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姆能来加入我们之前，艾利克斯协助我技术和行业部分，荔枝你还是继续管财务分析和预测，没问题吧？”
荔枝心里咯噔一下，怀疑是昨天纪要写坏了，才让派崔克、甚至米歇尔先生放心不下，又招来一个。
然而却也无话可说——她确实担纲不起整个项目。
只是昨天信心满满，今天当头一棒，难免有点失落烦躁。
深吸了一口气。行吧，反正井水不犯河水。
说是井水不犯河水，高管访谈却是天天要一起做的。只不过同样访谈研发总监，艾利克斯关注的是技术，荔枝关注的是成本费用。派崔克则要兼顾一切、高屋建瓴。
于是每天上午下午各一个访谈，见缝插针和加班时间才能做财务预测。她又铆足了劲要做得漂漂亮亮扎扎实实，于是又是每天只睡五六小时的日子了。
财务预测这活儿可粗可细。
粗点，用历史数据和平均数，excel向右向下唰唰一拉，半小时就能搞定。
细点，是无穷无尽——毛利率、付款节奏、软硬件占比、收入摊销年限……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变量。
荔枝时时把尚缺的材料记下，准备攒一波再去麻烦希尔。
周一，她特意多买了几杯咖啡，带给财务部上上下下。这几天下来，助理们都挺喜欢荔枝。
可惜财务总监不喜欢。
希尔开完周一晨会归来，一屁股坐下，扫视了一遍清单，便拿起钢笔戳着：“听好，这些太细节了好吗？根本不需要！我帮这个公司融资超过五轮了，我知道投资人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这些完全是多余的。”
嚓嚓几声，墨蓝色的水笔直接划掉了三分之一的内容。
这么简单粗暴，荔枝一下子傻了眼：“我，我觉得，啊，这些不是多余的啊。”
“年轻的小姐，我猜你是今年第一年工作吧？而这是我第二十年。那猜猜，谁更专业？ ”希尔把纸推回到她面前，“我没那么多时间，下次来找我之前，你先问过派崔克。”
荔枝拿着纸，脸涨得通红，进退两难。
“那出去啊。”
荔枝死死咬唇，转身走了。
即便比同龄人早熟能干，在成人世界里，她仍是个被呼来喝去的小姑娘。
她尽量不疾不徐不带情绪地跟派崔克叙述了一遍，派崔克似乎并不意外，看了眼清单，选出几个相对次要的删了：“这几个删了，再打印一份，这次我去跟他说。”
只有一个和希尔的重叠。
荔枝点点头。疾步去打印机拿了新的清单，跟在派崔克后面去见希尔。
“看到没？派崔克就很懂！”希尔瞟了荔枝一眼，把清单递给旁边的助理，“帮他们准备一下这些。”
荔枝捏紧拳头忍住了。
“太谢谢了罗杰。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肯定忙坏了。我一会儿买点甜甜圈来，我知道有个小店的甜甜圈特别好吃。”派崔克继续寒暄。
“那谢谢了。你们年轻小姑娘有点太着急了。我们部门除了这个，可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做呢。”
“嗯，我们知道。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派崔克客客气气又和他握了握手，才带荔枝离开。
荔枝一到走廊上就用压低声音急道：“我才没有急！而且我也给他们带了咖啡，每人一杯！”
派崔克伸平手掌压了压，示意她冷静。走进一个无人会议室，才轻声对她交底：“事情是这样的，简言之，就是希尔他不希望公司被收购，这不仅事关他的工作，也影响他在员工持股计划里的期权，还有别的很多事。但董事会和总裁都已经同意了……那，你就能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了。”
“噢，妈的。”荔枝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敢情是一条拧不过大腿的胳膊，但拧她却是绰绰有余的。
想想以后每天被迁怒的日子，棘手得让她“嘶”了一声。
“我知道对你可能有点麻烦，但你以后常会碰到这种事的，所以，去吧，加油。” 派崔克走了一步又回头强调，“不过，你还是这周末之前要完成，你知道的，对吧？”
“是，我知道。”荔枝揉了揉眉心。
派崔克接了个电话，快步走了。
荔枝留在原地，烦躁地转了几圈，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久违的家乡话：碰着赤佬了。
有心对着墙根踢几脚，还不舍得皮鞋，恨恨地回去干活了。
时间紧、任务重、术语艰涩难懂，还有每天阴阳怪气的闭门羹管饱……
荔枝真不知道哪里还有更倒霉的项目。
还是有的，还是可以更倒霉的。
头三天她软硬兼施。每天晚上收工前，把资料清单邮件发给希尔和助手、抄送派崔克；第二天一早一晚再带着咖啡甜甜圈和清单去财务室当面核对催收两次。
希尔已经不掩厌烦，看到她就往后一瘫：“啊不是吧！又来？”
荔枝只能当自己既聋且瞎，敢死队一样只顾前进。
即便以她的性子，每次鼓起勇气踏进财务室，都有些发怵，不知道今天希尔会是什么嘴脸。
然而第四天的午餐时间，荔枝啃着三明治匆匆经过，却听到财务室里欢声笑语。
“是的！司考斯太棒了！哦我好怀念它！”
荔枝探头，里面居然是希尔和艾利克斯一人一个甜甜圈，聊得喜笑颜开。
艾利克斯？！
吃着她买的甜甜圈在和希尔谈笑风生？
“哦荔枝你好！”艾利克斯跟她打招呼，又解释，“昨天午饭时候我们刚发现罗杰和我是校友。”
荔枝心里翻白眼，她还在称呼财务总监希尔先生，艾利克斯已经叫上罗杰了。
“哦，我刚才经过，呃，那，那个司考斯是你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还是酒吧吗？”有机会总要多聊几句的，也许就搭车跟希尔拉近关系了呢。
“啊，那是个，唔，俱乐部，哈哈哈！”艾利克斯故作为难地解释着，希尔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补道：“是的是的，一个很好的俱乐部。”
荔枝暗骂，看那俩挤眉弄眼的样子，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俱乐部。只得扬扬手上的文件，托词走了：“那好好享受甜甜圈，我还有事要忙。”
希尔撒开双手，又拍在一起，耸肩，很受不了她的样子。
这天开始荔枝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派崔克每天会抽空找她和艾利克斯对下进度。她对艾利克斯的技术和行业部分是无从置喙的，艾利克斯却能当天记下她说要不到的材料，第二天在三人会议报喜“你昨天说要不到的专利采购合同，我问过罗杰了。他一开始还是坚持说那些不重要，但后来我解释了这个能说清公司的内生增长和外生增长，他就同意提供了。你一会儿可以再问他要要看。”
派崔克用笔帽点点桌子：“干得不错。”
荔枝只想骂人。
每天只睡六小时，大脑本就被计算机术语折腾得像面多加水、水多加面一样混沌，希尔还拿擀面杖来回碾压，现在居然还有艾利克斯往里头扔发酵粉……
鏖战到周末时，已经像有机械齿轮在脑内强制运转，像自动程序又像幻觉，总有个声音在自我质疑：那两个单元格间链接的逻辑是不是拼错了？那摞外包服务合同自己到底核完了么？行业可比公司的数字导得对么？那份逾期应收账款合同要不要再催希尔给一下？哦那个好像已经给了……那还有什么来着？
大脑似乎已经脱离了肉|体在悬空运行，与噼里啪啦打字的手也互不相干，大脑和双手只是恰好彼此相距三十厘米地漂浮着。双眼视物似乎有点斗鸡，耳朵听音有点忽远忽近。总之，像有一个人格分裂了出来，在替她干活。
陈迦理每天仍会MSN给她留言。
他已经确定跟范德沃教授迁去D大读博，这几天在搭火车蚂蚁搬家了。
于是有时给她发新学校的照片、有时是路口野鸭一家过马路、也有纯粹的Y大怀旧……再不就是问她吃了没睡了没累了没……
荔枝那个分裂出的人格无暇他顾，只有主人格偶尔还努力敷衍个“真不错、加油、快睡了”。
对面便又回了一大段话。
但凡聊得久点，荔枝就快记不清刚才链接到哪两个单元格了，又倒回去检查半天。
几次三番之后，荔枝烦得心头恶魔丛生，几乎想暂时拉黑他。
陈迦理终于讪讪地留一句“是不是打扰你了，那你先忙”，荔枝如释重负。
然而几次三番之后，心里也难免愧疚。晚上回到宾馆，有心补偿两句，大脑却累得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样煎熬着，终于到了周日中午。派崔克复核完她的模型、由衷夸了一句“干得不错！”的时候，荔枝的喜悦与成就感都有点冲不开机械齿轮的惯性，只傻乎乎地笑了笑。
“那我接下去干吗？”荔枝觉得这简直是她脑子里的齿轮问的，她的心明明只想问能不能休息一天。
“这正是我接下去要说的。”派崔克起身收拾材料，“嘿，还记得八爪鱼项目吗？下周要重启了，我需要你负责一下项目方和潜在买家之间的协调工作，包括签署保密协议、组织并参会、发材料包、最后到投资意向书和投资协议等等。”
“呃，我们是要离开这儿吗？回纽约？”荔枝愣了愣，“当然我可以去做协调工作，但是，我是说，这边呢？”
“我们把大部分活儿都干完了，我会从纽约和他们联系，汤姆要留在这里做些技术测试，艾利克斯说他可以帮忙。”派崔克看了一眼手表，“我希望我们能搭上下午两点那班飞机，你中午12点之前能理好行李吗？”
“噢当然！”荔枝匆匆收拾完笔记本电脑，和派崔克一起赶回宾馆、收拾行李退房赶飞机。
她总隐隐觉得不安，脑子一团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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