座椅上来回晃脚，“妈妈，它们什么时候出来呀？”
话音刚落，池顶的灯光突然暗下，唯有一束银白追光刺破幽暗，落在泛着幽蓝光泽的水面上。
“来了！”周围有人低呼。
只见驯养师踩着一头白鲸的脊背从池心游弋而出，那雪白的鲸背光滑得像凝脂，尾鳍轻轻一摆，竟掀起一道半弧形的水幕，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恰好将驯养师托在浪尖。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潮水般的惊呼，四喜吓得往后缩了缩，随即又被那奇幻的景象勾住，眼睛瞪得像两颗黑葡萄，咯咯的笑声混着周围的掌声，脆生生的格外显眼。
表演渐入佳境时，驯养师突然吹了声清亮的口哨。
池水中两头白鲸猛地摆尾，仿佛接收到无声的指令，庞大的身躯竟同时从水中腾空而起，雪白的弧线在半空舒展，连腹下淡粉色的褶皱都看得清晰，落水时轰然砸起巨大的水花。
“呀！”唐雅琪只来得及抬手挡在四喜头顶，冰凉的水点子先是打在她手背上，紧接着便连成细流。
她新买的米白色针织衫瞬间洇开一片深色，四喜的小裙子更是湿了大半，裙摆黏在腿上，小家伙愣了愣，反而笑得更欢，“妈妈，下雨啦！”
唐雅琪心里咯噔一下。她慌忙从包里翻出纸巾，给四喜擦着脖子里的水，指尖触到孩子皮肤时，只觉得一片冰凉。
VIP座离表演池太近，谁能想到这水花竟能溅得这么远？
四喜满脸兴奋，止不住嚷嚷着，“妈妈，白鲸在跟我们玩水呢。”
那会儿唐雅琪也没多想。
稍后出了海洋馆，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四喜湿了的裙摆还没干透，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往她怀里缩了缩。
雨势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瓢泼似的往下灌。
豆大的雨点砸在海洋馆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蜿蜒而下，远处的摩天轮和过山车早被白茫茫的雨雾吞了进去，连轮廓都模糊不清。
唐雅琪抱着四喜缩在出口的屋檐下，指尖触到四喜后背，刚才被表演池的水花打湿的裙摆，此刻又被檐角漏进来的雨丝浸得更凉，黏在孩子皮肤上像块冰。
场馆里的空调风顺着门缝钻出来，吹得她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更别提怀里的小家伙了，鼻尖已经有点泛红，“妈妈，好冷。”
“不能再等了。”她咬咬牙，抱着四喜沿着檐下往景区服务中心的方向挪。
雨水顺着台阶往下淌，每走一步都要攥紧栏杆才免得滑倒，可外面的雨太大，裤脚还是很快就湿透了，冰凉地裹着脚踝，像坠了块铅。
唐雅琪低头看着四喜冻得发白的脸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喘不过气。
周围的雨声噼里啪啦，却连一点能依靠的声响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想把四喜再抱紧些，手臂却沉得像灌了铅，指尖发僵地蹭过孩子后背，那点微薄的暖意根本捂不热心底的凉。
怀里的小身子微微发颤，一声“妈妈，冷。”像根冰锥，顺着喉咙扎进心里。
茫茫雨幕把天地都泡成了一片模糊的白，她像被扔进了无底的水里，想抓点什么，伸手却只有湿冷的空气。
周围人来人往的影子都隔着雨雾，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谁能伸手扶一把呢？
没有。
从来都没有。
四喜的寒颤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她把孩子往怀里又按了按，下巴抵着那柔软的发顶，鼻腔里泛着酸。
这世上能护着孩子的，最后只剩下她自己。
这个念头像块浸了雨的石头，沉沉压在唐雅琪心口，连呼吸都带着冷意。
她抬手想擦去眼角的湿意，指尖却先触到睫毛上凝结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顺着脸颊滚落，轻轻砸在四喜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凉得孩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橙黄色的身影从雨幕里晃过来，是景区的工作人员。
唐雅琪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连忙抱着四喜往栏杆边挪了挪，喉咙被冷雨浸得发紧发肿，每一个字都要费力气才能挤出来，“您好，能麻烦你给我取件雨衣吗？孩子冻得不行了，再这么淋下去，我怕她感冒。”
“雨这么大，我也没伞啊，去哪里给你找雨衣。”工作人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雨帘飘过来，带着点不耐烦的模糊，脚步甚至没停，只是侧过身朝她摆了摆手，“你再等等吧，这阵头雨来得快，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我还有别的岗位要去，没法帮你找雨衣。”
唐雅琪抱着四喜僵在原地，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冷雨浇得透心凉。
怀里的小家伙呼吸越来越轻，小脸白得像张纸，只有鼻尖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每一次细微的寒颤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她心上。
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四喜的发顶，想再把孩子裹紧些，可自己的手臂早被冷意浸得发僵，连带着怀抱都暖不起来。
这雨再大，路再滑，也只能自己一步步挪。
反正，早就习惯了。
只是怀里的这点温热，让她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忽然疼得厉害。
就在这时，雨幕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不是踩在积水里的溅水声，而是伞骨偶尔碰到栏杆的轻响。
唐雅琪下意识抬头，眯着眼往雨里看，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撑着伞，一步步从模糊的白茫里走过来。
伞面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步伐稳得很，每走一步都先把伞往身前递一递，像是在护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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