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纤云把哭求的豆蔻扯了起来,小丫头力气大,险些将她也带倒了,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个女婢怯生生地推开门,说厨房送来了莲子羹问她要不要现在喝。
“喝,就放这儿吧。”她松开豆蔻,呼了口气,去看莲子羹,莲子羹还冒着一点热气,估计加了蜂蜜,带着桂花香,她端过来,吹了吹,喝了一口,果然甜到了心里,“你还有事?”
婢女打了个哆嗦,摇头,谨慎退下了。
宋纤云看向旁边的豆蔻心下有些无端猜测:“我平常打人?”
豆蔻这次倒没什么大动静:“怎么会,小姐平常是个极良善的人,从不打人,女婢们若无大错,也是素来不惩的。”
“那刚刚……”宋纤云指了指门外,又担心祸及无辜放下了手,“我怎么感觉你们都挺怕我的?”
豆蔻迟疑了一下,将从前的一个女婢的事说了说:“……那婢子娇纵惯了,竟然敢欺到念棠女郎头上,还说是您授意,刻意离间您跟念棠女郎的情分,您打发她出去还没没收她的银钱,是再良善不过了。只是她命里福薄,让当街纵马的疯人撞上了,这才没了命。”
宋纤云听完,问:“撵她出去,是指恢复良民身份吗?”
“怎么会,又无人来赎她。”
“那疯人抓到了吗?”
“金吾卫当街就抓到了,哪能让他跑了,不过,那婢子本来就是咱们府上撵出去的,郎主并没有多计较,罚了他的马,就算了。”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短短八字,初时无意,如今再闻,竟如此惊心动魄。
豆蔻的神色太过理直气壮,让宋纤云一度觉得,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砰砰跳的胸腔,跟竖起的毛发。
系统:[瞧,我就说你的运气不错吧,比起其他的穿越者,咱们轻松多了。]
宋纤云没回系统的话,放下了手里突然变得寡淡粥,再度说起捉钱令使的事来。
“我本意并非是责难你,梨花……虽然我如今记不得了,但想必她这些年一定也很用心服侍我。她身世坎坷,如今与兄长多年重逢,却困扰于不能帮兄长解忧,可见她心性纯真。这二十贯钱,虽然我无亲母照顾,但就依你说,凑一凑未必不能凑出来。左不过咱们节俭一些……”或者她想办法,找找看长安有没有和周神宗一样爱撒钱的小傻子。
后半句她咽到嗓子里,看到豆蔻神色愧疚又要说身份,忙摆了摆手:“可是这钱我定然也是借给他的,顶多不要利息。他这趟来长安,一定想着顺道妻子孩子来体验一下长安的富饶,如今货没挣着钱,反贴进去了半副身家,他当真甘心吗?”
豆蔻言:“定然是不甘心的。只是……小姐的意思是……难道要去西京敲登闻鼓吗?”
因为李香君从前也好嚷嚷着如敲西京的登闻鼓,所以豆蔻便记住了,遇到这种她想不出法子来的事情就想去敲登闻鼓。
“当然,这也是一个方法,”宋纤云梗了一下道,她有些吃惊豆蔻有这个想法,毕竟豆蔻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不过为了二十贯钱去敲登闻鼓,恐怕事情传不到陛下耳朵里就会被压下去。”
豆蔻惊愕:“都敲登闻鼓了,难道也会被压下去吗?”
“说不好,谁知道你碰见的御史是位廉洁奉公的,还是其他性格的呢?”宋纤云唏嘘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陛下知道这件事,不过,很赌运气。一旦陛下知道原委,依照当今陛下的脾气,我有九成把握,可以保证那个宫市使和捉钱令使丢掉自己的官职,并且将钱要回。”
“就像那名欺主的女婢一样吗?”
宋纤云心颤了下子,沉默片刻,道:“他们总归跟那女婢不一样,从各个方面都不一样。”
这时只听得系统声音响起。清脆、机械:[检测到王朝百姓未来安居乐业值和帝国延续时间值有进展,请联合周神宗齐王张衡执行状告宫市使任务,任务时间十五天,任务奖励安居乐业值+10,帝国延续时间值+10。]
宋纤云听着系统的声音,寒毛重新竖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要执行这个任务,赌上的会是别人的命。
这跟刚刚不同,刚刚她是完全出于对别人的考虑,才这样说的,可当系统颁布任务,就在其中加上了她的利益,作为利益获得者,她迟疑了。
宋纤云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当然事情如果出了问题,那么他也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还会丢了命。你可以,去问问梨花和她哥。是选择第一种,还是选择第二种。”
话音落地,她好像听到系统叹了一口气。
豆蔻应下了,依言出去寻了梨花。
宋纤云心神不定,那碗莲子羹又递了出去,让院里的婢女小厮们分食。自己则拿起书册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等到暮色要去老夫人那里用餐时,那看起来歪七扭八这里渗水那里滴墨不忍直视的字,终于有了长足的进展。
李家的老夫人一直都是在别院自己用餐的,等到崔夫人进门,她将李香君和李念棠带到了膝下,所以才开始有人陪她用餐。
虽然并没有分家,但李家院子大,有老夫人的先例,大房二房也不朝一起凑,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只是初一十五或节庆日子,必由老夫人牵头,聚在一起吃一顿,去哪边也并不纠结,自然是去金吾卫大哥那边。李家的二叔各个方面都不如老大,笨且愚,就是当时跟先皇后攀亲也没有他的份。
二房尽管心里有火,但也得憋着,并祈祷老太太能活到一百八十岁,毕竟还得指着大房混日子。
今日里,二房的秀小郎君就来了老太太院里鞍前马后,并被留下来用了餐。
一道道素羹被放了上来,大周的佛教戒五味荤腥,老太太看起来,是听信佛的,这信得都有些魔怔了。宋纤云有些不好的预感,以后的饭不会都这样寡淡吧?
好歹还有鱼肉。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李秀名不副实,是个大体格,皮肤有些粗,五官平平无奇,宋纤云觉得抛去那双眼,他有点像没有杀气一团死肉的李忠。人都说外甥随舅,这侄子和伯父也长得忒像。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说话却轻声细气。
宋纤云对他有三分印象,也是因为昨天在人群中,他挤在李念棠身旁,比较显眼。
“香君妹妹能来陪祖母用餐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李秀帮老夫人舀了一碗鱼羹,“我昨还同母亲说,齐王素来的禀性大家都知道,定然不是你先挑的头。”
宋纤云看了一眼老夫人,觉得她又快发飙了,她刚刚从祠堂放出来一天,怎么这么多人都想叫她回去?李香君这人缘也忒差了点。在这个家里,除了她姐李念棠,她就没什么盟友吗?笑笑蒜了。
“香君妹妹怎么不说话,看来真是饿坏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秀语气微妙地道。
老夫人拿勺子舀了勺鱼羹,平静言:“大家闺秀,如今连饭也不会吃了吗?成何体统。”
宋纤云:……呔!狗东西!
她咽了口饼,看神经病一样撇了一眼李秀,对着老人家说:“是,孙女知道了。”
说完,她开始慢悠悠地吃。
在大周,分餐制已经逐渐转变成为了合餐制,老夫人虽然信佛还偏心,但还是跟上潮流使用了合餐制,李家对老夫人也是敬重,做的桌子高高的。
“啊!”李秀突然叫了一声,把老夫人手中的勺子吓地哆嗦一下,颦眉朝他看去。
“什么东西撞我的腿?”李秀疼极了,低头往桌下看去,什么也没有。
李二家一直是分餐制,老太太这高桌子也才打了不久,因此竟没意识到是宋纤云的脚在作祟。
宋纤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怒道:“哥哥怎么一惊一乍的,屋里能有什么,不就是只有祖母养的猫儿狗儿的,这也没有啊,你瞎喊什么,将祖母吓到怎么办?”
李秀哑然。
可他的腿真的疼!
“祖母,您没事吧,我刚刚真的,有什么东西好像撞了我一下。”李秀痛着,但是也只得先慰问老夫人,并为自己辩解,“祖母……”
宋纤云也叫:“您没事吧祖母,祖母您吃菜,这菠菜好吃,能压惊。”
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老夫人本就习惯了清净,如今叫他二人一闹,直头疼,顿时怒道:“都闭嘴!饭桌上闹腾,成何体统!”
李秀满心委屈和疑惑的闭了嘴。
宋纤云无事人一样,再度慢慢地啃起饼子来。时不时还拿筷子给老夫人夹两筷子菜。因为不能说话,她跟李秀像是攀比起来了,你夹一筷子菜,我舀一勺汤。
到了最后,宋纤云吃饱了,不夹了。
李秀又要拿过祖母的碗来给她盛汤,被脸色难看的祖母斥责一句。来时他信心满满,想要讨祖母欢心,顺道和往常一样踩一踩李香君,去时他耷拉着脑袋,满心委屈与挫败,好像落汤狗。
两人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宋纤云一双眸子机灵透彻,步伐缓慢。
李秀见只有他二人,又嚣张起来:“你是我堂妹,咱们家除了我上面也没有男子了。我说一句难听的,但是为香君你好的话。别以为你当真能攀上齐王,昨日宴会一事他不过是借着你损我们家的脸面罢了。你要真拎的清,就该知道只有家里人才是你的后盾。”
宋纤云从迷茫听到面无表情,她噙起似笑非笑的笑容看了眼原主这位便宜堂哥,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
这家伙,有够搞笑的。
自己还活不明白呢,倒是巴巴地跑来教训堂妹该怎么做。
指望着这种家伙当后盾,不如跑去西市学宰羊。
而半夜里后知后觉当时是宋纤云踹的他的李秀,从婢女的床上醒过来,气的恨不得跑去宋纤云的院子里给她来几巴掌。
当然,他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
同样的,忍耐着没有逃课的齐王殿下,夜里没睡,拿着□□经尝试悟道,悟了半天,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将书丢到了一边,仍拿起桌上的银莲蓬来看。
银莲蓬在烛光下折射着耀眼而圣洁的光,跃动的颜色,好像那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
喜欢这个词对于张衡来说是廉价的。
他有一个很宠爱子女的阿耶,也有两个关系良好的嫡子哥哥,金银珍宝、绸衣罗锻、奇石八珍,只要不是太离奇的东西,他几乎伸手就能拥有。
那么人呢?
也可以伸手就能拥有吗?
他见证过阿耶和阿娘的爱情,他们无疑是相爱的。
世人都说他们相爱至极,他们夸赞阿耶的威严,也夸赞阿娘的贤德。阿耶曾为阿娘大赦天下,阿娘曾为阿耶夜夜祈祷。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可阿娘也是痛苦的,在阿耶纳妾的时候她无可奈何地伤悲,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从不在阿耶面前表露。或许阿耶曾经知道他伤了一位他最亲近与最疼爱人的心,可他还是那么做了……或许他也并不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他都是幸运的,因为母后不光贤明,还真的很爱他。
她呢?
张衡手中无意识地转着莲蓬。
应当是有些喜欢他的吧,不然为什么殷勤夸赞,临了还嘱托他要注重学业?
想到这里,张衡手中的银莲蓬转的更快了,一不小心,扑棱滚了出去。
他回神,刚想起身,身后打盹的沙青就惊醒了,连忙帮他捡了起来,放回桌上。
张衡就又拿在手里转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翻开道经,至于看不看得下去,就得另说。
沙青打了个哈欠,见他还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不由得苦了苦脸:“殿下,三更了,再不睡觉,明儿您起的来吗?”
张衡深深的眉目在烛光下更深了,平心静气地道:“睡你的去。”
“……”
沙青拍了拍地上的虎皮毯子,倒头拢了拢袖子,闭眼。
没过半晌——
“沙青,去将上次番邦进贡的那盒子琉璃给我拿过来。”
“……”
嘚。
沙青任劳任怨给这位祖宗把东西翻了出来,索性没有入库,不用大半夜还去库里取。免不了抱怨几句:“殿下,您是修道啊还是玩琉璃球啊,要我说,您这道修的可有点忒入世了,都沾染贪嗔痴了。”
张衡竖了竖眉毛,怒道:“胡言,道家不讲戒嗔痴,那是佛教才讲的。”
“是,瞧我这嘴,该打。”沙青垂头耷眼,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打了个哈欠。
张衡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其中彩光耀耀的珠子,大喘气般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珠子留在我这里惑人心,不如送出去。”
沙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送出去?送谁?这盒珠子多宝贵,别人不知道,沙青最是知道的。
别看齐王殿下天天念叨什么无为无执,番邦就进贡三斛珠子,一斛给了淑妃,一斛给了魏王,剩下一斛太子得到后赏给了齐王,齐王殿下成日里不得拿出来摆弄个两三回,为此都没送到库房。这新鲜劲明显还没过就要送人,是要送给谁啊?
“殿下,这……太子殿下送您的东西,您再送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张衡一颦眉,凝思片刻,又松开眉言:“大哥那里那么多好东西,不会在意这个的。倒是送女子琉璃,寓意是不是不太好?有道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沙青坐直了身体,手放在膝盖上,战战兢兢地问道:“殿下可是相中哪家姑娘了,是崇文馆中的女郎吗?”
张衡严肃了脸说:“虽然现在还不是,过些天大概也就是了。”
“……”沙青不禁想到了今天陛下问他公主要选伴读,他可有推荐的人,结果他说李家女郎都不错且同阿娘有旧的话,“是……香君姑娘吗?”
张衡点了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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