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不嫁人》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宅子里变得过分安静。
于曼颐看着于沈氏的眼角出现了微妙的抽搐，她似乎是对于曼颐的反问全无主意，又或者她根本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提问。于曼颐感到那出皮影戏又被叫停了，锣鼓停了，光暗了，一切都不对了，因此一切都无法继续了，整座于家大宅都要在这寂静中坍塌了。
然后表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匆匆走进院子，说：“表姑，我想——”
他因为于曼颐和于沈氏的僵持而噤声。
于沈氏一瞬抽回了身体，端庄地坐到了椅子上，而于曼颐不动声色地用将眼泪拭去。于沈氏抬眼看向表哥，问：“怎么？”
“马车上的座位不大舒服，”表哥小心地问，“我能去拿两张垫子么？”
“去拿吧，只别用房里的，马车太脏。”于沈氏说。
表哥应声去拿了，于曼颐低着头，听见于沈氏说：“去马车上等着你表哥。你们三年没见，总是要相处的。”
她仍然用的是命令的语句，但和方才又有微妙的不同。于曼颐沉默片刻，还是应了一声“好”。
她先去车上坐着，过了一会儿，表哥也拿着垫子上了车。他将一个先垫到自己身子下面，又将另一个推给于曼颐。于曼颐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马车难坐，她和宋麒他们成日都坐这辆马车。
于是他将垫子讪讪收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是夏天，因此车里有些闷热。于曼颐将窗户的帘子挂起来，容微风吹进车里，总算不觉得憋闷。忙完了这会儿，她听到表哥在她身侧语重心长地说：“曼颐，你也不要总和表姑吵架。她那个人就是这样，说话不大好听，但心是好的。”
于曼颐说：“她是你的表姑，我不叫她表姑。”
“那总归是长辈。我们做晚辈的，即便长辈有不对的地方，也应当多容忍。”
于曼颐看了表哥一眼，看到他用袖子擦了擦汗。他连马车的座椅和闷热都无法忍受，却在叫她多容忍。
她不想说话了。
马车在田里的时候慢慢地走，上了河边的大路便开始加快速度。于曼颐上次走这条路还是春天，她假装去给表哥寄家书，实则是去镇上买宋麒的报纸，而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她看到河边长出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树冠笼在河面上，叶子之间藏着白而紫的花瓣，那花的名字叫苦楝，是一种绍兴常见的花树。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树冠上，而后便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会儿，迅速将眼神投向声音的来处，然后脸上绽出极明亮的笑来。
她看到宋麒坐在一辆由一名农村老汉驾驶的驴车上，与她的马车并驾齐驱。那车很摇晃，因此他不方便站起身，只能伸直上半身与她挥手，然后催促老汉：“叔，能不能快一点，我要和马车上的人说话。”
“如后生你所说，那是马车！”老汉声音很洪亮，“我这是驴车！”
他甚至不需要和于曼颐说话就能把她逗笑，她连忙收回身子，将马车的门帘拉开，和车夫说：“慢一些，慢一些。”
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拉缓了。
“谁？”表哥很茫然。
于曼颐甚至没有耐心与他解释，掀开窗户帘子让他看了一眼外面，然后便自己扶窗坐回了位子，又将头和手臂探出去。马车已经慢了很多，但宋麒还是很担心地提醒她：“你小心摔下来！”
她终于看清了宋麒的处境。
真是可怜，他出发前反复询问自己不卖家畜的集市，可他最后坐上的还是一辆载了一车鸭子的驴车。鸭子们被捆住双脚倒吊在货架上，没有死，每逢驴车颠簸便惊慌得嘎嘎乱叫。而宋麒裹着他那件破了的长袍坐在鸭子中间，身上全是掉落的鸭毛。
此外，车上的空间很紧张，宋麒为了坐下需要将一些货物抱在怀里。于曼颐定睛细看，发现他抱着的是一个木盒，里面是一群鹅黄色的小鸭子，随着他的摇晃而在盒子里翻滚。
“你怎么坐了这样的车？”于曼颐担心地询问。
“我找不到别的车，”宋麒也很无奈，认命的语气，“我不知道你们乡里的家禽养殖这样发达！”
他这样说着，但他坐在那又不显得可怜，只是有种荒唐的幽默，且他已经和老农打成一片。于曼颐看了他一会儿，回身问：“表哥，我们让他上来一起坐吧，总之都是要去镇上的。”
然而表哥迟疑片刻，说：“不必了吧，他已经找到了交通工具。况且车上很小，他上来就太挤了。”
“不小。”于曼颐说。
“那气味也不大好闻，他身上都是鸭毛，要将车弄脏了。”表哥语气多了几分坚决。
于曼颐看了表哥一会儿，不发一语，将头一扭，继续看窗外的宋麒。而他低头又和小鸭子们玩了一会儿，发现于曼颐的马车并没有离去，便挥挥手道：“你快走吧，我这驴车很慢的，我们镇上见！”
“是啊，”表哥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曼颐，将车帘放下吧，这鸭毛飞了许多进来，我都要咳嗽了。我去叫车夫催催马，我们能早些到。”
他说完就起身去找车夫了。于曼颐头都不回地看着窗外，感受到马车速度加快，而宋麒的身影被越拉越远，到最后，只剩下连绵的河岸边，雪白的苦楝花下一个顽固的点。
…
于曼颐知道表哥是来镇上买书寄信的，不过他的信最后才会寄，因为邮局和集市在镇的两端，并且他说随信要寄一些家乡的东西给同学。于曼颐觉得奇怪，问他：“表哥，你给同学寄信这样勤快，怎么在欧洲的时候不给家里寄信呢？”
表哥迟疑片刻，说：“在那边功课很忙，没有时间写信。”
于曼颐没有什么追问的心情。
表哥对镇上的集市并不熟悉，于曼颐也只是过年的时候跟着二妈来过两次，边走边回忆。走到一处商铺时，表哥忽然拉着于曼颐进去，将一支簪子拿给她要她试戴。于曼颐觉得那支簪子和自己脸型并不匹配，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戴上了。表哥看了一会儿，又递给她一支，同样不合适。连试了三支后，他选出其中一支，去和老板付过账，然后将簪子装进了自己的包裹里，和寄到欧洲的信放在一起。
店里还有一些新进的男士服装，很新潮，例如英式的圆顶硬礼帽，又因为是当地的手工，显得非常便宜。表哥大约没想到在这里还能买到适合他在国外用的东西，做工精细，价格却只有国外的十分之一，忙不迭买下了。他又给自己买了两身衣服，然后才叫了一声在旁边等着的于曼颐，和她一道出了店门。
于曼颐觉得很无聊，她也不太在意表哥买了什么，又或者那东西是否是给她买的，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马路上。她想，宋麒那辆挂满了鸭子的驴车驶过来的时候，一定很显眼，没有人会注意不到。
然而宋麒迟迟没有来，那毕竟是一辆驴车。
两个人最后走到一处有顶棚的集市，是一处专门卖书的地方，也是当地最大的书籍市场，里面藏了不少盗印和珍本。表哥将买的东西放到于曼颐手里，和她说：“我进去逛一逛，你在外面等我吧。”
于曼颐说：“我也想进去的。我扫盲的课上提到过一些书，我一直想买。”
“你才认识了几个字呢？”表哥笑着摇摇头，没注意到于曼颐一向温婉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将那些东西一股脑放进于曼颐怀里，转身就去到集市里面了，留下于曼颐站在盛夏的太阳底下。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只能抱着那些包裹站在原地，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她穿了学生样式的百褶裙，她上扫盲课，她学会了用英文说你好和再见，以及介绍自己的名字。她认识很多字，可以读报，可以写信，还会画很漂亮的画……
太阳太热，于曼颐觉得自己要中暑了。她将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嗅到了一阵有些刺鼻的气息，继而眼睛上方被搭起一道顶棚。
她睁开眼，看到宋麒正在仔细地端详自己。一张她已经很熟悉的脸，漆黑的眉眼与挺拔的鼻梁，可以被画在画卷上。但眼下于曼颐没有像往日一样被触动，因为气氛不大合适。
“你还好吗？”宋麒问，“你表哥呢？”
于曼颐沉默不语，她怕自己出口伤人。然而宋麒又靠近了她，她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委婉但用词直白：“你闻起来好像一百只鸭子。”
宋麒立刻尴尬地远离了她。
他的确是和一百只鸭子一起来的，宋麒把那身长袍脱了，又和驾驶驴车的老汉要来一块毛巾抽打自己。于曼颐从包裹里抽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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