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池镇的山被当地人唤作白鹭山,因每年暮秋时节白鹭族群迁徙至此,使得那山看着都似覆了一挪厚厚的雪,老远望去,亮得像一抹云层被谁撇在了众芳枯萎的大地上。
临近大山雾障就愈发深重,加上山中或有威猛些的走兽、暗藏机锋的虫蚁下来,山脚附近不宜居住,以前从来就不见安家的住户,现在却莫名置了一间用老朽木、野竹、弃于乡野的稻杆搭的土房子,其中住着一来路莫名的男子。
这人于月前到镇上讨饭,形容潦草陌生,一下子便招来许多视线。小地方的人彼此沾亲带故的,一会儿功夫,坐在茶楼的看客就唠嗑出来,来人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外地人。
他喝完一碗面汤,这才应答附近人好奇的问话,也才知道自己“穷”,一枚铜钱也无,一两银子也没见过。面馆的老板见他确实寒碜又狼狈,便慈眉善目地免了这顿饭钱,还告知许多此地的风土事迹,俨然是一副活的地志。大伙儿听见他自报姓名身份,是姓“池”的,还是个能卜卦预测吉凶的修士,就更加引着人把他围了起来,一下子又觉得亲近,一下子又抑制不住好奇地询问。
池生翦那时也忍不住闷笑,他并不是吃凡人白饭的人,虽然这儿的人诡异地热情,自己却不能如此占人便宜。他索性就如老板所言占了一卦,果然应验,找到了稚儿藏于后厨荒井的鸡骨头,于是澄清了邻里偷鸡的悬案,这?这竟也是一桩案子?
这些都是往事了,自打他从镇上的客栈搬到山脚下住,清净了一些,但也只是没那般鼎沸的喧嚣。大伙儿还给他取了个“下鸟翁”的艺名,因他家门前总是被野鸟落下一滩鸟屎,离深山近,这些也是难免的。
每日一睁眼,便是算些丢鸡丢狗的事。从前经天纬地、辅佐道统、探取灵宝、预知天命,哪一个没他都不行,曾以为有了这些本事就可在宗门中永占一席之地,还不是沦落到被废道基的下场。他当真看不清在那破裂、混乱攻讦的形势中奋立挣扎的自己,要如何才能让师父他们满意。如今,在此地当个稍有占卜之能的小术士,为人做些找鸡找鸭、探路寻亲的事,却也足够让当地人满口推崇,得到了这群人质朴的一筐鸡蛋、一包大米。
没有道基便没法修仙,大师兄周杪如天心之皓月,而他池生翦已被视作残废,尚且不及腐草之萤火这般照亮幽微得用,却也因此终于不用在同门的冷嘲热讽下咽不下气与大师兄比较。
这些也都是往事了。
池生翦盘腿坐于院中,闭目良久。
静谧的长夜里,但闻风雨飘摇、丛林簌簌作响,以天地为岳山,以东风为琴弦,歇息下去的生灵不主地吐息,如这老琴轻轻荡起的回波……
今年并没有发洪水的迹象,如此多的雨水自是有缘由。若不是他察觉出这方天地间的法力灵气自然周游时被外力扭转,从此便在夜深人静时布下召雨咒,阻拦天星出现,恐怕藏于地底的那件法宝真被某些修士催化出来了。
不知是哪个宗门的高手竟然避开了因果禁制得来凡界,不过,此人即便在山中设下一炁星文阵以聚集法力灌注地下,也只能称得上是位高手,如果是渡劫期大能,这与他作对的区区召雨咒早被识破。
池生翦经历从宗门棋子到宗门弃子的转变,到底有些不甘而怨愤,为求自保这取宝之事其实冷眼旁观最好,而就因为这排遣不开的不甘,他只能做到一只眼睛冷着,另一只却盯着山中不寻常的动静。
这便是从埋怨自家宗门发展到憎恨世界不公再进化成对一干擅自妄为的修士的迁怒吧。如今他身子虚弱,又是一个伴着冷雨煎熬过去的长夜。
苍冷冰凉的杉木床上吊着的帘巾撒下来,遮住了池真缟强撑着不肯闭合的眼睛,近来的这些关乎未来、生途的大事,于她而言,和这到了冬季就飞来的白鹭、到了春天就离开的白鹭,似乎也没多大分别,都是这一辈子里历经的琐事。
这样的思绪,令她的大脑越来越沉,却是不能困倦得昏睡过去,留着一脉精神听着母亲那屋的动静。若是成亲后,是一方的强势要将另一方压得喘不过气来,若是二十年前柔情蜜意的许诺不过是梦深时挣扎不开的禁锢,若要承受另一方的打骂,又要听他清醒之后极为愧疚的情话,为甚,母亲与父亲走在了一起。母亲只说,这是自己的命。可“命”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藕日仅剩的亲人给她谋了一门富贵清白的亲事,便垂垂老矣入了黄土。藕日本愿认下了爷爷许的亲事,将这日子过下去也罢。此时镇上却来了个名声大噪的“下鸟翁”,他给她示了梦中的神仙影子,指了一条仙途。从这以后,藕日展了亲人离世多日不曾出现的笑容,要将这日子渡下去。
在更迭了二十个年头的四季周转里,真缟长于这里,从未离开一步。所谓山河宏大,不过是在她这般的乡野丫头的枕下,流失滑漏。“命”又到底是个什么。
枝叶相擦,在剧烈的风雨中歪折,被拢成一团湿润的翠色,又被忽地换了方向的风刮得离散。在一阵阵骇人的天地自然之音里,“哐啷”的铁盆被甩到了地砖上,随之是突兀的巴掌声和推搡……
铁盆里的水从房内爬过掷地的衣裙、半白的青丝,流过门槛,化入了院里的雨水中……
她的灵魂完全被疯狂的叱骂覆盖,她试着稳住跌倒的躯体,听一听神色格外严峻的丈夫其中的言语,在骂什么……明明听见了许多,又分辨不出一个字。
在他急急忙忙的动作里,她的额头黏腻腻的冒出了红色的血,被颤抖的睫毛接住了,不至于落到漆黑的眸子里遮住视线。两边脸颊正在发胀,愈来愈肿胀,带着整个头颅疼得刺骨。
池真缟在迷茫中被这动静惊得眼睛瞪得滚圆,她跳下床榻跑到了这间再一次充斥着粗俗、扭曲的暴力的屋子。
“母亲!”
她将此时无比脆弱的母亲拢在怀里。
池父愣住,他已年迈。目光落到自己经脉暴起,布满了皱纹的手上,这手就像一把零零散散的扫帚,被支用了太久,清扫过太多泥泞肮脏,如今又丑陋又没用。他被女儿紧紧拥着妻子的举动唤醒,才意识到自己竟又一次沉沉伤害了她。
爆开的明黄色蜡烛光晃到了眼睛。他拎起酒壶,走入了雨中……
二十多年前,守着四亩田地的汉子终于攒够了一些资金,就立马到郡上去寻最大的木匠工坊学手艺。他无父无母地长大,本来也没有生出这个学点本事的志向,照邻里的意思,这废了多少心血存下的钱,何不去比池镇穷困的地方讨一个媳妇,把家安下来,也就不是一个人苦苦熬过那些冬夜了。这汉子非常执拗,硬要拜师傅学艺去,不顾那几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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