卍儿爹将这番话想了一回，觉得果然是这个道理。
他自己的、他爹的、他爷爷的婚事全由人做主，任人指东指西，他没什么说的，毫无反抗地就认了命。
可轮到女儿，他有点舍不得了。
卍儿娘继续道：“她爹，你是实诚人，我不后悔跟了你。但你瞧当年咱一起的那几个人，岂是人人都趁愿的？远的也不提他，就说在后面角门上住的朱嫂子，她男人又好色、又好赌，一身的毛病，远近谁不知道？当初问着谁家都不愿意。可他原是打小儿就跟珍大爷的，就凭着那两分情面，到主子跟前求了个恩典，珍大爷事忙，哪容人细禀，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就叫赖大叔做主把朱嫂子配给了他。如今那家里成日价儿鸡飞狗跳的，那糊涂男人吃多了酒就生事，拿家里的东西去赌，输了钱、三两日便打老婆孩子，可怎生处法？我的孩子要是去了这样的人家儿，我可受不得这样的心疼，我拿剪子去杀了他再自尽，也只得这一条路了。”
她甚少说出这样激烈的话，卍儿父女两个想到那场景，都不由得抖了抖。
卍儿娘像是怕立刻便有人将卍儿给抢了去似的，将卍儿又往怀里搂了搂，叹道：“便是咱卍儿有福气、嫁得如意，多早晚去了这一桩心事，可后头咱们还有小叶子、三猫和狗子呐，一个接一个，一个如意、谁敢保个个都能如意？四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我都疼。我见不得他们遭罪，与其这么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不如早做打算的好。”
卍儿爹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正好这时隔壁传来才满三岁的幼子的梦呓，那孩子不知梦见什么，稚嫩的童音哼哼唧唧，触动为人父母的心事，他更是沉默不语。
卍儿娘皱眉想了想，忽然一喜，将手在炕沿儿上一拍，道：“她爹，你那二堂哥有一个外甥女儿叫‘穗儿’的，比卍丫头小一些，如今在西府里当差，你记得不？”
卍儿爹仔细想了一回，在满脑子的马头、牛头、骡子头里好容易找到一个小女孩儿的小圆头、小圆脸，不确定地道：“你说的是……是小三丫儿？”
卍儿娘道：“对、对，就是三丫，她现在改了叫穗儿了。你记得么，她爹娘没得早，人就由她姨妈带着，月例也交给她姨妈帮管着，在她姨妈那边吃饭。我记得她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她姨妈两口儿不得空儿，还托了我去给照管过一回，也不费什么事，是个好孩子。那孩子倒有些造化，前头给娘娘造园子的时候就先拨了她进去，后头姑娘们进园子住去，她就归那边姑奶奶家的林姑娘使唤，从那后就不大见面儿了。前儿有一回，我去那边给人送花样子，回来顺路到她姨妈家里，那孩子却正在家，起初我还不敢认——我瞧她与从前可是大不一样了，小时候儿那样怕生、怪可怜见儿的，老躲在她姨妈屁股后头瞧人。如今我看竟很有些气派，说起话来也不一样，瞧见我，她倒主动招呼，还问咱家卍丫头好呢。”
卍儿听了，从她娘怀里抬起头来道：“难为她还记得我，细想起来，我们不过只小时候见过几面，说不上什么情分，究竟不常来往的。”
卍儿娘道：“虽说不来往，到底也是亲戚，这是改不了的，那也真是个好孩子，谁对她好，心里都记得呢。她又同我说，她家林姑娘家常闲了，最喜欢听丫头们说些新样故事，特别是要‘新奇有趣’，不肯要那些老套子的。穗儿刚好记得咱们卍丫头名字的来由，便同林姑娘说了，姑娘果然觉得有趣，还叫穗儿得空时带卍儿进去给她瞧瞧呢。”
卍儿坐直身子，奇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娘怎么先前不讲？”
卍儿娘叹道：“我先前听说时，也是高兴的，以为是你的造化到了，可到底穗儿也小，不知说出来的话有多少分量，若是太当了真，也怕后头失望，当时还待细问她时，却有件事给岔开了——我正问她话，她姨妈家的小妹妹打外头哭着回来，众人都给吓一跳，问明白是因为做错了事、被嬷嬷打了手掌心子，她姨妈就埋怨了几句‘没用’‘连伺候人也不会’的话，又给她洗脸让她往后面去。穗儿却给她拦下了，跟她姨妈说什么‘就是真做错了事，也该好好儿地教给她明白，作甚么一定要打人？都是爹生娘养两个眼睛一个嘴，谁是天生合该伺候人的？’当时我听见这话，真是骇得了不得，这哪是咱们这样人该说的话？也顾不及听她姨妈说什么，赶忙便出来了，后面听说针线房新来了几匹上好的料子，我就将这事忘在脑后去了。”
卍儿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也怨不得娘，不知道那丫头在哪里学了那些淘气话回来。这样的话，心里想一想也罢了，便是在家里、也不能乱说的，若是说惯了，回来当着外人时说走了嘴，或是叫那位林姑娘听见，认真要发落她，那还了得呢。”
卍儿娘道：“可不是！真叫我心惊胆战的。我想着那孩子从小没爹妈教她，有些不合式儿的地方也是有的，我待要好生告诉给她，可那毕竟是她姨妈的家里，哪里又轮得到我去教训呢，也只好这样罢了。可如今看来，少不得我再去求着她，求她好歹带你去那边给林姑娘瞧瞧，多条路子，或者你有造化也说不定的，便是不成，也没甚害处，娘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卍儿垂目道：“若是太麻烦，也不必一定求她。穗儿如今有出息，那是她有本事、有造化，说到底，这都是各人的‘命’。我的命不好，不要带累了她。”
卍儿娘道：“好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们皆是一样的人，怎么你的命就不好？放心，妈都晓得，若是难办，咱们当然不能难为她，好歹去问一句，成不成的另说，得一个准信儿，咱们也好死心。”
娘儿两个商议得有声有色，赎身出去这事到底太大，替卍儿在府里寻个好前程可行性则更高些，有了方向，两人的心里也终于算是安定了些，侧耳听外头，只觉寂无人声，卍儿到桌上倒了杯冷茶，娘儿两个解了口渴，又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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