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区依然人声鼎沸，霓虹点缀高楼，缤纷缭乱的广告牌展示着娱乐至死的时代喧闹。
与人间一片声色犬马的喜乐不同，缩在副驾驶的顾挽只觉得自己正在驶向无边夜色中，某个寂静又凶险的风暴中心。
她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陈风眠过滤后的事实了。
自从知晓他的身份后，她刨根问底的，都是些边边角角无关紧要的事，而关于此行的正题，她却一直刻意回避着。
但陈风眠按捺不住了，因为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始终在暗中窥伺着他们。危险在一步步临近。
为了降低整件事在她心里的危险系数，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哪怕偶尔提到风起云涌的险境，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带过。
顾挽艰难地消化着匪夷所思的一切，脑子里慢慢还原出整件事的原委。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陈风眠，之所以会打破千年结界闯入南嘉城，是为了寻找某个被称为“萤烛”的离族圣物。那是由先人的无数善念凝聚而成的守护石，能够帮助独角翼族在每一个百年劫难来临时，转危为安。
而这原本应该被皇室掌管的离界至宝，却在二十七年前的一场动乱中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盗走，后来竟在阴差阳错中被挟入了南嘉，此后又从偷盗者手中失落，眼下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所以，他此行，除了需在所剩不多的期限内寻到那枚失落的萤烛，还要时刻提防同样觊觎圣物的那伙叛乱者。腹背受敌，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真正让顾挽后背冒冷汗的是，原来真正的反派，竟不是别人，而是出现在她眼皮底下好几回的，夏林的男友徐慕白。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陈风眠此前对待徐慕白的古怪态度，不管是象屿听到他名字后的神色紧绷，还是西联楼下的针锋相对。
一切早有迹可循。而他之所以屡次放过徐慕白，没有置对方于死地，终归是因为放不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那你后来又为什么会来南玥？”世界那么大，总不会是巧合吧。顾挽偏头问他，心里还是带了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在红路灯路口停了下来，盯着窗外某个大排档的招牌默了几秒，直到眼神慢慢失焦后，才收回视线，缓缓开口道：“找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终归是要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才能在这里生活。从前在离族做过这份工作，又恰巧帮了这个名字的正主，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果然，书里那些报恩的风月段子都是瞎掰的。
顾挽“哦”了声，别过头，盯着从路边某酒吧里鱼贯而出的红男绿女，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又听到旁边的人慢悠悠吐出一句欠揍的话，“怎么，失望了？”
“你少得意忘形。”顾挽扒开某人正胡乱揉她头发的手，欲盖弥彰地道，“我只是觉得，从江州到南玥，这一切也太巧了。”
没想到顾挽这随口一句找场子的话，却像个开关按钮，让陈风眠整个人都僵了片刻。他停下捉弄她的动作，收回手后，没什么情绪地道：“这世界处处都是巧合，就好比，当日在江州，如果你再晚一步，也许就不会看见我了。”
顾挽将“不会看见我”这几个字，理所当然地解读成了“发生不测”，于是忽然直起身子，兴致高昂道：“这么说，我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咯？”她总算是找回了一丝自信。
陈风眠也不拆穿她，眼皮微抬，清冷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浮现：“的确是......救命恩人。”
只不过，不是他的，而是那头野狼的。如果不是她猝然出现，那头野狼估计早被他干净利落地就地解决了，而他的原身自然也就不会被她撞见了。
见旁边的人突然从霜打的茄子变成一株灿烂的向日葵，他头一回觉得，成全也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偶尔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竟还能让他看到这人间还不错的风景——她眉眼笑得春风得意，那纯粹又干净的光芒大概是他心底，为数不多值得珍藏的东西。
“所以，这是你为了报恩留下的吧？”握在手中的冰石项链传来阵阵凉意，顾挽越发得意忘形。
在尘封的记忆被解开以前，她对江州丛林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某个下山的场景中，那会儿没能找到夏林，她疑心对方已经下了山，生怕再因自己生出什么事端，于是火速折返，脑子里片刻的恍惚后，她意外发现兜里有一个很坚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便是这颗小石头。
“可不是嘛，”陈风眠是声音虽然很淡，但明显能听出有几分愉悦的味道，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意扣击着，想也没想，半真半假地道，“为了报恩，将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你了。”
那个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觉察到顾挽不同寻常的体质，而自己同样天生异常的体质却恰好能够治了对方的邪火。按照他的习惯，本不会多管闲事的，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他竟鬼使神差地驱动灵息，强行凝结出一滴泪。
他体质阴寒，这凝结了他灵息的眼泪，便多少能帮她控制住体内过剩的阳气。
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顾挽将项链上的那颗灰蓝色冰石放在指尖细细摩梭打量着，原本蒙了一层霜雾的冰石，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变得通透，在月光下泛着熠熠光泽。
想来也应该是某种珍贵的材质，否则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加工，就能起到降温的作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陈老师的身家，不会还抵不过这一颗石头吧。
于是半信半疑道：“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稀罕材质？”连珠宝店的人都无法识别，难不成另一个世界的文明已经超越人类文明了？
车子正好驶入通往顾家院子的小巷里，陈风眠将车停在入口转角处，借着清亮的月光，打量她带着雀跃意味的神色，半晌后，像是在确认某件重大事情似的，问她：“真想知道？”
如此正经的神色倒是让顾挽愣了愣，她好像觉察到了那颗冰石非比寻常的来历，但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这事儿适不适合刨根问底，嘴上已经木偶般动了动：“想。”
星光还未从头顶漆黑的天幕中隐退，老巷子的高墙旁，几簇不知名的玫红花枝从墙内斜曳出来，在夜风的轻拂下，窃窃私语，仿佛在窥视着车内这对情侣的一举一动。
陈风眠牵起顾挽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脸颊旁。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顾挽就看到他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清冷惯了的漆黑眸子中有零星烟火闪过，狭长眼眶被一抹微红氤氲得越发细而长。
然后，眨眼之间，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他眼底滚出，滴落在了她的指尖。惊诧地抽回手来，不过两秒钟的功夫，指尖那滴泪珠竟然慢慢有了形。
接着，一颗灰蓝色小石头缓缓滚落在她掌心里。和她脖子上戴的那颗，简直一模一样。
“现在知道了？”陈风眠又恢复了散漫的神色，揣着胳膊随意地靠在驾驶座上，偏头欣赏旁边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霎时间，顾挽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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