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庆宝去深圳的这一年的春节,初二的早晨,贾茂和大秋在岳父家吃完饭,让读大学的儿子小业在姥姥家再住几天,她俩先回去。岳父家也早就不在老屋住了,在离闹市区不远的一个小区买了房子,100平方米,三居室,两个女儿全家加上老两口全住在这里也住得下。但贾茂嫌老二小夏的孩子太闹,还是每年过了初一,初二就回到自己家。但穿好衣服,还没等走,就接到一个电话,以为是哪个学生拜年 ,一听原来是林英章家的嫂子张桂英打来的。这么多年,几乎每年的春节,林英章都要到他家来一次,一般是初三或者初四,今年怎么提前了?就说道:
“我和大秋一会就回去,你们稍晚一点过来。”
电话里传来张桂英的哭声:“他……他永远去不了了。”
贾茂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他怎么了?”
张桂英道:“他……他走了。”
贾茂更加吃惊:“什么病?脑梗又犯了吗?”
张桂英道:“不是,是脑瘤。”
贾茂道:“得病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张桂英道:“没来得及。确诊之后,就去了省城。在省城医大二院住了半个多月院,回来就……就……”
贾茂问道:“现在在哪?”
张桂英道:“在殡仪馆。”
顾不得多问,贾茂和大秋穿好衣服,赶紧到楼下打个车赶往殡仪馆。殡仪馆在M市北郊四通村附近,从贾茂岳父家所在的小区到殡仪馆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殡仪馆从来没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最不缺少顾客的就是殡仪馆。虽然是大年初二,殡仪馆门前照样停着许多车,院子里也车满为患。据说一个大企业老板的老爷子过世了,企业的员工、亲朋好友、有来往的企业相关人员,以及市政府机关的熟人都来吊唁。院子里的车辆比平时还多。
贾茂夫妻找到了林英章的停柩间,向林英章的灵柩深深鞠了一躬。面对着棺前一脸严肃的老同学的黑白遗像,贾茂心中无限悲凉。斯人已逝,空留遗容,不免潸然泪下。
和那位企业老板的老爷子家比,林英章家的停柩间有点冷清,屋里只有林英章两个女儿以及大女婿,还有一个弟弟。他的大女儿林涛告诉贾茂,昨天下午陆续有单位的同事来吊唁,但因为他爸爸早就病退了,单位的老同事已经不多,新来的年轻教师不认识,也就没必要来。张桂英真的老了,头发全白,原来挺直匀称的腰身已经弯成差不多90度。这些年她太辛苦了,自从林英章得了脑梗之后,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照顾林英章身上。如果没有她的精心照顾,林英章也许活不到今天。
张桂英告诉贾茂夫妻:老林的脑血栓恢复的不错,能自理,还能写字,说活也很清楚。谁知另一颗定时炸弹爆炸了。那年他给贾茂写信,说得了重病,让他来看望,实际是真的得了重病,是鼻咽癌,不过已经治好了。林英章自己就说,虽然好了,但那是颗定时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爆炸。谁知都过去20多年,转移到脑,这颗定时炸弹还是爆炸了。
贾茂问道:“刘玉敏来看过吗?”
张桂英道:“赶的不是时候,大过年的。刘老师回长春陪她老妈过年去了,不然她还能和我一块陪陪老林。我是什么也干不了了,只是在这多陪老林一会。丧葬的事全靠大女婿张罗。”
林英章的两个女儿长得都很漂亮,个头像他,脸型像妈妈。大女儿在市电视台做主持人,女婿在公安局工作。女婿的父亲也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认识林英章,非常钦佩林英章的才学和为人,因此两个孩子相爱他非常支持。二女儿林海在报社当记者,继承了爸爸喜欢文学、能诗能文的特点,同时也继承了他爸爸追求浪漫的特点,对未来家庭的构想不符合实际,所以还没有男朋友。
贾茂和大秋一直陪张桂英到下午5点多,才打车回家。
按当地的丧葬习俗,一般是去世之后,第二天停一天,供亲友来吊唁,第三天和遗体告别、火化。火化这天贾茂和大秋一早就赶到了殡仪馆。企业老板那家排在第一位,贾茂到殡仪馆的时候,告别仪式已经开始。那家租了个最大的告别厅,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人手持白花,陆续地往大厅进,告别完的人陆续从另一个门出来。林英章排在第三号,9点开始,还有两个来小时,因此不是很着急。来送别的人比昨天多了几个,亲属方面,林英章的弟媳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了。单位方面,来了严校长、张校长等几个校领导和老杜等十来个教师。朋友方面,就是贾茂一家和白礼,蒋慧身体不好,来不了。还有女儿女婿的几个朋友。两个女儿没让张桂英来,怕她年纪大了,过度悲伤出现问题,托邻居在家陪着她。加上家属,也就30来人。女儿女婿和校领导商量,不用搞什么仪式,大家站成两排,鞠三个躬,围着遗体走一圈,瞻仰瞻仰遗容就行了。
可过了一会,陆续有人进到林英章的停柩间,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纪比较大的,甚至有的头发已经花白。进来之后,都对着林英章的灵柩深深一躬,说道:
“老师,安好!”
“老师,走好!”
“老师,学生给您送行来了!”
有一个年轻的竟然跪在棺前,趴在地上对着林英章的遗像磕了几个响头。有几个女的在灵柩前甚至泣不成声。
原来老杜前天联系到林英章教过的几个学生,经过昨天一天的串联,没有升学在本市就业的,考上大学回到本市工作的,知道消息后都来向老师告别。此情此景,贾茂无限感慨,作为一个普通教师,教出了这么多知道感恩的学生,如果林英章有在天之灵,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接着出现的一个幕更让贾茂感叹不已。来拜祭的学生还在陆续的进进出出,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中上等个,微胖,头发花白,看年纪不像学生,贾茂开始没看清是谁。她到了灵柩前,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痛哭起来,一边用手捶地一边诉说道:
“林哥啊,我来晚了……你怎么不等等我,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林英章的两个女儿林涛和林海立刻过去向来人行了个礼,并把她搀扶起来。林涛道:
“我爸已经走了,就请刘姨节哀吧。”
贾茂这才看清楚,这个女的正是林英章单位的同事、红颜知己刘玉敏。不用说又是老杜通知她的,从长春匆忙赶回来参加葬礼。
刘玉敏埋怨林涛、林海道:“看你们两个孩子,你爸得了这么重的病也不告诉我一声。起码我回来还能帮助你妈照顾照顾。”
林涛解释道:“我爸病得挺突然,走的也挺突然。亲戚朋友谁也没告诉。”并把刘玉敏扶到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停柩间已经挤不下,先来的只好退到外面,让后来的进来。快到9点,已经来了一百多人。林英章的女婿马上去把最大的吊唁厅租下来,告别仪式改在那里进行。并让二女儿林海简单写个林英章的简历,交给大作家白礼,让他再润色润色,写个简短的悼词,交给殡仪馆的主持人。并通知原来定好的饭店,由原来的3桌再加10桌,并备用2桌。
告别仪式9点正式开始,虽然没有企业老板那家隆重,也还十分可观。贾茂夫妻和刘玉敏一直陪着林涛、林海等几个家属。当遗体要推进火化间的一刹那,林英章的二女儿林海轻轻抚摸着他爸爸的脸说:“爸爸,别怕!”贾茂的眼泪又哗哗流下来了。
两个女儿在龙泉公墓给他爸爸买了块墓地。原来只有女婿有辆公安局的小车,林机中学借了辆大客,但学生有不少有车的,没车的也想办法挤在别人的车里去送行。送行的车辆也排成长长的一队。
龙泉公墓建在离城三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山坡上,山下是一座水库。正是严冬季节,山上的松树树冠上覆盖着一层白雪,显出一种凝重深邃的绿。山下的水库冰封雪裹,积雪泛着肃穆而纯洁的白。如果是在夏季,山上是树木葱茏,山下水波粼粼,该是很富有诗意。林英章生前喜欢生活在诗的情趣里,死后长眠在诗意的环境中,也算得其所哉。
送葬回来,贾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到人生说容易也容易,闭上眼睛就是一宿,睁开眼睛就是一天,不知不觉就过了青年,过了中年,来到了老年。想起他刚结婚的时候,四友团几个老朋友喝酒谈天,一个个雄心勃勃,决心走好后面的人生旅程,大有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慨。曾几何时,有人远离喧嚣,静心养老,有人告别尘世,已经作古。人生也并不容易,一生要经万千风雨,感受数十度严寒。纵观林英章一生就很不容易,可以说是多灾多难。考入大学就遇到了高血压无法入学的波折,不到40岁得了癌症,50出头又得了脑梗,但他活得很坚强。同届同学,有的做到正处、副厅级,有的成为学者、教授,他却还厮守在普通的一所企业中学,最高的职级是没有任何级别的教研组组长。但他活得很乐观,很滋润。家里有个不会生活的妻子,却能遇到两个红颜知己;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精神生活却极其富有。他爱书,喜欢写诗作文,在读书和写作中愉悦身心,寻找乐趣。
作为林英章的老同学、最好的朋友,贾茂决心为他做点事。可是做什么呢?两个女儿都已成人,而且都很有出息。嫂子张桂英自有子女照顾。他突然想起林英章近些年和鸭城的宋玉梅写诗酬答,互通情愫,应该有不少佳作。可以仿照鲁迅的《两地书》,自费出本《两地诗》留作纪念,也很有意义。但早期宋玉梅的来信不少让张桂英烧了,后来的信件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另外不知道林英章自己给宋玉梅写的诗留没留底稿。于是他给林英章的二女儿林海打个电话,问她知不知道他爸爸和宋玉梅互相诗歌酬答这件事。
林海道:“当然知道!那时我已经十多岁了,我妈还和我爸大闹了好几次呢。”
贾茂问道:“你知道那些信件都在什么地方吗?”
林海道:“听说让我妈烧了一部分。昨天杜叔转给我一些信件,说是我爸托他保管的。不过都是鸭城那个宋姨写的,有些诗写得还真不错。”
贾茂说想给他爸出一本诗集,以他和宋玉梅酬答诗为主。费用不是太多,申请个书号2万元左右,主要赠送亲友学生,不用印太多,排版印刷几千元就够了。作为老同学,他可以负责编辑,书号他可以联系,费用他也可以出。
林海听后十分高兴,说道:“贾叔,你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就曾想给爸爸出本书留做纪念。可找到一些爸爸早年写的诗文,都是应景的,没多大价值。没想到你竟想到了两个诗歌爱好者的酬答,男女之间的纯洁友谊,更有情趣。太好了,贾叔,编辑、出版就全托付给你了。但费用不能让你出,那是我们子女的义务。我和姐姐商量商量,我俩一人出一半。”
贾茂提出一个问题:“光有宋玉梅的诗还不行,主要还是你爸爸写给宋玉梅的诗,不能出《一地诗》呀。”
林海道:“哪天我回家翻翻我爸爸的书柜,看能不能找到底稿。宋姨的信里好像有她的电话号码。我们小字辈的不好提他们两个人的事,我把电话号给你,你可以问问,看他保没保留我爸爸的信。”
当天林海就把宋玉梅的电话号用短信发给了贾茂。贾茂立刻拨了过去,但拨了几次,没有人接,心凉了半截。联系不到宋玉梅,这件事只能告吹了。可是三天后,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个女的,开口就问:
“您是哪一位?”
贾茂告诉她是M市教师进修学院的贾茂,林英章的同学。对方听了十分惊喜,说道:
“我是鸭城的宋玉梅,林英章的诗友。咱们认识的,在M市见过面。儿子给我新买个手机,号也换了,方才收拾桌子,发现旧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原来是你打来的。有事吗?”
贾茂道:“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林英章去世了。”
对方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回道:“什么病?还是脑梗吗?一个月前我还接到他的一首诗,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意境很好,谁知竟然成了绝唱。”
贾茂简单说了说林英章得病去世和丧葬的基本情况,并提出要把她俩这些年唱酬的诗作编辑出版,以作纪念。问她林英章寄去的诗是否还都保留着。宋玉敏听后又沉默了良久,然后说道:
“这倒是件好事。可是英章的诗写得很好,寄来的每封信我都当作重要的文献珍藏,一封不少。可我写的那些玩意能拿得出手吗?”
贾茂告诉她,不是找出版社出版发行,自费申请书号印刷,只赠送亲朋好友。并告诉她费用由林英章的两个孩子分担。宋玉梅立刻说道:
“不行,费用我来出。我们鸭城太小,找不到出版单位,你那边负责书号和编辑印刷就行了。”
贾茂道:“费用孩子要拿,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就让她们拿吧。”
宋玉梅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呢?”
贾茂道:“你就负责把林英章的所有诗作,包括你的诗,注明写作的时间,如有需要说明的情况简单做个小注。你是学中文的,明白的。然后找个打字社打出来,把电子稿发给我。如果你没邮箱,就让孩子给你发。”
宋玉梅爽快地答应。贾茂当即把邮箱地址发到她的手机上。事情进展得很快,一个星期后,贾茂就收到了宋玉梅的邮件。林英章的诗加上宋玉梅的诗一共300多首,贾茂经过精挑细选,两人的诗各选了100首,一共200首,对一些有瑕疵的地方稍加修改润色,并写了一篇简短的的序言——
《两地诗》序
好友林英章,祖籍山东省,生前为M市某中学名师。禀性随和,才华出众,能诗善文,尤喜诗歌创作,以诗歌陶冶性情,愉悦身心,调剂生活。一生淡泊名利,甘于清贫,追求精神生活之富有。
某年暑期,林英章去某县城参加高考阅卷,邂逅同来阅卷之鸭城女教师宋玉梅,两人爱好相同,性情相投,遂结为诗友。书信往来,唱和酬答,凡二十余年。虽两人身处异地,相隔千里,最多每年高考阅卷时偶见一面,但心意相通,诗情相溶,见诗如面,似近在咫尺,情谊甚笃。
林英章与宋玉梅虽为异性之交,但至清至纯,绝无男女之私,林视宋为红颜知己,宋视林则为精神伴侣。某年春节甫过,林得一重病,宋得知后迢迢千里,赶来探望,不必嫌疑,和林妻一起侍奉病床前,跑前跑后,喂水喂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林妻非常感动,尽释前疑,以亲妹相待;林英章更调侃其为真“情人”,即为真正有情之人。似此等男女之间的情谊,古今罕见。
兹撷取林宋之间来往酬答的诗作200首刊印成书。作者既非名人大家,亦非巨贾高官,皆为平凡草民;作品既无忧国忧民之作,也无坚贞爱情之咏,皆为生活感悟,即兴、思维火花之一闪。滴水窥尘世,这200首诗即为200滴水,虽无法融入江河,汇入大海,但读此可以悟人生,窥人性,感人情,达此目的足矣。
贾 茂
X某X年X月X日
贾茂编完之后,先交到教育印刷厂初步把版样排了出来,打印一份,寄给了宋玉梅,让她进一步修改。谁知宋玉梅竟亲自来到M市,让贾茂到车站去接。她并不显得老,头发新染过,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身板还是那样笔挺,和贾茂站在一起显得比贾茂还高。没有戴眼镜,眼睛倒是很精神,她说老了,眼睛倒不近视了。宋玉梅先去看望了张桂英。嫂子张桂英已经搬到大女儿家去住。张桂英留她在家住,但她非要到贾茂家去住。大秋已经退休,小业在北京上学,家里也很宽敞。
第二天,宋玉梅让贾茂领她到林英章墓去拜祭。贾茂这天正好没课,就陪着她一起打车去了龙泉公墓。此时已是初春,山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松林开始返绿,墓地枯草下面已有新芽钻出,微微泛着绿意。山下的水库雪化冰消,库水在春阳的照射下闪着银光。宋玉梅买了一束鲜花,一瓶酒,几样点心和水果。把鲜花放在墓碑前,摆下水果和点心,把一瓶酒全洒在墓前,站在墓前深深鞠了三个躬,默默站了几分钟,拉了拉贾茂,说了句:
“走吧!”
回去的路上,宋玉梅默默坐在出租车上,一句话没说。
宋玉梅在贾茂家住了一个星期。白天大秋陪着她去逛街,晚间和贾茂商量修改书稿。在宋玉梅的建议下又做了一些修改。她走后,贾茂就带着重新打印的书稿去出版社商量出版的事。M市有一家民族出版社,贾茂为评正教授而编著的《现代作家作品新评》就是在这家出版社申请的书号,因此已经很熟悉。《两地诗》都是个人的即兴诗作,不涉及到任何政治问题和不良内容,审查很快就通过,书号随即申请下来。开始印了200本,给宋玉梅寄去50本,林英章的两个女儿各拿去30本,送给同事和朋友。贾茂给中文系老师和学院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共送出去了30多本。林机中学的老杜拿去40本,送给林英章生前的同事和有来往的学生。剩下不到20本,准备放在大女儿林涛那保存起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谁知老杜送给一些学生后,没送的学生听到信后都来林中向老杜索要老师的诗作。学生并不白拿书,都扔下一百、二百不等的钱,说是留给师母随便买点什么。宋玉梅那边也来电话问书还有没有了,能不能再给她50本,不得不又加印了200本。
贾茂心里十分欣慰,觉得为老朋友做了件好事。林英章生前决不会想到,他和女诗友的随意往来即兴之作,会有人给他出版。
石庆宝到深圳女儿家看孩子养老,林英章去了另一个世界,贾茂四友团朋友M市就剩一个白礼。但白礼也并不怎么顺当,他给贾茂打来电话,说蒋慧住院了。虽然大秋并不喜欢蒋慧的性格,但毕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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