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大事，荔枝，这很常见的。不过我们还是会尝试到最后一刻的。”
荔枝沉重地点了点头。
“哎！”荔枝叫了一声，派崔克回头，荔枝却又摇摇头，“没什么。”
最终茫茫然站在原地，看派崔克走回他的位置。
这是八月中旬，离实习结束还有一周半。
她站着，下意识地拿过冰咖啡捂着腮帮子。
“怎么样了？”缇娜走过来，悄声关切。
“不太妙，我觉着。”她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买家报价太低了，比项目方预期低40%，甚至比他们上一轮估值还低20%，谁都不会乐意的。他们的第三大股东甚至说，按这个价格，他们还不如自己增资。但买方们不这么想啊，他们还是觉得现在是经济危机时期里可以捡便宜的时候。而且现在市面上确实是还有挺多便宜可以捡的，这倒也是真的。”
缇娜无奈地看了看她：“我其实之前是问你智齿怎么样了，不过，随便了……”
荔枝苦笑，耸了耸肩。
雅各布真特么的太明智了！
她心里恶狠狠地想。
“所有潜在买家都报过价了？”
“还没有，但协调工作都是我直接对接的，所以我知道谁有兴趣谁没有……”荔枝慢吞吞地坐下，啜了口咖啡。已经被她捂得不怎么冰了，“我觉得它完了。”
为这个项目披星戴月殚精竭虑六七周，荔枝抓着它当做实习后能留任的大半根救命稻草，然而它说沉就沉了，荔枝此刻肉身坐华尔街的摩天大楼之上，内心却像溺水者凭空抓拉着，却什么也抓不着。
缇娜同情地趴在隔板上：“那个在加州的项目呢？”
荔枝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睑。
她刚才最后喊派崔克那一声，也是有心想问问加州的DB项目还有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可想着派崔克刚说过坚持到最后一刻，她就摆明想下船，司马昭之心，实在太不好看。
DB项目，她头一两周还会收到邮件抄送，渐渐地越来越少，只有派崔克还记得抄她一下，艾利克斯也不知有意无意，几乎没有抄过她一封邮件。
可她在纽约鞭长莫及，又忙于八爪鱼项目。只知道汤姆去后全揽了技术和行业的部分，艾利克斯顿无用武之地，便早有预谋地接过了她留下的财务板块，凭着他和财务总监混熟的关系，倒渐渐搞得整个财务模型是他做出来的似的。
DB项目三周前也开始密集地找投资人路演、对接，很如火如荼的样子。
荔枝心乱如麻，本以为开局大利、深度参与了两个项目，谁知道一个被暗度陈仓鸠占鹊巢，另一个眼看后继无力胎死腹中。
只剩一周半了，死活也不可能再参与一个完整项目的。
她焦虑得下意识啃了啃笔帽。
牙更疼了。
缇娜似乎明白她的纠结，又探过来一些，几乎用气声说：“我，呃，昨天偶尔听到菲利普和米歇尔的聊天，好像说他们就准备留一个编制给实习生留任。 ”
荔枝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再顾不得面子、只去抓稻草——找到最后一封派崔克抄送给她的DB项目邮件，单独回复派崔克：这项目我还能做什么吗？
过了五分钟，派崔克回复：目前没有，如果有我就跟你讲。
荔枝抬头给了缇娜一个此船已沉的眼神。
缇娜哀叹一声，补充解释：“我真的真的不喜欢艾利克斯。你知道吗，他甚至能来蹭我的项目！”
“怎么蹭？！”荔枝震惊了，艾利克斯和缇娜分归两组，毫无交集。
“他跟我老板说，他有个堂兄在德州的一个养老基金工作，对我们这个项目感兴趣。我老板当然很愿意分享一些信息。艾利克斯还真的已经给双方约上一个会议了。”
荔枝心头又沉了沉。金融本就是人与钱的生意，哪怕艾利克斯这次插手毫无成果，只要他真对接了一次会谈，仍是一笔加分项。更可怕的是：“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掺和了多少个项目。”
缇娜睁大眼睛：“妈的！”
心头沉郁。
即便难得这天下班时竟还能看到一抹晚霞，荔枝也没觉出美来，只像是最后燃烧的余烬。
她盘算着她与艾利克斯之间的胜算几何，一时无解。
原本她想着即便加州DB项目渐行渐远，她好歹深入参与了两个项目，而艾利克斯常驻加州只有那一个，无论如何她还是占赢面的，可今天，她真觉不妙了。
仅她知道的、见到的，艾利克斯就用橄榄球跟合伙人米歇尔混了脸熟、用校友和俱乐部和希尔混成熟人、用堂兄和缇娜的老板共同参会……谁知道呢，或许整个公司高层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于是这天下班给陈迦理打电话的时候，一烦躁，直接掐了电话。
打完，太阳正沉入那幢摩天大楼之后。似乎只那么几分钟，周身都凉了一圈。
荔枝站了许久，八周积累下的委屈疲惫，酝酿出一股泪意涌向眼鼻。
然而她太累了，累得横膈膜连抬一抬配合抽泣的意思都没有。
她最终还是随便买了个快餐吃完，回宿舍倒头就睡。
梦里一开始是很开心的，她好像回到了小学，她和苗苗在弄堂里跳橡皮筋，夕阳余晖里她拽着苗苗发嗲：“哎，苗大牙医，一会儿跳完你给我拔个智齿，疼死了！”
六岁大小的苗苗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问：“什么是智齿？”
她被看得一慌，低头，自己穿着一双高跟鞋，她财务预测还没做完，怎么在这里跟一群小屁孩跳橡皮筋？
她扔下书包，着急忙慌回家找笔记本电脑，用惯了的IBM小红帽推杆上竟满是尖刺、按上去指尖直冒血珠，她也顾不得了，忍着痛拼命找财务模型，双击打开，却是下载中的模样，每次到99%就又跳回1%……
终于到了100%，她大喜过望，屋里却突然铃声大作，电脑右下角“陈迦理发来视频通话邀请，是否接受？”她怕视频又把excel文件卡死，赶紧按掉，对面却是打来一遍又一遍，配着消息说“瑞士交流报名要耽误了！这次不去后悔一辈子！你快接我电话！”
她紧张得赶紧接通，突然跳出的却是岑大林恼怒的脸：“你怎么回事！还搭架子不接电话了！搭什么架子，小麦都找到工作了，你还没找到！公主脾气，都是你妈给惯的！”
“你滚！”她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她把自己喊醒了。
然而那股愤懑尚未驱散，她用力捶了好几下床垫，才慢慢从梦境里彻底解脱出来。
一片黑暗中，她靠着墙壁直喘粗气。
这是什么鬼梦，简直是弗洛伊德编剧、希区柯克导演。
里头的每个情节她都百般逃避、不想直面。
然而每一帧都还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害怕的是哪个。
抱着枕头，也睡不着了。
她抬手理头发，才觉出睡觉压麻了手，大约这才有了带刺的小红帽。
越想，越彻底睡不着了。
她索性爬起来，登陆MSN，划拉，找到了管冶。
[Lychee@NY]：那啥，不好意思打扰下，你之前说问问看美国的朋友有没有招人计划，有啥信息吗？[可怜]
[Yale管冶]：你这什么时差？加班到凌晨四点半？
[Lychee@NY]：没有，做了个噩梦，找不到工作，吓醒了，来找你[可怜] [可怜] [可怜]
[Yale管冶]：……
[Yale管冶]：上次我问了，但我觉得没啥意思，就没跟你说。在美国西海岸的没啥反馈，有个在欧洲的说他们倒有可能在香港设办公室，但只要在当地招几个中后台，业务团队直接从伦敦带过去，先不招。
[Lychee@NY]：啊，中后台啊
[Yale管冶]：对啊，所以没跟你说
中后台做的是法务审核、风险控制、财务管理。完全是另一档子事。
荔枝抿唇。
[Lychee@NY]：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以后从中后台转业务？
[Yale管冶]：你知道概率不大的，到时候业务缺人直接再招应届生就是了，何必从中后台提
[Lychee@NY]：……也是，不过能再帮我问问么？或者中台如果有还行的岗位，也可以去试试，总比失业好
对面“正在输入”了一阵，最后只出了个“……好吧”
荔枝也不愿再想她本要说什么。
如此思绪万千，漂移游走，直至东方渐白。
满腹心事，满眼沧桑。
八爪鱼项目终究还是没谈成。
一周后，荔枝跟菲利普、派崔克一车，从项目大股东那边回来，一时无话。
不过两位男士的黑莓手机很快滴滴答答地进着电话邮件短信，使他们忙碌起来。只有荔枝，告别了这个项目，就恍如虚度了整个暑假光阴，一时大脑空白地靠在椅背上。
“派崔克，你后来还听到杰弗瑞什么消息吗？”菲利普先生忽然问道。
“他不太好。这事儿后来显得挺讽刺的。最差的那批人最早被裁员，但那时候别的行业还有些机会，所以他们倒找到工作了。反倒是好些的那些人、第二轮被裁，出去时候倒是啥空缺位置都没了。”
“嗯，很同情他。”菲利普这样说着，视线却似有似无地落在荔枝身上。
荔枝心里咯噔一声，再看时，菲利普的视线又转走了。
她自我安慰，美国人，不会这么婉转间接的。
进了办公室，见到了久违的艾利克斯。加州阳光把他晒得黑了点，似乎也更神采飞扬了。
“干得不错，小伙子！”是合伙人米歇尔先生，“我们本来都有点担心希尔，但你和他处得不错，我们也就安心了。”
“我的荣幸。”艾利克斯开朗地笑着，“哦对了顺便问下，利昂是下个月就回来了吧？”
“是的，你俩应该会处得很好。”
利昂？荔枝一瞬间的恍惚，好熟的名字。
靠！不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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