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低声对话,她听不清,很快又安静了。
她蜷身坐在床上,闹钟滴答,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啪的关了灯。
又过了十分钟,低声对话又开始了。
妈妈果然在等她睡着。荔枝的眼泪倏地滑进枕头里。
她听不清对话,但分辨得出音调一高一低。
母亲刻意的、不带情感起伏的低,和父亲刻意的、故作轻松的高。
而渐渐地,两者都开始失控,一者俯冲,一者拔高,终于在同一个音轨上壮烈相撞。
“……裤子……照片……”
“……不是……”
“……示威么?”
“……真不知道!”
“……一年?”
“没有……”
“……恶不恶心!”
荔枝枕畔早就湿透了,忍得胃壁都要抽筋。
她以为已是糟糕透顶的父亲,早就负妻忘女;她以为只是空徒四壁的家,早就千疮百孔。
她没有听见“离婚”那两个字。隔壁的争执以岑大林潦草趿着拖鞋直奔客厅告终。
像憋了一个小时没喘气一般,心脏开始报复似的疯狂乱跳,血液呼啸奔流。
她直想冲出去对岑大林拳打脚踢、想从楼上跳下去让他愧疚一辈子、想写实名举报信寄去北京……
极怒、极惧、极哀,团裹一处又相互厮杀,沸反盈天。
第二天一大清早,岑大林就搭最早的航班回了北京,提着他的行李箱,不知道有没有带上那件鸡心领毛衣。
孟小铁准点叫荔枝起床去补课,告诉她父母会分居冷静三个月。
无论真假,大人的世界真是干脆利落。
可荔枝的世界却永无宁日。
上课做题,忽而流泪,精神恍惚;
晚上躺倒,咬牙切齿构思着举报信的字字句句,倒是精神矍铄文采斐然。
全年级前二十名直升本部高中之后,她本已升至年级前十,中考不在话下。然而她只用了一个月,就掉出了百名开外。
好友苗苗和胖胖担心她,班主任担心她,孟小铁更担心她。
荔枝自己怕得要死,可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本来轻车熟路的数理化看着一片空白,本就不擅长的英语看着更加如坠云端。连曾经的幸运笔、幸运橡皮、幸运发绳都背弃了她,所有灵气都在争先恐后地抽离远去。
中考倒数第二个月,最后一次月考,两百四十九名。
从不发痘的脸,额头下巴都爆满;
例假晚了一个多月都没来。
食指指节被她咬褪了一层皮。
岑大林中间回过一次上海,被她赶出家门。岑大林在门外气愤地喊着什么,她只喊劈了嗓门咆哮回去。
咆哮完她躲在房间里给苗苗打电话哭得泪雨滂沱:“我没有爸爸了,也考不上高中了,怎么办?”
中考前半个月,都是在家复习。荔枝恹恹绝望,已经在想中考能不能复读。
电话铃响,是苗苗:“荔荔……我,听说你直升了?”
荔枝只怀疑自己听觉也退化了:“什么?什么生?”
“说是,你和三班另一个同学,都补充为英语特长生直升了……所以现在总共是二十二个人直升。”苗苗迟疑地问,“你不知道吗?你可以不要中考了。”
荔枝用了很久才听明白,可她一点都不明白。
她颤颤巍巍给孟小铁拨过去:“妈妈……你知道直升是怎么回事吗?”
那头沉默了。
“是你……”
“不是,是你爸爸,他——”
荔枝发出一声痛叫。
她仿佛看到自己脸上涂着可笑的胭脂,惶恐无措地站在聚光灯下,台下全校师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英语特长生……
她不是英文最差了吗?
是呀,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可问的,有个好爹呗!
哦!
她身临其境,恐惧得浑身发抖。
她宁可上中专、宁可扫大街!
她为什么有这种爸爸?步步为营地毁她,毁得不遗余力。
把她从正轨上生生扯下来,亲手扮上妆、推上另一个台,吆喝一声:“小丑上台啦!”
她拨了三次才打通北京的电话,还没开口岑大林就堵住了她的话头:“要是你自己考得上,我也不想托关系。英语口试没有公开成绩才能加塞,麻烦得很。”
“你!你……是谁害的?!谁啊?!我考得上的!我认真读书认真做题,我从来没有偷懒……”荔枝再也说不下去,哭吼着泣不成声,“都是你!”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挂断。
这大概已经是岑大林人生里最接近道歉的道歉。
荔枝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每天低烧三十七度五六,在屋里飘飘荡荡。孟小铁大约担心她寻短见,只能拜托了荔枝外婆来守着。
直到出了考场的苗苗和胖胖打电话说要来找她,荔枝大梦初醒,斩钉截铁:“苗苗,你让胖胖把她所有VOA、BBC英文新闻和英文歌的磁带、还有英文报纸小说都带给我。”
那天开始,直到高一开学,荔枝没有迈出家门一步。
每天从睁开眼,就是英文报纸、英文单词、英语磁带,录下自己的发音和磁带反复对比……晚上再塞着耳机入睡。周而复始。
八月的夜里,她梦见自己参加了一场英语辩论,主题是岑荔枝同学是否应该直升,她是反方,最后获胜。惊醒之后,她竟先是逐句回忆了每句辩词的语法、时态、用词,然后才意识到这个梦境如此荒谬,她不由失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再是小姑娘娇滴滴脆生生的哭法,低哑的,倒像是呜咽的荒原长调。
待到开学,迎接她的果然是各色眼神,但很快俱在英语课上被她的一口流利英音镇得瞠目结舌鸦雀无声。
放学之后坐在草地上,一人捏着一根雪糕。苗苗抱抱她:“荔荔你真了不起。”
胖胖嚷嚷:“你一个暑假到底在学英文还是减肥!怎么瘦成这样!”
荔枝笑得一脸沧海桑田。
高二考取英国交流名额的时候,她的英语水平已经无可争议。但仍有蜚短流长。
她一言不发。
岑大林那句“要是你自己考得上”言犹在耳。
她一定要足够强大,不再被任何人左右她的人生进程。
然而七年了,没有想到她从未诉诸于口的绝望崩摧,今日在陈迦理口中竟如亲临。
“……怀疑自己、吃不下睡不着、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想把头埋在枕头里闷死自己……”
荔枝用力甩了甩头,只是眼角不可自抑地酸痛起来。
“不对吗?”
荔枝强笑了一下:“不,听到你这样的天才也会痛苦到自我怀疑,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多了。我其实在语言上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没办法而已。”
她这么敷衍着,陈迦理却正经转过身来:“你第二次这么说了。”
“啊?”
“上次炸春卷的时候,你也说是被逼出来的。”陈迦理认真地看着她,一板一眼,“你说,到那份上,谁都逼得出来。”
荔枝诧异,窘迫地避开话题:“哈,天才的记忆力用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太浪费了?”
“不浪费的。”陈迦理摇头。
又来了又来了。
荔枝心底哀叹。
但凡换个男生,话说到这份上,不是暧昧也是调笑了,可放在这位榆木疙瘩头上,可能只是在用编程语言进行条件反射式的对话。
“所以……你痛苦的时候都怎么熬过来?”荔枝生硬地转移话题。
“最终还得闯过去……可是我爸妈对我很宽容,我就好过很多。”陈迦理忽而一笑,“跳级之后有几次考得都不太好,我妈安慰我说,‘可见你考第一的时候别人也会很难受。而且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可能会批评他们,我和你爸爸不会,所以我们就多让他们考第一吧!’”
“啥?!真的假的?!”荔枝也见识过宽容的家长,但宽容到鼓励孩子不考第一的还是闻所未闻。她嫉妒地狐疑道,“是你当时哭得太厉害,你妈妈才这么安慰你的吧?”
“才没有!”陈迦理腾的红了脸,“我爸妈一直这样的!我小学时候语文默写老是出错,订正几十遍,越写越错,橡皮擦得本子都破了……我爸爸就给老师写信,说这样会扼杀小孩对学习的兴趣,要求特赦我不用抄那么多遍,任何后果我家自负。”
荔枝更吃惊了:“然后呢?”
“然后……”陈迦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就是我写复杂的汉字的确容易缺胳膊少腿。”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挂着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自豪笑容。
居然这样也能全国竞赛得奖保送F大。荔枝看着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嫉妒得牙痒痒。
“你呢?”地主家的傻儿子居然还来跟长工不耻下问了。
“哦。我成绩不好就打,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死去活来。”荔枝一摆手,满嘴跑火车。
“不、不可能!”陈迦理瞠目结舌。
“你又知道了?”
“因为,小孩会被打傻的呀,你一看就是自己好好读书的那种。”
荔枝还真不知道他这是瞎蒙瞎猜还是真知灼见。
她确实自己好好读书,可一次次来自岑大林的残酷教训才是更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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