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葳蕤匆匆换了身衣裳,拎着半袋麦粉出了门,随梁以讷梁以敏一道儿进栗山县城。
上回跟二嫂来栗山县卖山货去的是城南,城南是民宅商铺聚集地,满满的烟火气。这回跟着梁以讷去书院,走的是相反方向。
栗山县最有名的四大书院有三个在城北,梁以讷和冯婶娘家的李二郎所在的九松书院毗邻梁以敏就读的春晖书院,对面还有一个半闲书院。
梁以讷到书院跟夫子告了假,又带着宋葳蕤到学舍库房取腊肉。
宋葳蕤赶忙拦着:“这不好吧,自古都是学生往书院送礼,没听说过有人往回拿的。”
梁以讷解释:“这都是学子们孝敬夫子的束脩礼,平日里夫子若差学生做事,便会给些腊肉做奖励,从前我没拿过,不知不觉攒了几十条,库房的刘伯都记在账上呢。”
宋葳蕤眼瞅着他从悬梁上取下一条腊肉,赶忙又拦着:“够了够了。”
看管书舍库房的刘伯又取了一条给梁以讷,“你这账上还有四十八条呢,老不来拿,别搁久了搁坏了。”
梁以讷笑道:“我若不来拿,全当孝敬刘伯了。”
刘伯:“哈哈哈,那可不成,老头子我就一张嘴,你还是自个儿领回去吧……”
宋葳蕤暗暗掂量手里的腊肉,这些五花切割匀称,一条约莫一斤六两,按照栗山县的肉价,鲜五花二十文一斤,而这种用香料腌过又经柏枝烟熏的腊肉比鲜肋条贵上许多。
宋葳蕤心里默默计算四十八条腊肉值多少银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怪不得梁以讷敢说建砖头茅房的钱自己出,敢情他是真拿的出来啊。
出了书院宋葳蕤仍沉浸在这些腊肉能换多少钱的问题里,想着若能把这些腊肉卖了,欠大嫂的一千四百零六文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还上了?
想着想着便被一阵馋人的香味扯回神,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家商铺,牌匾上是劲健洒脱的三个大字——杨柳记。
身旁人道:“杨柳记的荷叶鸡是栗山县特色,咱们带两只去给岳丈岳母尝尝。”
宋葳蕤跟着他进了铺子,瞧那伙计熟练地包好荷叶鸡,梁以讷摸出一百四十文放在柜面。
宋葳蕤看着那一串铜板,又抬眼看向价目牌:【招牌荷叶鸡 七十文一只】
她不禁咋舌,这鸡是金鸡吗?真贵啊!
梁以讷提着两个油纸包,才踏出店门,杨柳记的老板追到门口:“梁学子,我这牌匾旧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我写个新的?”
老板说着又把方才放在柜面那一串铜钱往梁以讷手里塞,“这两只荷叶鸡权当是我请您的,多谢您给我这牌匾题字。”
梁以讷把铜钱推回去:“杨老板,我给你写牌匾是收了银钱的,也没有白吃白拿你的道理,一码事归一码事。 ”
言外之意,他不会白拿杨老板的东西,同样的,杨老板下回找他写牌匾也得照常付银钱。
杨老板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弦外之音,面色如常乐呵呵把人往前送了几步。
待杨老板走后,宋葳蕤问梁以讷:“他不是找你写个新牌匾吗,写个牌匾得两只鸡,划算啊。”
梁以讷轻笑:“不划算,我的三个字比他的两只鸡值钱。”
宋葳蕤:“……”
诓她呢?两只荷叶鸡一百四十文呢,随便写两个字真能抵得上一百四十文?
宋葳蕤嘟哝:“栗山县又不止你一个读书人,若是杨老板找别人写牌匾呢,何不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
“他找旁人写也是那个价,行情如此。”梁以讷顿了顿,又道:“我若开了先河,日后便压低了写牌匾的市价 ,损害同行利益,那是招人忌恨的。”
“唉,这倒也是。”宋葳蕤恍然间想通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城门口的车坊,这里有在栗山县和龙平县之间往返运货的骡车,有时也会顺路捎带行人。
从栗山县到龙平县收取十文一人,而宋葳蕤和梁以讷不必坐到龙平县城,只需坐到途经的平湖镇,因而跟骡车主人谈好价,只收八文一人。
到平湖镇下了骡车。
平湖镇通往那龙村还有三里多的路,宋葳蕤带着梁以讷抄近路,从农田里插过去。
路上瞧见一对中年夫妇在甘蔗地里忙活,那中年汉子算是宋长禧的远房族弟,既然碰上了,宋葳蕤便上前打了招呼,客套几句后,继续朝那龙村赶去。
才进了村子没几步,碰巧遇上蹲在路边挖马玲菜的宋茂儿,宋葳蕤唤了声:“茂儿。”
宋茂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便瞧见她姐的身影,赶忙放下镰刀和竹篓子,急匆匆向她姐跑去。
宋茂儿激动地一头扎进宋葳蕤怀里,语气里满是喜悦,“阿姐,我这两日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回来了。”
宋葳蕤被小妹撞得往后踉跄,梁以讷及时扶了一把。宋茂儿从她姐怀里探出脑袋打量这个不甚熟悉的男子,随后极轻地叫了声:“姐夫?”
梁以讷淡淡地颔首。
宋葳蕤攥着袖口拭去茂儿鬓边汗珠,“日头高了,外面这样热,快回去吧,等早晚凉再出来挑马玲菜。”
说罢便去拎了竹篓子和镰刀,直奔宋家走去。
宋家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茅草屋,大的隔出三间卧房住人,小的是个单间充作粮仓和灶房。小的那间茅草屋的夯土墙已经裂了几条大小不一的缝,时不时还掉点土渣。
雷氏拿着笤帚从灶房里出来,没料到宋葳蕤回来的这么早,雷氏愣了一瞬,而后挤出个笑脸,笑意不达眼底,问:“回来啦?”
宋葳蕤没搭理她,兀自走到墙边放下镰刀和竹篓。
雷氏轻嗤了一声,而后又看向梁以讷,瞅见他手里拎着腊肉、油纸包和粗布袋,当即迎了上去:“哎唷,是女婿来啦,来来来快进屋,外头也忒热了。”
梁以讷喊了一声“岳母”,语气客气又疏离。
雷氏把笤帚一扔,双手伸向腊肉和油纸包,一接过东西就开始左拆右翻,笑得脸上褶子都在打颤:“还是女婿好啊,瞧瞧这又是猪肉又是鸡的,哎哟喂,还有麦粉呐,一上门就提这么多东西来。”
宋葳蕤搓手掸去掌心灰尘,睨一眼雷氏:“娘,你难得这般殷勤,恐怕不是女婿好,是猪和鸡好吧。”
“去,这么多年你往家提过东西吗?你娘我没享过你一天的福就算了,你跟我说话还夹枪带棒。如今你成了亲难得回来一趟,我不想在女婿面前下你脸面,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说完,雷氏拎着东西一扭头钻进灶房。
宋葳蕤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跟进灶房。
灶房的横梁上悬一根铁丝钩子,雷氏把挂在铁丝钩上的竹篮取下来,倒出篮子里的绿得发黑的艾叶粑粑,再把腊肉、荷叶鸡放进竹篮,最后挂回铁丝钩上,这样可以防鼠。
雷氏将艾叶粑粑拾掇进盆里,道:“昨日才做的粑粑,还剩十几个咧,蒸一蒸正好咱们中午吃,再烧一锅韭菜汤就差不多了。”
宋葳蕤呛她:“娘你这么喜欢好女婿,午食就拿陈的粑粑招待你的好女婿啊?”
雷氏凝眉撇嘴:“粑粑怎么了,这么多年吃这个也没把你吃死,才嫁去梁家你嘴就叼了?”
“你不愿意吃自己弄吧!”雷氏把装着粑粑的木盆重重放在切菜木墩上。
宋葳蕤环视一圈灶房,只看到墙角码了一堆菘菜,至于猪肉那些,宋家灶房里是绝对没有的,在宋家唯一能称得上荤腥的就是鸡蛋了。
宋葳蕤走到惯常放鸡蛋的竹筐处,伸手进去想摸出几个鸡蛋中午加菜,她上下左右摸了个遍,竹筐里空空如也。
问雷氏:“鸡蛋呢?”
雷氏冷哼:“还鸡蛋呢,早吃完了,你出门摆席面,那些人多能吃呀,把咱家攒着的鸡蛋吃了精光。”
“你去地里割把韭菜,咱把粑粑蒸上,烧个韭菜汤,再淋点菜籽油,那多有滋味啊!”雷氏说着便朝屋外走去 ,“两混小子不晓得上哪儿野去了,我去找找,你快当当将粑粑蒸上,等我把人喊回来就开饭。”
一回来就使唤她干活,连鸡蛋都没得吃,宋葳蕤朝着空荡荡的竹筐踢了一脚,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梁上的腊肉和荷叶鸡,想想还是算了,她和梁以讷不缺这一顿荤食,还是留着吧,以后吃的时候茂儿也能沾点荤腥。
宋茂儿进灶房问道:“大姐,要我帮忙吗 ?”
“去割把韭菜来。”
“好嘞。”宋茂儿说着便提着镰刀出了门。
宋葳蕤挽起袖子准备生火烧锅,走到灶坑后面一看,连生火的稻草都不剩多少,只得先去屋后的草堆扯些干草回来。
宋葳蕤在草堆扯了几把干草,草堆被掏出一个洞,往洞里一看,霎时间她的脸就黑了。
草堆洞里有鸡蛋,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
几十个鸡蛋整齐地放在草堆洞里,用干稻草盖了好几层,周围连根鸡毛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是母鸡跑到这里下蛋。
几乎不用想,那个念头便浮现在宋葳蕤脑中,她登时气得炸毛,将几十个鸡蛋全都捡回灶房。
宋茂儿正蹲在灶房择韭菜呢,一抬头就看见她家大姐兜着一堆鸡蛋气势汹汹进来。
宋葳蕤卯足劲把几十个鸡蛋一一打进盆里,一边打蛋一边咬牙切齿念叨:“我让你藏,让你藏,全都给打光……呵!不给我吃,我搅,使劲搅……”
她把半盆蛋液搅好,又将带来的细麦粉全都合了面团,把两条腊肉切小,再尽数剁碎成丁。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宋茂儿听着那菜刀撞击砧板的声音一阵心惊肉跳,再看看大姐抄着菜刀的手臂挥出残影。
几十个鸡蛋,还有那么多肉,被大姐一顿全造了?
这么多的鸡蛋、腊肉、精白面,那得多香啊!宋茂儿想着,她也能体验一把敞开肚皮吃到撑的感觉了吗?
宋葳蕤用菜籽油把蛋液炒得金黄蓬松,再倒入腊肉丁翻炒,混着香料和柏枝香气的腊肉油脂慢慢渗出来,最后撒一把碧绿的香葱花,这馅料真可谓色香味俱全。
这一刻,宋家烟囱里冒的烟都带着霸道的香气,勾得左邻右舍纷纷踮着脚尖往宋家灶房张望。
“见了鬼了,宋老二家弄饭何时这么舍得下料?”邻居吕大娘吸溜着鼻子仔细闻那味道,“我的天爷啊!这烧的什么可香死我了!”
此时正吃着饭的吕大爷闻着那油水十足的香味,再看看面前的清汤寡水,顿时味同嚼蜡。
他把筷子一拍:“这味儿忒香了,我非得去瞧瞧烧的啥吃食这样馋人。”
宋家灶房里。
宋葳蕤和宋茂儿把一锅鸡蛋腊肉馅料全都包成馅儿饼,再放到铁锅中,淋上菜籽油,将馅儿饼两面烙得金黄酥脆。
宋葳蕤想到那几十个鸡蛋,仍旧觉着不解气,一咬牙,提着菜刀出了灶房。
坐在院里扇着扇子的梁以讷一见她提刀气冲冲出来,吓得折扇一收,连忙追上去。
眼瞅着宋葳蕤径直走向鸡圈,将最肥的一只芦花逮了出来,钳着两个翅膀,将鸡脖子下面的毛拔干净,而后手起刀落,鸡血滋了老远,那只芦花扑腾了没两下就咽了气。
宋葳蕤一手拎着滴血的鸡,一手提着滴血的刀,沉着脸走向梁以讷。
烈日当空,梁以讷莫名一阵脊背发凉。
宋葳蕤问他:“红烧、白切、爆炒、煲汤,你想吃哪个?”
梁以讷抿了抿唇,“……我……随你。”
宋葳蕤拎着鸡回灶房,烧开水烫毛、钳毛 、刨洗,那叫一个熟练麻溜,等吕大娘他们来的时候,鸡汤已经在灶上炖着了。
吕大娘盯着宋茂儿手里咬了一半的馅儿饼,里面有肉,满满的肉,还有油煎鸡蛋,再看看刚拔的鸡毛,吕大娘惊呼:“我滴乖乖,宋老二对女婿可真大方!”
宋长禧和雷氏一回来便撞见这场景。
宋长禧还没弄清状况呢,但听见邻里赞他为人大方,登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雷氏看见一摊鸡毛当即慌了,伸长脖子凑到锅边闻了闻,顿时连脸面都顾不上了,当着邻里的面就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哟,我的芦花唉……”
“当家的,这只芦花是我开春才拿的,好不容易侍弄这么大,上月底才开始下蛋,还没下几天呢,这就让她霍霍了。”
宋长禧理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目光扫过邻里和梁以讷,随后压着怒气对雷氏吼道:“你这婆娘嚷嚷什么,女婿上门来杀只鸡招待怎么了?”
雷氏被吼得身子一震,张口欲辨驳:“我……”
只吐了一个“我”字便被宋长禧打断:“行了,是我叫小草杀鸡招待女婿的。”
宋长禧暗自咬咬后槽牙,那只芦花已经被杀了,现下在邻里面前说那些又有何用?只能平白让人笑话,不如说是他让杀的,好歹能落得一个大方名声。
雷氏忍着一腔怒火,不情不愿地把馅儿饼和鸡汤端上桌,看着每一个馅儿饼都包得鼓鼓囊囊,雷氏心疼得几欲咬碎满口牙。
饭桌上,宋长禧又开始装模做样对梁以讷嘘寒问暖,表现得一副大方明理的好岳丈模样。
宋葳蕤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嘻嘻地打开一个荷叶鸡。
翻开荷叶的一瞬间香气就扑了上来,金黄的外皮泛着油光,鸡肉蒸得软糯透烂,还流着油汁,只稍稍晃动肉便会脱骨。
宋葳蕤迅速扒下两只鸡大腿,霎时间一只鸡只剩下脊梁盖那一条。两只鸡腿一只落在她碗里,另一只落在宋茂儿碗里。
雷氏、宋长禧和两个弟弟看了看宋葳蕤和宋茂儿碗里的大鸡腿,再看看荷叶上几乎只剩一个鸡头连着鸡架,几人一脸不可置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会吧?不能把?得给他们留点儿吧?从前家里过年才能吃鸡,两只鸡腿一向是给两个小弟一人一只的,她那么大人了,不好意思吃鸡腿吧?
宋葳蕤心里憋着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鸡腿咬了一口,又勾着指尖拭去唇上的油光,慢条斯理地嚼碎吞入腹中。
一抬眸对上众人的视线,故作惊讶问道:“怎么都看着我?吃饭呐。”
说着便给小妹茂儿递了个眼色:“快吃吧,你姐夫说这荷叶鸡是栗山县特色,特地买给你尝尝的。”
闻言,宋茂儿再也抵不住腹中馋虫,抓起鸡腿就咬了一大口,甚至故意学着宋旺宝平时吃饭的德行,咂吧着嘴:“香!这鸡腿可真香!”
宋茂儿越吃越起劲,直接把宋旺宝馋哭了:“啊——娘,姐把我鸡腿吃了,啊——呜——我没有鸡腿吃了……”
宋旺宝这一嗓子嚎得直叫宋长禧心烦,这馋鬼儿子为了个鸡腿在女婿面前鬼哭狼嚎,简直要丢尽他的老脸。
雷氏一面咬牙忍着怒火,心里把宋葳蕤和宋茂儿问候了几十遍,她们哪有一点为人姐的样子,有口吃的光顾着往自个儿肚里填,一点不晓得要省给弟弟吃。一面还要哄着宝贝疙瘩:“宝儿莫哭,咱们有两只鸡呢。”
雷氏伸出两根指头在宋旺宝眼前晃了晃。
对哦,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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