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近七点，公司。
“岑总，您外卖。”前台小姑娘提着大包小包分发，送进荔枝的办公室。
伊琳立刻探出半个身子、投来八卦的目光。
荔枝假装没看到，打开包装看看，今天是烧味四拼饭，味香量足。她剜了半盒饭到盖子上、又搛了一半烧味和白灼芥蓝过去垒着，走去格子间前递给伊琳：“喏。”
伊琳开心地搓搓手接过去：“哎呀呀谢谢姐夫。”
“我给你的！姐夫你个头。”
伊琳恍若未闻，嚼着一块叉烧：“哎呀这个生活质量啊，总裁应该给姐夫发个最佳家属奖！”
荔枝解释了几次全是徒劳，只能凶狠道：“你就快点吃吧，材料下班前发给我。”
伊琳果然闭嘴了，但还摇头晃脑的，沉浸在八卦与肉食的双重快乐中。
荔枝回办公室坐下，打开微信，给陈迦理留言：“四拼饭收到啦，就不发照片馋你了嘿嘿。”
陈迦理没回复，估计已经进实验室了。
她顺手点进他的朋友圈。
不知道是因为这趟回国，还是因为有了和她的羁绊，陈迦理偶尔也发发朋友圈了。不过他的日子大都也活成了物理冷笑话。比如昨天新发的这条：
室友晚上来敲门，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前提——光速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再一次被验证了；坏消息是，因为光速最快，所以我去厨房开灯的瞬间，看到了一只跑不过光的小强……
荔枝吃着晚饭直皱眉。看得半懂不懂，却还是越想越好笑。
这一个多月，荔枝都有些晕晕乎乎。
她对异地恋的印象还停留在六七年前——安在电脑上的MSN、七八小时的时差，彼此的交集只是零星的碎点。
而现在手机像个人体器官长在手心里，消息实时推送，APP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于是即便异地也可经纬交织，密密匝匝。
早安，晚安，等车，加班，时时刻刻都能联系。
只要荔枝不出差，陈迦理每天起床就给荔枝定外卖晚饭，时差配得刚刚好。
荔枝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照顾，但还是很领情的。除了这份心意，还要算上陈迦理每天刷美食而不得的自虐。甚至连他的室友都学乖了，一大早看他划拉手机就躲得远远的，免得被外脆内嫩浓油赤酱的大中华料理馋得垂涎欲滴、乃至打乱一整天的科研进度。
第一天她发去“谢谢”，对面很中二地回了句“请感谢物理学家们！”
“这也物理？移动互联网跟物理学家有什么关系？”
“因为互联网最早是欧洲粒子物理实验室发明的，为了及时公布科研进展，减少重复劳动啊！”陈迦理一以贯之地充满行业荣誉感和科普责任感，“厉害吧？”
“哇厉害厉害，呱嗒呱嗒！”荔枝虚假地捧场鼓掌。
荔枝边吃四拼饭，边复核邮箱里的未读邮件。处理完，深吸一口气，从桌底拆开快递，先抽出一本《投资银行业务》，底下还有《证券市场基础法律法规》、《金融市场基础知识》、《保荐代表人胜任能力考试大纲》……厚厚一摞。
有张总那边的员工过来找她会签决议，也就见到那摞书，瞥了一眼，意味深长。
荔枝再次假装没看到。
她和张总那天的争执大约一时人尽皆知。
她远离国内上市规则已经好多年了，但考试是她最不怵的事了。
至于明文规定之外的事，多查资料、多跟人聊聊，总能上手的。那个没出口的三年赌局，荔枝是自己赌上了。她甚至能想象到她做成项目的那天，老于世故的叶总会如何打圆场：“哎呀老张当年说话是有点冲，但我们从结果看看倒是好的，把荔枝破纪录速度逼出来了嘛哈哈哈哈！”
荔枝挥去脑中的假象，全神贯注地看书。
看完一章，她活动活动脖子，才看到微信上有一条陈迦理的留言：“荔枝，方便通话吗？”。
荔枝愣了愣，陈迦理很少在他上班时间开小差。
“好。”荔枝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
只两个月之差，荔枝的潜意识似乎已经悄然改头换面。
与陈迦理的交集，多是令人欣然的。
跨洋外卖，科研世界，朋友圈冷笑话。
每天聊这聊那，从生活到工作，见微知著，能感知彼此当下的步伐张力。
多年的忧郁提琴小调，似乎不知不觉间加入了丰满的法国号，转作了暖净透彻的D大调。
对面陈迦理果然在办公室里，只是抿紧嘴唇，十指交叉，紧张等待面试似的。
“怎么了？”荔枝问。
“有个悖论。”
……他是不是魔怔了，她难道还能跟他讨论量子物理悖论？
荔枝立马内销转出口：“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很愿意跟你讨论悖论，坏消息是我应该听不懂。”
对面陈迦理噗的就笑了，舒了口气，但似乎仍未松弛下来。
“是这样的，荔枝，我拿到国内E大的录取了。”
荔枝松了口气，明明是个好消息啊。E大是南方经济强省的大学，排名一般，但架不住近年使劲烧钱使劲招人，从人才到设备都提升挺快。虽然相比F大这样的传统名校，软实力还差一大截，但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陈迦理先前已经拿了美国C大，如今就有了双保险。
“那很好啊，那现在就等F大、Z大和美国M大的回复？”
大学教职不像大公司招聘，大学可能同一个研究领域六七年才放出一个新位置，因此求职季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今年适合自己研究方向的能有几个职位，得撞点运气。陈迦理拢共申了七八所大学，目前有两封拒信、两封录取、三家等待，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然而陈迦理听起来语气凝重，并不轻松。荔枝有些迷惑。
“对。”陈迦理吸了口气，“我准备回拒信给美国C大了。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
荔枝愣了愣，也跟着紧张起来。国内E大远还不到可以取代美国C大的级别，如果最后的三家都是拒信，那陈迦理一定会后悔失去C大。
“荔枝，我是肯定要回国的。”
荔枝心头旧疾复发似的一抽。
陈迦理在地球那端续道：“最好的情况是接下来拿到F大或者Z大，我就回国；最差的情况是只有E大，既然我申了，本来也就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其实还有一种方案，我最后把E大也拒了，继续现在的博后，争取发文章，这样明年博后第三年再申，成功概率能大一点。”他说得有条有理成竹在胸，像是深思熟虑了，然而语气却不是游刃有余的劲头。
荔枝把抽紧的心弦硬按下去一些，转动脑子：“你可以给F大和Z大发邮件？实话实说有别的聘用学校截止日期快到了，希望他们尽快回复？应该可以的吧？”
“发过了，E大可能就是收到之后，今天回复我的。”
荔枝愣了愣，随即笑了笑：“果然不是还需要我帮你出主意的时候了。”
陈迦理急道：“不是——”
荔枝也连忙打断他：“不是不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的。”
陈迦理细细打量她，才跟着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呢？”
荔枝还笑着，却感受到那阵似曾相识的焦虑在一阵强似一阵地涌动。
她按捺住呼之欲出的那个问题，改口问：“你都想这么清楚了，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迦理嘴角的笑意顿时绷没了：“我是紧张你会紧张。”他顿了顿，缓缓吸了一口气，“喏，这就是悖论了。”
荔枝慢慢反应过来，愣住。
那个问题原来并不只是对她呼之欲出。
“我贪心地想把你当作女朋友卷进我的生活，就可能吓得你逃离我的生活；可如果我不提这些、独自决定，那你也不会觉得我们该是男女朋友。”陈迦理苦笑，“你看，情况比当年更复杂了。”
荔枝心里一团乱麻。陈迦理解剖得越透彻，剩下的症结就越明显。
“我怕你又会觉得我在为你牺牲让步，然后你就会紧张甚至生气，然后又不理我，我又找不到你……”看荔枝久久不说话，那头陈迦理也渐渐急了，“我、我诚实地说，这个选择肯定有你的成分，但我确实本来就想回国的，毕竟我爸妈都在国内……”
“但你刚才说了，你申请E大，就代表你愿意接受。那同理，你申请的一多半学校都是欧美的，也代表你并不是绝对要回国。”荔枝明明思绪乱飞五味杂陈，说起话来仍是本能地条分缕析、一丝不乱，跟商业谈判似的。
“你，哎！我就知道……”陈迦理语无伦次，视线避开摄像头，似乎在强忍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你看，我……对，我爸爸，比如我爸爸，确实为照顾我妈放弃了一次竞聘升职，但那是他老婆呀！他不想失去认识了二十年、真心喜欢的老婆，有什么奇怪的吗？有人为工作放弃家庭，就有人为家庭放弃工作。那我也不想失去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呢？你要是别扭，就当那个人不是你，不就好了吗！”
“啊？”荔枝听得都懵了。
“就是，我为一个人改变了选择，但你就当那个人不是你，虽然那个人实际是你。这样是不是就顺了？”
“哪里顺了……都精分了……”荔枝喃喃。
对面陈迦理短促地笑了笑：“能说服你就行，精神分裂人格分裂有丝分裂都行……七八年还在同一个坎上打转，这不是悖论，都已经是莫比乌斯环鬼打墙了……”
“因为我一直站在环上没下来。”荔枝蓦地说。
陈迦理愣了愣，似乎想反驳，但时机已经过了。
“那这次你下来。”陈迦理看着她，“我接着你。”
荔枝转头看窗外，掩饰鼻尖发酸
等她再看镜头，陈迦理眼眶也泛着红，
不是只是她心上有疤。他们的伤交相印证。
“不急，慢慢来。”陈迦理说。
荔枝点了点头。
挂了电话，荔枝关了灯，闭上眼，独处于黑暗之中。
玻璃幕墙外，江边的灯光明灭。
几天后的周六，她和胖胖去苗苗家看望她和她们刚出生的干女儿。
胖胖送了个可爱的金汤勺，寓意清晰，并附上仙女教母式的祝福：“我愿她一生能找到热爱的事情。”
荔枝放下她送的生肖小金羊，嘴角抽了抽：“我们这阵势演睡美人也太寒碜了吧，不是得有十二三个仙女吗？”
“重在参与，你好歹说一个。”
“……那我的先保留着吧，用来防备有坏女巫来，还可以对冲一下。”
苗苗和她老公直笑。
小睡美人兀自在小床里睡得很香。
“啊那个，这只是我送的礼物，陈迦理非要凑热闹送礼物，还在海上漂着。”
“哎呀呀！”胖胖起哄，被荔枝一个指头戳回去。
“啊这么客气……好好奇是什么？”苗苗问。
荔枝翻出手机，划拉出截图给她们膜拜，乍一眼粉蓝粉红粉黄很可爱的，实际上是：“《Quantum Physics for babies（给宝宝的量子物理）》、《General Relativity for babies（给宝宝的广义相对论）》、《Electromagnetis|m for babies（给宝宝的电磁学）》、《New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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