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治疗心灵伤痛的最好良药,苦涩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从搬到教师进修学院家属楼后,贾茂再没见过赵莹。时间一久,赵莹在他心中的位置越来越小,以往的伤痛、纠结逐渐在化解。加上他一直很忙,除了校内校外的课,还有系里一大摊子事。自从郭万退休之后,学院始终没给他配副手,他不忍心让冷月替他承担太多,系里工作几乎是他一个人忙活。工作充实了他的生活,别的事也就没有存在的空间了。
正当贾茂把那段刻苦铭心的记忆逐渐沉淀在心底的时候,赵莹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之中。一个星期天上午,他在市大上完课回来,见家里来了个客人,是赵莹。已是春天,她上身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小风衣,下身是件黑色紧身裤,不过面容有点憔悴,眼角下面出现了隐约可见的细纹。看来她也是刚到,正在脱外衣,边脱外衣边对大秋说道:
“你家挺好找的,要知道这么好找我早就来了。”
大秋道:“都在一个区,就隔几条街,就像隔了千山万水似的。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赵莹道:“能忘吗?住了好几年的老邻居,相处得像一家人似的。”
见贾茂回来,赵莹只是淡然地一笑,问了句:“还是挺忙吗?”贾茂随便说了句:“还行吧。”径自到儿子住的小屋躺下休息。他不想让平静下来的心再重新泛起波澜。
赵莹坐下来开始和大秋闲聊。她倆说得最多的是一些老邻居的事:赵莹说她东面老张家也搬走了,男的是房产局的一个科长,有条件;说前趟房老宋头不在了,老宋太太领着两个孩子过得还挺乐观,家里还是经常聚几个老太太闲聊;说最西头老刘太太还是总喝酒,四美去南方打工去了,五美去年没考上大学,今年也去了南方……
大秋问道:“你家什么时候换新房啊?”
赵莹道:“先对付住着吧。不像你家贾老师,单位能建得起房。我们要换房全得自己拿钱买,哪来那么多钱哪?”
大秋道:“我们也是自己拿一部分,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钱全投进去了。”
赵莹不无羡慕地说道:“那也行啊,总还是减轻了不少负担。”
她倆又谈起了孩子。赵莹说她家小薇明年考大学,说孩子学习挺努力的,但成绩总上不去,恐怕考不上什么好大学。说道:
“小薇也挺用功的,就是一考试分数就不高。你家小业多好,爸爸是大学教授,能辅导孩子。我们家王福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就知道干活。还多亏这几年一直在她舅舅家,舅舅舅妈都是大学毕业……”
大秋打断她的话道:“孩子还得靠自己。我们家那个,也就能辅导辅导语文,改改作文什么的,数理化早就忘到阴山背后去了。英语更一窍不通,他上学学的是俄语。孩子星期天还得去英语老师家补习英语。”
赵莹道:“不管怎么说,有个大知识分子的爸爸,对孩子还是有影响的。”
赵莹呆的时间不长,就告辞走了。大秋留她吃饭,她说王福在家,小薇也回来了,得回去给他们做饭。贾茂礼貌性地出来送一送,说了句“欢迎以后常来”,本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赵莹爽快地回答道:
“知道地方了,肯定不会少来的。”
赵莹真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隔个十天半月总会来一次。每次来总会有托辞:不是到哪去办事路过这,顺便进来看看,就是来向大秋借个什么东西,而所借的东西随便找个近邻本来就可以借到的。她和大秋虽然处得算是不错,但还没有达到十分亲密的程度,两个人的性格毕竟不同。贾茂明白,赵莹还是为他来的。是想重续前缘吗?他不由得想起李白《白头吟》中的一句诗:“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心中不仅疑惑,覆水还能重收吗?她俩的缘分已被老警察席广庆无情地斩断,心灵的伤痕已经结疤,旧情已经无法重燃了。
有一天晚间,贾茂正在小屋和小业一起商量改作文,赵莹来贾茂家在大屋和大秋闲聊了一会,突然向小屋叫道:
“贾老师,请你过来一下!”
赵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客气地称呼他了,以前总是叫他“贾哥”或者直呼其名。贾茂只好放下儿子的作文本,到了大屋,也就是他和大秋的卧室。这次来,赵莹没有化装,头发随便地披在肩后,眼圈有点发黑。见贾茂过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十分客气地说道:
“贾老师,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贾茂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以前的老邻居,还客气什么。”
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过了半天才问道:
“现在还有庙什么的吗?”
贾茂道:“有哇,比如几大名山,那些著名的寺院都作为文物古迹保存下来了,并都开始了正常的宗教活动。”
赵莹道:“听说运动中不都给扒了吗?”
贾茂道:“现在都修复了,而且有些地方还有新建的。”
赵莹问道:“咱们市建了吗?”
贾茂道:“咱们市据说也要建,但现在还没有影。不过基督教教堂运动时改成个小工厂,现在又还给了教会,信徒又开始去做礼拜了。”
赵莹问道:“在什么地方?”
贾茂告诉她,离大秋她妈家不远。有个星期天他还领着小业去看了一次信徒如何做礼拜,听了一会牧师布道。
赵莹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惊喜:“那就有地方可以出家了。”
贾茂奇怪地问道:“你想出家?”
赵莹脸立刻红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急忙说道:
“我倒是不想出家,我单位有个朋友,婚姻不幸,老想出家,求我找个明白人给问问哪里可以出家。”
贾茂告诉她,基督教只是一种信仰,不需要出家。只要信奉上帝,做个洗礼,就是信徒了,以后定期参加宗教仪式就行了。他又具体给她讲了佛教和基督教的区别,讲了两个宗教的兴起和发展。并告诉她佛教的修行方法是出家,但不出家也可以信奉佛教。宗教的基本精神都是教人向善,强调心灵的自我救赎。让赵莹告诉她那位朋友,根本用不着出什么家,只要心地平和,就可以摆脱烦恼。
听了这些,赵莹开始兴奋起来,眼中又出现了久违了的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她转过头问大秋道:
“你信教妈?”
大秋道:“不信。”
又问道:“你信佛吗?
大秋道:“不信,我就信我自己。”
赵莹道:“还是信点什么好。听说信教和信佛的人都不怕死,信佛的死后可以去西天极乐世界,信教的死后可以上天堂。”
大秋老老实实地说道:“说都是这么说,可是谁也没见到天堂在哪,谁也没见过极乐世界什么样。”
赵莹天真地说道:“还是有的。”又问贾茂:“你信吗?”
贾茂道:“我只是当作知识了解。”
她问贾茂有没有这方面的书。贾茂告诉她,倒是有几本佛经,是出去开会顺带旅游在寺庙买的,里面生僻字很多,她肯定看不懂。有一本《圣经》,是那次和儿子去听牧师讲道时买的,倒可以看一看,都是些小故事,有意思,还可以了解一些西方古代的历史。
告辞的时候,赵莹没忘了向贾茂借《圣经》。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装在拎包里拿走了。
一天贾茂早晨上班,收发室的小孙叫住了他,说他有一封信,一个女的送来的,让务必当面交给他。贾茂感到很奇怪,他们的信件都是收发员放到信箱里的。信箱的钥匙在小马手中,每天早晨上班的时候,小马连报纸都一起取出来拿回办公室。什么重要的信还特意亲自送到收发室?贾茂接过信,牛皮纸信封封得严严的,上面既没收信人地址,也没有发信人地址,只有“贾茂老师收”几个字。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不长,只有几行字——
天越来越热了,山上风光一定很是美好。忘记那年我要和你去山上游玩的事吗?还让你选好了地址。由于别的原因,让你白跑一趟。你可能忘了,可我一直铭记在心。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欠你的情要还你。务必答应我!
下面没有署名,只留了一个电话号。贾茂知道信是赵莹写的,要上山游玩的事,过去好几年了,他真的忘记了。赵莹又提起这件事,看样是要和他上山去幽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地到他家来就有点奇怪,是不是她和老警察崩了,不甘寂寞,要和他重续前缘?但这扇门他在心里早已关闭,不只一次地警告自己:过去的事坚决让他过去!但总要和她说个清楚吧。到了办公室,见冷月上课去了,屋里只有他自己,就赶紧按赵莹留下的号码,播了一个电话。铃响了半天,没人接。过半个小时,他又打了过去,耳机里响起了赵莹熟悉的声音:
“我相信你不会不理我的。”
贾茂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赵莹道:“信上写的很清楚,还你的债,还你的情。”
贾茂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赵莹道:“别以为我又要和你和好。我虽然没你有学问,也知道朱买臣的故事,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贾茂道:“那你约我上山干什么?”
赵莹道:“那年咱俩分手,有点不欢而散。我想好几年过去了,大家心里都平静了,搞个分手仪式,好聚好散。”
贾茂道:“非得去山上吗?饭店吃个饭不行吗?”
赵莹道:“不行!”口气很坚决,“因为我答应过你。答应的事没办到,我一辈子心都不安。”
贾茂心里变得很烦乱,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拿着话筒半天没说活。那边有点着急了,一个劲地喊:
“喂!喂!怎么没声了?说活呀!”
贾茂只好撒个谎:“方才有人来给我送报纸,现在走了。”
那边催促了:“到底行不行,你倒表个态呀?”
贾茂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赵莹道:“还考虑什么?贾哥,看在咱俩好过一场的份上,就让我了结这个心愿吧。就这一回,以后……以后绝不再求你做任何事。”后面的话已经带点哭腔。
“贾哥”,多么亲切的称呼!当年,一声声“贾哥”,叫得他心酥,脸热,通身舒畅。好几年没听赵莹这样称呼他了。一声“贾哥”,加上带着哭音的诉说,使贾茂心立刻软了下来。思忖了片刻,说道:“好吧,就答应陪你去山上玩一天,最后一回。”接着他又强调了一句:
“就是玩,别的什么也不做。”
赵莹应该明白贾茂最后强调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高兴,说道:
“什么都听你的。”
贾茂问道:“什么时候去?”
赵莹道:“找个最好的天,就是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提前一天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
贾茂撂下电话,心里久久平静不下来,反来复去地想,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还是不对。冷月下课回来,见贾茂坐在那里发呆,奇怪地问: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贾茂道:“在想我正在写的那篇论文的观点能不能站得住脚。”
冷月道:“站得住脚,站不住脚,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能自圆其说就好。”还非得要看看贾茂又写了篇什么论文。贾茂只得把以前写的《冰心爱的哲学的再批判》翻了出来。冷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笑道:
“看来你对爱的理解还挺偏激的。通常都是爱情方面受过挫折的人才有这种观点。你有吗?”
贾茂道:“我年轻时从没恋爱过,快到四十才好容易找到个老婆,能有什么爱情挫折。”
冷月感叹道:“是啊,咱俩的生活中都没有过真爱,也算做人生的一种缺憾吧。”
贾茂陷入了沉思。心想,有爱有有爱的幸福,但也有有爱的烦恼;无爱有无爱的缺憾,但也有无爱的宁适。有爱也好,无爱也好,都是一种生活,只能随缘而至、随遇而安,真不是人们自己可以选择的。
连续下了几天雨。雨过天晴,气温立刻升了上来,虽然才是六月中旬,已经有了盛夏的感觉。贾茂想趁这几天天气晴好,还不算太热,赶快完成赵莹的心愿,自己也了却一桩心事。他打电话给赵莹,就约定这个星期天去上山游玩。因为赵莹不知道松林沟那个地方的具体地点,约好早晨8点在火车站站前20路公交始发站会合。
吃过早饭,贾茂告诉大秋,说是朋友约他到水库去钓鱼,午间回不来,吃饭也不用等他。大秋笑着问道:
“你会钓鱼吗?”
贾茂道:“学呗,钓鱼总还比讲课容易。”
大秋道:“有鱼竿吗?”
贾茂道:“朋友给准备。”
大秋也没什么怀疑,贾茂也就放心去和赵莹相会。两人到达松林沟还不到10点。新雨过后,上山的路有的地方还有点潮湿,但还算好走。山脚下被镇里附近的居民开辟出不少菜地,原先光秃秃的黄色山坡出现了一块一块绿色的斑块,多了几分生机。再往上不知什么时候载上了一些小树,一色是杨树,笔直的小树干顶上簇生着密密的树叶,在微风中抖动,发出沙沙的的声响。那片浓密的松树林覆盖着整个山脊,像给小山戴上一顶绿色的遮阳帽。松林远看似乎面积不大,走进去才觉得还是很大一片。贾茂领着赵莹找到上次看好的那片空地,不过旁边不知谁家新起了一个坟堆,赵莹觉得不吉利,又往里走,重新找到一个空地。赵莹放下双肩背兜,从里面拿出一块灰色的线毯,铺在地下,先坐了下来,并从包里掏出一些东西,说道:
“先开饭!”
贾茂没有马上坐下,环视了一下四周,有几分后怕。心想是不是老警察席广庆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痛打他一顿,或者把他杀掉。在这空寂无人的山上,喊救命都没人听见。一想不会吧,赵莹不会那样绝情,而且从她把席广庆拒之门外或自己赤身裸体跑出屋外种种现象表明,他和老警察的关系不是那么和谐。但又一想,赵莹能不能受到席广庆的胁迫啊……贾茂只顾站在那里胡思乱想,赵莹有点着急了,再次催促道:
“还傻站在那干什么?快坐下。”
贾茂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透过树林的空隙,遥望上山的路空寂无人,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赵莹脱掉了风衣,摘掉了遮阳帽。贾茂发现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上身是一件白底蓝花短袖衫,下身是一件黑色长裙。头发新烫过,脸也化了妆,眼角边的细纹不见了,显得年轻许多。她把裙子系在腰间,光着腿盘坐在线毯上。从包里拿出来两个饭盒,一盒里面是黄瓜拉皮凉菜,一盒里面是满满一下子红烧肉,还没有凉,应该是她早晨现做的。还有两个铁盒罐头,一盒牛肉,一盒鱼。她是做了精心的准备。
贾茂道:“我说了,随便带两个菜就行了,弄这么丰盛干嘛?”
赵莹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说好了的,就这一次,以后你想吃也没人给你做了。咱们喝酒吧?”
酒是一个瓷瓶郎酒。她告诉贾茂,是王福的徒弟过年送给他的,一直没舍得喝,她偷偷带了来。贾茂问她,王师父发现了怎么办?她说,没关系,就说让她哥哥来喝了。但她只带了一只小玻璃杯,开始他们俩是对面坐着,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喝。后来觉得不过瘾,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再后来,赵莹挪过来,依偎在贾茂的身旁,一只手搂抱着他,用另一只手往他嘴里夹菜,往他嘴里倒酒。贾茂想推开她,但有点不忍,只好把她倒在嘴里的酒咽下。
时间不长,一瓶60度的白酒就下去了多半瓶。赵莹还想喝,贾茂制止了她。赵莹顺从地离开了贾茂,把酒瓶收了起来,说道:
“可也是,不能总喝酒,还得玩点别的。”
贾茂问道:“还想玩什么?”
赵莹道:“跳舞啊!”
她马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放起了音乐,硬把贾茂拉了起来,陪她跳舞。不无伤心地说道:
“遗憾的是我没教会你跳舞。”
贾茂道:“我也差不多会跳了。”
赵莹好奇地问道:“谁教你的?”
贾茂道:“我们系书记冷月。”
赵莹问道:“长得漂亮吗?”
贾茂道:“还行吧,比你个高。”
赵莹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贾茂分辨道:“不是我,是你……”
下面的意思贾茂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表达方式,赵莹立刻接过话头:
“我知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贾茂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赵莹立刻高兴起来,说道:“对,对!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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