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站在华尔街上。
华尔街向来是仿佛没有黑夜的，灯火如昼，车水马龙。而此刻更有无数闪光灯咔嚓咔嚓不知疲倦地骤亮骤灭，“Lehman Brother（雷曼兄弟）”的银字招牌在闪光灯下忽明忽暗，一帧一帧的，像是在隐喻华尔街的极奢与幻灭。
楼里不断有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抱着纸箱出门，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荔枝看了眼雅各布，他抿着嘴一言不发。他曾在那里实习过，此刻不知是何心情。
他们四个自诩凤头凤尾的，这些男男女女又有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站在这资本机器巨兽面前，他们稚嫩得不堪一击。
雷曼兄弟，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美国第四大投行，说倒就倒了。
荔枝被震慑到麻木，脑子都不转了。
“我是说，这是雷曼兄弟！伯南克出手救了贝尔斯登，却让雷曼去死？他们是不是疯了？！”沃伦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美联储救贝尔斯登的时候已经花了太多钱，承担不起再一个300亿美元了。”永武喃喃地猜测。
荔枝直觉美联储不缺这点钱，却也不明白为什么官方救了第五大投行，却放弃了第四大。更可怕的是，老四老五都说垮就垮了，老大老二老三还会安全吗？她后背一阵阵发凉。
“中期选举。”雅各布终于开口，“共和党需要参议院和众议院在中期选举里支持他们，但没有人会喜欢把美联储的钱花在贪婪的银行家身上。”
荔枝恍然大悟。
外来户果然吃亏，她远不如本国人政治与经济融会贯通。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倒塌的巨兽面前站了许久，像是在吊唁金融界的世贸双子塔的毁灭。
这是他们梦想能加入的公司之一，就这样倾覆。
又或者整个金融世界其实都立于流沙之上，浮华泡影，转瞬即逝？
这是二十岁出头的他们，真正面临的灵魂拷问。
直到记者都渐渐散去，夜风微寒，他们才渐渐醒过神来。
“唔，我们还讨论作业吗？”永武梦游一样地问，“或者我们就写，‘为纪念雷曼之死，我组暂停工作一周’。”
四人一齐苦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四个本都是目标极其明确的，此刻彻底迷茫了。
真正的投行世界分崩离析，他们还在挖空心思玩这过家家似的投行作业，像是更大的讽刺。
雅各布长出一口气，指了指街边：“星巴克。”
一人一杯咖啡握着，强打精神讨论着，士气低沉地你一言我一句。
显然这周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但此刻谁都提不起劲了。
好在意见一致，都同意顺着管理层对收购的态度、以及分地区优劣势的问题继续追问，永武很快草拟完毕。
点击发送之前，他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卡皮尔，那个印度同学，你们认识的吧？他昨天问我想不想跟他们交换消息，这样两组都有翻倍的信息量了。”
四人面面相觑，迟钝的脑子又被迫嘎吱嘎吱运转起来。
“这允许吗？”沃伦疑惑。
“不知道。”荔枝摇头。
雅各布的胳膊突然一甩，半杯咖啡泼在裤子上：“骗他们！”
“什么？！”三人齐齐瞪大眼睛。
“骗他们！”雅各布双目炯炯，像找到了迷途中的明灯，“还记得我们是谁吗？我们是不同的投行，在盯着同一家客户推介！我们是竞争对手！就按投行的规矩办事！”
荔枝脑海里只有“卧槽”两个字滚动播出，内心震撼几乎不小于见证雷曼兄弟倒闭。眼看另外两个也是瞠目结舌。
雅各布大概真是天生干投行的料！
大概人性中罪恶的快感有一种先天的诱惑，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见迟疑与跃跃欲试交映生辉。
“我们可以先用真消息获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渐渐混入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雅各布已经开始考虑实操。
荔枝莫名想着，那韦小宝也是天生干投行的料。
永武补充：“但他们也可能骗我们，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而且如果这是违反规则的呢？我们会被罚的。”
四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问他！我是说问教授。）”这回换荔枝斩钉截铁地发言，“我们可以用掉一个问题，邮件问教授，这是不是一个博弈论的游戏。”
三人盯着她几秒，永武先道：“我喜欢这个想法。”
“我也是。” “我同意。”
“那我们需要删掉一个问题下周问，换上这个新问题。”永武开始改邮件，删掉了关于竞争对手的问题，“搞定。”
邮件发送成功。
沃伦看起来又有那么点想兴奋地拍桌唱“We will we will rock you!（我们会震撼你们）”的冲动，却还是闭了嘴。
现实已经证明，只有世界震撼他们的份，而他们只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快1点了，明天……今天晚些见！”雅各布拧拧裤子上的咖啡渍，起身。
“再见！”
等独自坐上地铁，惶恐不安再次在荔枝心中翻腾。
这就是投行的规矩了吗。
如果不是恰好见证了雷曼的倒闭，雅各布会行如此兵者诡道吗？
如果这就是投行的规矩，那投行接二连三的倒闭，或许正是警示他们这规矩是自掘坟墓？
如果投行老大老二老三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继续倒下，她该怎么办呢？
只是这惶恐不安被铺天盖地的困倦裹挟，在隆隆铁轨声中忽远忽近，云山雾罩。
连站台里一只老鼠从她面前窜过去，她也困得只是在心里节能环保地嗷了一声。
倒在床上，立马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周一，校园每个角落都在热议雷曼兄弟的倒闭，而昨夜亲眼见证了这一刻的荔枝他们，反倒缄口不言。所有的震惊不安匪夷所思在昨天都已耗尽，今天再无可说的。
这场瘟疫不知还会蔓延多久，投行、商业银行、乃至保险公司、咨询公司、零售巨头……现世的经济体系早已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于是班上哪怕无意投行的同学也纷纷惶恐起来，担心毕业后没着没落。
荔枝翻开笔记本上自己统计好的投行暑期实习报名时间统计，划掉了雷曼兄弟。
离报名日期也就还剩半个月一个月的，要是都倒闭完了，那真是黑色幽默。
可即便没倒闭，以如今的态势，又会招几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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