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幽竹楼,影汛认为是玄青,是锈迹斑斓染上层层香灰后的铜香炉颜色,陈旧压抑。
可若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竹楼,那竹青是最为贴切的,沉稳安宁。
竹纸的味道很淡,不像沉香屑点燃后那般浓烈,也不如茶香那般浓郁,沁雅的木质香夹杂着一丝微苦的墨水味道,厚重的,独特的。
楼梯建在竹楼的墙壁四侧,每四层楼形成一个方形的环,一直向上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除了影辰,没人知道竹楼到底有多高。
影汛和季婉书拾梯而上,安静的,只能听见一串脚步声。
“娘娘身处后位……”
气氛沉闷,影汛寻了个话题想和对方聊聊,话才起了个头,想起身后魂体压根不能说话,便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她想着最近遇上的人都不怎么样,残的老的傻的哑的,扎堆地出现,起初内心还能有点波澜,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唔……”上任楼主签下的契约书真是不多,也就一柜子的量,一张张契约书按照时间码着,影讯的手指从上往下划动,纸张一侧翻动,扬起一阵气流。
“找到了。”
“今季婉书自愿与幽竹楼主易,以妾身后位换兄长柳见山丞相之位,交易结果将交由规则判定,立字为据。立书人:季婉书。同中人:影故园。”
锲约书已经褪色了,呈现出来的是灰色字迹,很显然,交易完成了。
影汛一边将契约书拿到季婉书面前,一边啧声道:“陛下动作真快,您现在该是庶人了。这份交易完成了,现在该去达成第二份交易,走吧,去给你做个身体。”
季婉书愣了下,抬脚跟上。
说是做个身体,也没有错,只不过是纸扎的,见不得光,碰不得水,可到底能说话。
二姑娘最近很执着这点,她不想和哑巴交流。
画了脸,点了眼,魂体就能住进去了。
影汛拿过竹子打算再做几个纸扎人。
“二姑娘。”许久没说过话,声音很生涩,语调也平平没有起伏,但还是能听出说话人语气的平和。
“嗯,你适应一下,哪里不合适我再调整一下。”手不停,影汛抬头看向面前的纸扎人说道。
“很合适。”季婉书轻声回道。
黑发白衣,竹纸没上颜料,仅有的色彩是唇上的一点红。
女要俏,三分孝,这话放在人偶身上也很合适。
季婉书手拾起一旁已经劈好的竹条,“二姑娘先前是想说什么?”
先前?影汛反应过来了,是说在竹楼的时候。
“娘娘都已是皇后,为何还来幽竹楼做交易?”
一国之母,还需要通过幽竹楼才能让自己的哥哥登上丞相之位,怎么想都很不合理。
“妾身进宫并不是自愿的。”季婉书语气平淡无波,“陛下对臣妾是有几分情,但在妾身看来那并不多。”
天子和二姑娘做交易,她其实也很诧异。
夏日的时光总是走得特别慢的,足够季婉书讲完她的故事。
季婉书与樊旭的相遇没什么特别的,不是话本里的救命之恩,也不是桃花树下的惊鸿一瞥。
柳家作为中都城里千年世家,家中女儿被纳入太子妃人选实在再正常不过,说到底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这个媒做的比较大罢了。
但那可是中都城柳家,千年的世家流水的皇朝,根本不需要再多一位皇后去提高家族地位,更何况季婉书还是主家的嫡女,可谁让她没有早早订下婚约。
先皇本就对柳家馋的不行,一口咬上这块肥肉,才不会松口。
就这样,季婉书入了宫,柳家站了队。
说到底也是柳家培养了十几年的世家女,琴棋书画季婉书样样精通,内涵修养深厚,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心机手段她也不是没有,进宫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
从世子妃到皇后,季婉书起初还会争,为了自己,为了家族。
可自从生三皇子后,她许因为有了孩子,本热衷于在宫中夺权的心突然就冷了下来。
她就这么看着夫君纳人,看着宫里开枝散叶。话本看了一本又一本,戏唱了一台又一台。
围墙之内是那样的陈旧腐朽,时间就像停滞了一样,永远是那些规矩,人来人走,新鲜气被隔在宫墙之外。
皇宫变成了牢笼,她想逃。
但没有人会允许,季婉书清楚。
家里人不允许,天子不允许,儿子不允许,她自己也不允许。
“柳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其他人怎么可能还能身居高位。”季婉书说着,平淡的语调里也有几分怨。
“难怪你与幽竹楼做交易。”
故事听完了,纸扎人也做好了,影汛直起身,锤了锤久弯的腰,取水净手。
“你怎么就死了呢?”她问道。
季婉书沉默了许久,才说:“前任楼主动作真的太慢了。”
真的,太慢了。
宫里的日子是那般难熬,难熬到季婉书再也没法忍受,她将最灿烂的死亡作为礼物赠予天子。
就像春日的烟花,冬天的寒梅,总是能让人念念不忘的不是么,只要天子一直记着她念着她。
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
影汛叹了口气,这桩交易幽竹楼其实算不得做成了,就算没有这场交易,季婉书也能让柳见山成为丞相。
突然,影汛想起她并不姓柳,便也好奇地问了。
“家母姓季。”
“车骑大将军季勇的季家?”
季婉书点点头,季家无后,大将军去世后,他爹娘商议过后就给她改了姓,虽然还是柳家嫡女,但她身份更贵重了。
影汛停住脚步,思绪飘散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个好人。”
“嗯。”季婉书步子不快,行进间都是端庄的姿态,但影汛能感觉到她很高兴。
山里的黄昏沉静而美丽,太阳下沉,在远处的山体上勾勒出金边。
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虫鸣声一唤一唤,奏一曲安宁。
山脚下炊烟升起,农忙一天的人们已经归家。
“快来,今天狭夜下厨,尝尝他的手艺。”见二人走来,影辰招了招手。
影汛一脸迷惑,让段狭夜下厨,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是疯了不成?影汛怀疑段狭夜长这么大压根就没做过饭。
苏家还在时有下人且不说,后来也有白青和徐清淮照顾他,到了幽竹楼就是老段做饭了,影汛压根没打算让段狭夜下厨。
走到饭桌旁,影汛瞧着菜色还不错,她犹豫了片刻,“真的能吃吗?”
“怕什么,咱们这里谁吃了都不会出事。”影湙也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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