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穆铮大为不解，面上疑惑丝毫不加掩饰：“他连捐粮都不肯，明摆着不乐意帮我，怎么能让他做这件事呢？”
陆昭认真地望着穆铮，见他面上只有疑惑、没有嫌恶与气愤，方才松了口气。
脑中将粮长、里甲、黄册、十段锦、一条鞭什么的想了一遍，最后陆昭还是一个词都没说，只笑着解释：“皇上也好、朝廷也好，不管他们要收什么赋税，都不可能是皇帝、或是各位阁老大臣亲自跑到地头去收税。”
“譬如将军要出兵打仗，也不可能是自己去通知每一个人，肯定是将军告诉自己手下的将领，再让这些将领告诉别人。”
“收税也一样，到了最后，肯定是衙门的人牵头，让士绅们去收税。”
“说起对村民的了解，衙门的官老爷肯定比不过村里的士绅。”
“……也未必吧，”穆铮插了句嘴：“衙门不是有黄册吗？里头记载着每家每户的人口、姓名、年龄、家产。有这东西在，官老爷或许比士绅们还了解村民呢。”
“对了，你要黄册有用么？先前，我让人把黄册都收好了。”
他和照儿认识不过几天，自然不会完全相信照儿；先前军师让他收好黄册，他一直存着；现在提到黄册，也算是给照儿一个警醒，让她知道自己了解周围的情况，免得她糊弄自己。
“……黄册？”陆昭愣怔片刻，忍不住笑了：“那个没用的，几十年都不变一变。”
话音未落，穆铮的面色已然阴沉下来，陆昭猛然想到自己要照顾他的脸面，忙补救道：“……黄册过上十年就要重新统计一遍，叫做大造黄册。算算时间，这也到了大造黄册的年头。”
“咱们这回让士绅们去帮忙分地，顺带把黄册也给做了，一回把两件事情都给做了，倒也挺方便的，将军觉得呢？”
咸嘉十五年大造黄册，她爹就拿起之前的黄册看了看，发现不仅里头的东西没变过，就连咸嘉二十五年的黄册都给造好了，气得她爹摔了黄册，一连几天都没消气。
穆铮没有说话，陆昭又慢慢解释着：“我说让李瑛去办分田的事情，并不是说让他一个人去做，而是让士绅们帮着去做这件事。”
“一来，以后分发田地耕牛、征收赋税什么的，需要这群士绅帮忙；二来也刚好将这群士绅收服了，免得他们不仅不肯出粮，反倒私底下使坏。至于三来嘛……”
陆昭顿了顿，穆铮面色恢复过来，他笑道：“照儿姑娘请讲。”
“三来，我猜将军手底下并没有太多，能帮着处理政务的心腹。”陆昭有些无奈：“我猜，原先衙门里的官吏还在，有些会投奔将军，但将军不知道他们才干如何，可能并不敢用他们。”
“除了这些官吏，这些士绅人家也有许多读书认字的人，将军若是肯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中间，未必不会出几个让将军满意的心腹。”
“这两类人呢，都可以用，但必须要加以甄别考鉴。”
“将军入主陕西，这里渐渐安定下来，许多流民都会过来归附，将军必须好好安置他们，首要的就是分发田地，让他们安定下来。”
“刚好能甄别考鉴，看看究竟有谁能用。”
“派遣旧有官吏、士绅出身的读书人去做这件事呢，一来他们都读书认字，能迅速把这件事情给做了；二来能够登记人口田地，完成黄册；三来将军可以培养出自己的心腹，日后政务可以交给他们去做，将军就可以将大部分精力用在军务上；至于四来嘛，将军肯用他们，也可表现将军的宽宏大量，不是见了官员富户就要赶尽杀绝的凶恶屠夫，渐渐地会有才子过来归附将军，将军日后开拓地盘也会轻松很多，也算是千金买马骨了。”
“将军觉得呢？”
陆昭面上平静如昔，心中却波涛起伏。
农民军——哦不，是义军，好多都对官员富户有刻骨的仇恨，所到之处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了。
像宗王、外戚、勋贵、太监这些人物，杀了也就杀了，全是些危害天下的蠹虫，即便是她，见了也会拍手称快；可许多大户都是本地望族，在该地经营了几百几千年，族人耕读传家，在当地有很大的影响力。想要安定下来，免不得要这群人来帮忙。
她说这件事，既是为了靠献策赢得穆铮的信任，再抓紧时间找到机会逃跑；也是为了试探下穆铮的心志气量，看他究竟有没有可能做出一番事业。
倘若穆铮执意要杀掉这些富户出气，那她以后也没必要再给他献出妙计。
穆铮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陆昭等得焦躁起来，穆铮才慢慢开口：“姑娘原先不愿意封了李家的祠堂，也是为了这件事？”
“姑娘想的是，让李家人帮忙分发田地，这样既能妥善安置流民，又能让我培养心腹，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当初我请你帮忙解决赈灾缺粮的事情，你就想到了以后收税的事情？”
穆铮紧紧盯着陆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将军英明，”陆昭被穆铮炽烈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忙垂眼避过穆铮的眼神，才轻声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倘若将军问到什么、我就只回答什么，前因后果什么的完全不考虑，那说了又有多大的用处？”
心中却一阵发虚。
穆铮问她如何赈灾时，陆昭可什么都没想到；方才说的一切，都是今天话赶话说出来的。
非要说的话，这是爹爹拿科考的策论教她们姐弟，她下意识就想出解决办法了。
穆铮的目光依旧炽烈得吓人，陆昭轻咳一声又道：“李瑛既然已经到了，将军等下恩威并施，让他在族中选几个可靠的子弟，帮着将军给流民分发田地。”
“当然了，不要只用李家一家人。”
“将军不是向好多士绅借粮了吗？”
“这回将军治住了李瑛，其余士绅也会出粮，到时候将军说要感谢他们，请他们来这里吃顿饭，再让他们选出族中的优秀子弟送过来，这事就水到渠成了。”
“而且……”
而且谁家的出色子弟都是有数的，把这群人送过来，也算拿住了这群士绅的软肋。
这话太缺德，陆昭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含糊得混过去了。
说完后，房间里又陷入了平静中。
陆昭抬头看穆铮，见他满脸深思，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告辞，忽地听见了穆铮的声音：“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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