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梁家选了个吉日上门迎亲。
宋家本不宽裕,对女儿的婚事又不上心,宋长禧夫妇不舍得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关系近的亲友,要说关系最近的,自然是大伯宋长禄一家。
宋长禄早年外出讨生计,机缘巧合下娶了韶州商户柯家女,此后一家定居在龙平县城里,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宋家二房办亲事,自然要请大伯一家,可偏逢大伯母柯燕云喘疾复发,绊住了大伯。大堂兄跟柯家表哥去苏州押货了,赶不及回来。
宋葳蕤出门之日,大伯一家只来了一位二堂兄和宋萋萋。
宋萋萋面容清癯,从小身子骨就弱,现下虽已立秋,天气尚未转凉,旁人还穿着单薄衣衫,她却捂得严严实实,一到宋家便缩在宋葳蕤的屋里。
萋萋和茂儿在屋里陪着宋葳蕤,这间屋子本就狭小,三姐妹挤在一块儿,房间越显逼仄。
宋葳蕤在两个妹妹帮衬下净面绾发,穿了一身红衣坐在床缘,一切准备就绪,只差盖上红盖头。
宋茂儿攥着手里的红盖头迟迟不肯给大姐,她一看大姐的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唰唰滚落,她要多看大姐几眼,把大姐这张脸牢牢记在心里。
一见小妹哭,宋葳蕤也眼睛发酸,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水,额角又爬上细密的薄汗。
宋萋萋比宋茂儿大四岁,人也稳重许多,一边捏着绢帕点点擦拭着宋葳蕤额角的汗珠,一边哄着宋茂儿。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宋茂儿抹一把眼泪扒在窗缝往外看,只见一袭红衣的新郎官被簇拥着进了院子,后面停着挂了红绸的牛车,看着就喜庆。
雷氏一见梁家迎亲的队伍,头一个想到的是,如何从梁家手里多抠出些喜钱。
雷氏笑盈盈地拉着宋旺宝去压车,说这是那龙村的婚嫁习俗。
宋旺宝只需怀里抱一只大公鸡在板车上坐一会儿,梁家要给压车童子包一个大红封。
拿了压车钱,雷氏仍不满足,又没皮没脸的要敲一笔新娘上车钱,要是梁家不给这笔钱,她就拦着不许新娘子上车。
雷氏一通骚操作,无端端整出好几样之前没跟梁家商量过的花销出来,梁家随行接亲的亲友们不免低声牢骚几句。
宋家的土墙房子隔音不好,雷氏大嗓门在院子里说的那些丢人现眼的话,宋家三姐妹在屋里也能听得清楚。
宋葳蕤绞着手指气极怒极,雷氏这个当娘的眼里只有银钱了,当着亲友的面敲诈梁家,最后一丁点体面也不肯留给她。
宋萋萋默默去把窗牖掩实,劝慰道:“外头那些腌臜人腌臜事,咱们少见少听。”
宋萋萋又折回宋葳蕤面前,把藏在袖笼的红豆斑斓酥递给宋葳蕤:“姐姐赶紧吃些垫垫肚子,这是嘉芝姑姑亲手做的,我都没舍得吃。”
“还是你周到。”宋葳蕤接过翠绿的糕点,勉强挤出笑脸。
一大早起来开脸,到现在水米不沾牙,宋葳蕤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她捧着糕点小口吃着,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许多往事,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嚼着口中的糕点,甜的糕点咽到喉头时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手中糕点还未吃完,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王媒婆满脸堆笑走进来:“吉时已到,新娘子该出门了。”
按照龙平县的规矩,女子出嫁之日双脚不能沾地,需由家中兄弟背出门。
宋葳蕤只有宋旺宝和宋昌宝两个弟弟,年岁太小,因而托请大伯家的二堂兄背她出门。
媒人王婆子从宋家得了二两红糖、一斗米并半麻袋野菜干,乐得喜笑颜开。
王婆跟在梁家接亲队伍里,媒人向来是两头拿好处的,到了梁家少不了邀她吃顿席,还得备上谢礼。
那龙村距离梁家所在的栗山县下流村约莫三十里路,接亲队伍晌午从那龙村出发,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宋葳蕤坐在牛拉的板车上,也没个遮风蔽日的地方。
山路崎岖不平,牛车嘎吱嘎吱颠簸了一路,周遭还时不时吹来一阵火风,怕晃掉了盖头,宋葳蕤只得两只手轮换着捂住盖头。
路程太远,行路时间久了,两只胳膊难免酸痛,又被毒日头晒了一路,那感觉自是不好受。
宋葳蕤此刻只觉着颈间潮乎乎的,她攥着袖口轻轻压了压脖颈上的细汗,不由地想着,成亲也算是个体力活,今日这番折腾竟然比下田插秧还累。
王媒婆年逾五旬,赶着一群青壮汉子的步伐,累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揩脸上豆大的汗珠。
听着王婆粗重的喘息声,宋葳蕤稍稍往里挪了挪,拍拍身旁的空位置,让王婆坐着牛车歇会儿。
乡下没那些个穷讲究的规矩,王婆又实在累得很,怕耽误了脚程,因而没推辞便坐到车边,只屁股搭着木板,两条腿悬在板车外,遇上人了方便她跳下来招呼人。
梁以讷随手递了把折扇给王婆,王婆抓着扇子眼珠骨碌转着,心思那叫一个活络。
王婆一面给宋葳蕤扇着扇子,一面逗趣她:“小草日后肯定有福气,新郎是个会疼人的。”
宋葳蕤耷拉着脑袋,显然不打算接王婆的话。
王婆讪笑,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加快,对宋葳蕤轻声道:“那我跟你说说梁家的情况吧。”
闻言宋葳蕤缓缓抬起头,等王婆说下去。
王婆压低声音道:“他们家人口颇多,梁木匠原配姓闭,生了两儿一女。老大叫梁以安,娶的是屠户女。老二呢,叫梁以平,媳妇姓覃,听说是个教书先生家的姑娘。大女儿叫以宁,嫁给栗山县富户黄员外家的大管家莫友德。”
提起梁以宁的亲事,王婆还得意地拍了拍胸口,道:“梁大姑娘的亲事也是我给说成的。”
紧接着说起葛氏,王婆声音越压越低,几乎要贴在宋葳蕤耳边:“闭氏走后,梁木匠续了北边逃荒过来的葛氏,老三是葛氏逃荒时带来的,后面葛氏又跟梁木匠生了一子,就是老四梁以敏。”
……
接近黄昏,一行人才到下流村的村口。村里土路两侧挤满了人,不少人手里端着酒碗,等着灌新郎新娘。
栗山县地处大周、安南、六诏交界处,汉人和苗瑶壮侗十几个民族混居着,文化习俗杂糅,婚俗与几十里外的龙平县相去甚远。
这里不用盖头掩面,也不兴拜天地拜高堂那一套,一对新人到了村口就被村里人拦下来,家家户户都有人端着土陶碗来敬酒,从村口一路喝到新郎家,再大伙儿一道开席吃酒。
宋葳蕤哪见过这等架势,登时就忐忑起来。
饶是她听王婆说过,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真身处其中时,仍是浑身不自在。
热闹的时候山里人不拘于礼教大防,男女老少齐聚在村头哄笑嬉闹。
隐约间听到人群里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新娘子是哪里人?”
“那龙村的宋二娘嫁给了咱们村的梁三郎。”
“外地人啊,嫁到咱们村来,以后咱们都是家里人,新娘子快揭开盖头让大家伙儿认认脸。”
也不知是谁先说了句要揭盖头认脸,后面立刻不少人附和着要看新娘子。
梁以讷伸手要掀盖头,宋葳蕤急忙躲开,围观村民发出一阵哄笑吆喝声,宋葳蕤更觉着放不开。
她只身来下流村,从前又没听说过这样的婚俗,一时分不清是确有其俗还是村里人拿她取笑作乐,是以警惕得很。
宋葳蕤压着声音问身侧人:“村口揭盖头,当真是你们这儿的婚俗?”
梁以讷侧头看她,“我们这里不盖盖头,新娘可以见人,亦可同宾客一道吃席。”
既如此,宋葳蕤不好再忸怩,一咬牙自个儿扯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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