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好了，伙伴们，所以这边是饺子组、春卷组和汤圆组；那边是书法组和剪纸组。选你喜欢的，也随时都可以换。玩得开心，以及春节快乐！ ”荔枝说得清楚流利极了，像一个春节主题旅行团的导游。介绍完，她朝颜绵一点头，颜绵按下电脑播放键，砰砰呛呛的喧闹，《春节序曲》在异国响起。
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春晚主持人的“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港澳台同胞以及全球的华人华侨朋友们，大家，新、年、好！”
颜绵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客厅厨房已经拥了二十几个人，都是老外邻居同学，也有几个留学生和华裔。
颜绵实在佩服荔枝的交际和组织能力，才两三天，一个活动就成型了。虽然颜绵自己或许更偏好三五人的聚餐，但，如此热闹大概才像春节的气息。
此刻荔枝正在熟门熟路地带马里奥他们切香菇丝、肉丝，组建她的春卷大业，同时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兼着翻译，一会儿是饺子组的陈迦理问“面团怎么说”，一会儿是雷惊鸣的“猪油黑芝麻”，剪纸的庄晓蝶问“灯笼的英文”……
德克上次没过瘾，已经第一时间挤到颜绵这边来：“你能教我怎么写我的名字吗？”
颜绵看着“德”字，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还有，这个中文是什么意思？”德克问
“唔，美德和攻克。”颜绵边蘸墨边回答。
“哇哦，听起来很酷。”
“对呀，还有，荷兰，在中文里，是荷花和兰花。”
“哇！居然都是花吗？我从来不知道！”
这么聊着，围过来的老外渐渐多了。
于是，波兰是波浪和兰花，丹麦是红色的麦子，英国是英俊的国家……
再是每个人的名字，爱丽丝是爱和美丽和丝绸，文森特、迪恩、米拉……
每个人都像抽彩票似的等着揭晓自己名字的含义、观摩它落在笔墨上的形状，大呼小叫乐此不疲。
这果然比三五人聚会更快乐。
间歇停笔放眼望去，荔枝那组已经野马脱缰，异想天开的老外开始突破传统馅料，掘地三尺地搜刮着冰箱存货，自行搭配起了芝士香肠春卷、香蕉黄瓜春卷、甚至巧克力春卷……
荔枝看起来是奉行快乐教育的，斜靠着料理台，神情闲适放任自流：“对，想怎么配就怎么配。”
春卷组自说自话倒也便宜，饺子组则因为主帅还试图控制局势而愈显兵荒马乱。自打陈迦理磕磕绊绊讲完饺子里藏硬币的故事之后，一众老外都兴高采烈地往里头塞着硬币。陈迦理手忙脚乱地阻止着：“不不，一欧元太大了，这个这个，荔枝，面皮英文怎么说……哦，skin，skin会破的！”；
这边厢刚安抚下来，那边手持擀面杖的哥们儿听着《金蛇狂舞》宛如置身迪厅，擀得姿态风骚、手势玄幻，高歌猛进将饺子皮一路擀向印度飞饼，陈迦理额头冒汗：“不不，别那么薄！”
雷惊鸣打从一开始就嫌包汤圆这活儿娘娘腔，不够男人，说宁可现学舞狮舞龙，是被庄晓蝶软硬兼施才安抚下来。于是，不意外地，他带头包的汤圆从陈迦理示范的鸽子蛋大小，很快升级到了乒乓球大小，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向网球进发，估摸跻身三大球也是指日可待的。“名师出高徒”，那一桌上各式大小球形乃至不规则物体都十分令人敬畏，散布宛如宇宙中的小行星大恒星乃至星云、陨石和黑洞……
只有庄晓蝶那组还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着，大概会选剪纸的都是静得下心的。
颜绵嘴角噙笑。
她身边的下一个老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丹尼尔。”
颜绵已经条件反射，边回答：“丹尼尔你好，我是绵.”掭了墨，落笔“丹尼尔”。
丹尼尔目不转睛地看她娴熟地顿起停转，直到她最后一点微微出锋提笔，才道：“其实我想我学过这个，但现在都忘了。”
“啊真的吗？”
“嗯，我妈妈其实是中国人，她曾想教我，但你知道的，如果你用不太到，就会懒得学。”
颜绵转头又打量了他一番，果然看出了隐约的亚裔血统：“嗯，我能理解。”
“但明年有个去中国交流的项目，我有那么点想去，可能是我血脉里有什么觉醒了吧哈哈……你觉得我有可能去之前学会一些中文吗？你知道的，比如你好，再见，哈哈……”
“当然啦！不仅对话，你还可以学会一些简单的书写阅读。你看……”颜绵拿了一张新的纸，画了一个太阳又写了一个“日”字，“这个字是日，只是从画一个圆的太阳变成方的……这是月，这是水，火……我想你已经学会了，对不对？”
“哇，这很酷哎！完全是从图画变过来的！”丹尼尔和围观的外国人凑近了上课，“还有什么？”
颜绵冥思回想入门描红字帖，由简入繁：“这是人、这是木、羊、鱼……更有意思的是，如果你把它们合并起来就能组成新的字，比如把日和月合并，就是明亮的意思。”
老外们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甚或像丹尼尔索性拿起一支毛笔学了起来：“所以你是说我在一分钟里已经学了八个中文字? ”
“对啊！”颜绵笑着应道。
没见过世面的老外们大呼小叫起来，引得包饺子包汤圆的也扬着一手的面粉糯米粉前来围观。
而颜绵正是被围观的焦点，叽叽喳喳的，二十几个人的目光和所有问题，都抛向她。
颜绵瞬间有一丝恍惚。
她不是没成为过焦点。
因为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她从小学到高中都常是文艺委员。出黑板报、主持班会活动，她是习惯了万众瞩目的。
可是，这光鲜逝去多久了？整整一年半。她像氧化的苹果，暗淡生锈萎缩。
她几乎都快忘记那些流光溢彩风采卓然。
此刻那么多人惊喜赞叹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下一句妙语奇谈。
眼眶有隐约的湿意，被她匆忙生吞下去，提笔写一个又一个字、听一句又一句赞叹。
一次，两次，慢慢地，湿意汇成潮水，转身沿着血管涌向了心脏，浸润干涸、冲刷壅塞。
像是有另一个灵魂进入躯壳侃侃而谈，又或其实是夺舍了她一年半的那个暗黑生灵被驱逐。总之，她像是突然活过来了。
她也曾是那样的颜绵呀。
如同策划班会、设计板报，灵气的点子争先恐后涌出来。
“猜猜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小，加上土。”她在纸上写了个“尘”。
“Farm（农田）？”
“Mud（泥）？”
“很接近了！这是尘。”颜绵给加拿大女生手里塞了粒糖当奖品，男生吹了个唿哨。她继续道，“下一题，一匹马，进入一扇门，打一个动词。谁知道？”
“凯旋？”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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