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谷的细雪飘了一整夜。
清晨,黎昭练完刀推开小院的门,落雪已悄然覆满门前。
她望着那片干干净净没人踩过的雪地,不由皱了皱眉,慕怜舟这家伙居然真的一整晚都没来找过自己。
她轻叹一口气,呵出的白汽在眼前缭绕又散尽,看样子这人又单方面同她冷战了。
其实这几日,黎昭原本心情极好。闭关数月,她终于参透了孤影刀法的最后一重,曾经被废掉的内力不仅完全恢复,甚至更胜往昔。
前夜月色澄明,她一时兴起抱着酒坛叫上慕怜舟喝了个痛快。雪地映着月光,亮堂得让人恍惚,她枕着手臂躺在屋檐上,仿佛所有阴霾都一扫而光。
那些打不死她的,终将让她更强大。
她黎昭,终于又活过来了。
昨天酒醒之后,头痛欲裂。她揉着发胀的额角回到房里,想找杯水喝,却见慕怜舟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脸色瞧着似乎比往日更加苍白了些。
黎昭知晓他素来沉疴在身,对此倒也习以为常,只哑声使唤道:“慕怜舟,我渴了,帮我倒杯水。”
茶壶就在他手边,慕怜舟却头也未回,冷淡地抛来一句:“自己倒。”
黎昭瞥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发哪门子癫。
算了,最近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
她自顾自倒了水,放下茶杯时,眼风不经意扫过角落,忽然定住了。
前不久才送出的那件墨色银纹斗篷,此刻被扔在角落的火盆边,盆里虽无明火,但斗篷一角明显被火星燎过,焦黑一块,沾满了灰烬。
“你这是做什么?”黎昭眉梢微沉,她不擅长做女红,为答谢他这些年的帮助才缝了这件斗篷,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慕怜舟这才缓缓转过头,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带着点讥诮,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哦,那斗篷啊。昨日沾了些泥点子,脏了,看着碍眼,不如烧了干净。”
黎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又要开始作天作地了。
慕怜舟性子一向阴晴不定,心情好时便罢了,可若他心情不好,便要变着法子折腾人,说出来的话更是淬了毒一样,专往人心窝子里戳。
明明前一晚两人对饮时还颇为融洽,不过一夜之隔,不知又是谁招惹了他,他又在这里摆出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若搁以前,黎昭或许还会耐着性子陪他周旋。可如今功力已经恢复,她已经不再需要依仗慕怜舟为她续命了。
黎昭没了继续哄他的心思。
看着那件被糟蹋的斗篷,又看看他那一副“我不高兴但我偏不说你快点来哄我”的神情,黎昭只觉一股无名火直窜上来,声音也跟着放冷:“一件斗篷而已,你爱烧便烧,不必找那些蹩脚的借口。”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谁还没个小脾气咋的。
当夜,黎昭干脆宿在后山小院,没有再回主屋。
正好,她心想,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话挑明,是时候告诉他,自己要离开无涯谷了。
积雪在脚下被踩得嘎吱作响,谷中静得反常,连平日里总在檐下扑翅的寒雀都没了踪影。
慕怜舟的房门虚掩着。
黎昭停步,心下升起一丝极淡的不安,慕怜舟一向自律,是从不会晚于辰时起的。
门一推就开,寒意扑面而来,房内的炉火早已熄灭,冷得和室外并无区别。
慕怜舟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一身单薄的素白衣袍,头微微靠着窗棂,像是睡着了。
窗外是皑皑白雪和一株未见花开的寒梅。
“慕怜舟,醒醒。”黎昭伸手推了推他。
没有反应。
“别装了,我有事跟你说。”或许是屋内寒气太重,黎昭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
“我要离开无涯谷。”
室内一片死寂,没有预想之中的跳脚怒意,回应她的,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
慕怜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死在无涯谷风雪最盛的那一日。
黎昭在榻边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久到听见风声渐歇,朦胧的天光由明转暗。
她终于起身,走出屋子,平静地开始料理后事。
棺木是现成的,谷中常年备着,慕怜舟对自己的死早有预料。坟地选在后山向阳处,是他曾经偶尔提过一句喜欢的地方。
石碑立起时,黎昭对着光洁的石面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抽出孤影刀,以内力催动刀刃,刻下两行字:
无涯谷谷主慕怜舟之墓
——妻黎昭立
就三年,她对自己说,为慕怜舟守三年孝,就当还他一条命的恩情。
*
三年后,三月初三。
又到了悬镜宗一年一度演武大会的日子。
悬镜宗乃当今江湖第一大宗门,素来以“明镜高悬,洞悉万象”为训,门下弟子行走江湖,专司缉凶勘秘之事。而每逢演武大会,更有平日难得一见的武林高手相继登台,施展绝学。
不少弟子早早便盼着这一日,只为亲眼一窥武道巅峰的至高境界。
悬镜宗西南角的昭明阁外,迎着初升的日头,一胖一瘦两名年轻弟子杵在大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听见没?”左边那个瘦高个竖起耳朵,身子往右歪了歪,“是演武场那边的鼓声。”
右边的矮胖弟子本来在打瞌睡,一个激灵惊醒,“第几通了?”
他急慌慌去拍同门的胳膊,“第三通鼓响,就该是黎师姐展示惊鸿剑法的时候了!”
瘦高个悻悻地甩开他:“这才第二通。咱俩守在这破阁子外,光听鼓响不见人影,有什么意思?”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昭明阁里头不过是些落了灰的陈年卷宗,又没什么要紧的,值当把他俩都拴在这儿嘛。
两人全然未觉就在他们说话间,有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自他们身后闪过,身姿轻盈,转眼便飞身至三楼。
黎昭稳稳落定,唇角微扬,正待推门,忽然听见鼓声再起,随之而来一片喧哗。
想起方才无意听到的对话,她心念微动,循声望去。
昭明阁三层视野极佳,习武之人耳聪目锐,远处演武场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场上一名白衣女子持剑而立,云鬓轻绾,衣袂在微风中如流云浮动,恍若九霄仙子下凡。
比起黎静颜,黎昭最先认出的是她手中的那柄剑。
昔日铸剑山庄耗费三代人心血,广集天下奇铁,铸就了一对儿传世名剑——惊鸿与游龙。黎静颜手里的那把,剑身修长纤巧,剑光亮若秋霜,正是惊鸿剑。
黎昭习惯性地摸向腰间,指尖触到了孤影刀冷硬的刀鞘。
刀比剑要笨重几分,此刻沉甸甸地悬在那里,与远处惊鸿剑流转的华光相比,显得格外黯淡。
不知为何,她竟从一个死物上看出了一点委屈。
鬼使神差地,黎昭拍了拍孤影刀,对着一把刀安慰道:“放心,你很好,不比它差。”
这个“它”自然指的是惊鸿剑,曾几何时,那也曾是黎昭的佩剑。
场中,黎静颜已然起势,剑光乍起,清绝繁复的剑影似雪落长空,引得台下连连惊呼。
黎昭的眉头却是一点点地锁紧,黎静颜脚步虚浮,内力运转明显不畅,根基未稳却强提一气使出这招惊鸿照雪,剑招虽华美,内里却摇摇欲坠。
恐怕要出岔子啊。
念头刚闪过,就看到半空中那道月白身影晃了两晃,剑势骤然溃散。
黎静颜身形失衡,眼看着要从高处坠落。
就在这时,另一道玄色身影已如疾电般掠入场中,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身形,几乎在同一刻,一声清越龙吟铮然响彻,游龙剑赫然出鞘。
玄衣男子一手揽过黎静颜,一手持着游龙剑,双剑合璧,光华陡盛,完美地弥补了方才那一瞬的失误。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黎昭静静地看着那对儿相携而立的璧人,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黎昭一惊,猛地回头,斗笠上的轻纱扬起一角,原来是那名瘦高弟子不知何时已爬上三楼。
待看清纱幔后的面容,来者一脸惊疑,脱口而出:“你是黎......”
黎昭眼疾手快,不等他反应,一个手刀劈向他的颈侧。
她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倒,侧耳倾听,楼下似乎并无异动,那胖弟子大约还在原地,未曾察觉楼上的变故。
不能再耽搁了。
黎昭定了定神,将面前的门推开一道刚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闪身挤了进去。
*
演武场边的树影下,沈云峥微蹙着眉,低头在草丛间翻找着什么。
“云峥师兄。”一声轻柔的呼唤令他抬起头。
黎静颜站在几步开外,苍白的面上因方才用剑而泛着薄红,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盈盈一笑,愈发楚楚动人:“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否则我怕是要出大丑了。”
沈云峥神情冷淡,知晓她的难处,宽慰道:“你无需过于介怀。惊鸿剑法本就极重悟性,你旧疾未愈,不必急于求成,只需循序渐进便可。”
“多谢云峥师兄指点,静颜明白了。”黎静颜柔声应道。
纤长的眼睫垂下,恰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不甘。
凭什么?
黎昭那个被九幽盟不知从哪弄来的野种都能练成的剑法,她这个正牌铸剑山庄的大小姐却屡屡失败。
明明她才是天命所归的气运之女,不是吗?
眸中的嫉恨在抬眼时已化作一泓清泉,见沈云峥又看向草丛,黎静颜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个编法极其粗糙的同心结剑穗。
“云峥师兄是在找这个吗?”
沈云峥眸光一顿,素来没什么波澜的脸上罕见地松了口气。
他伸手接过,试图挂回剑上,却发现剑穗绦绳已经断了。
沈云峥捏着那截断绳,有些无措,最后只得先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多谢。”他抬起头,道了声谢。
黎静颜注意到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婉笑意,从袖中另外取出一个针脚细密的新剑穗,双颊泛红道:“我看云峥师兄的剑穗已经用得很旧了,我新做了一个,若你不嫌弃……”
话语未尽,一名弟子便急匆匆赶来。
“门主,蜀中那边已派人将近期人口失踪案的详录送到昭明阁了。”
沈云峥闻言,神色一肃。
“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他转向黎静颜,并未去接她手中的剑穗,只在她略显疲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稍缓:“今日你辛苦了,好生休息,习剑之事来日方长。”
言罢,玄衣一拂,人已朝着昭明阁方向行去。
看着沈云峥离开的背影,黎静颜举着新剑穗的手失落地垂下。但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转而漾开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按照书里的剧情发展,沈云峥迟早会爱上她的。
*
昭明阁三层存放的都是十年前的旧案子。
黎昭指尖掠过一卷卷羊皮封册,最终停在一卷标注上写着“庚申年,蜀中唐门”的卷宗上。
她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取下展开,目光飞速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直到看到卷末那行小字:“群侠合围,唐不夜力竭坠崖,唯一蛊人随之,倏然爆体而毙。”
爆体而毙......果然!
黎昭攥着卷宗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
她就知道那不是哥哥,那个在她眼前炸得血肉横飞的人只不过顶着一张与兄长一模一样的皮囊。
当年由于她这个魔教卧底临阵反水,致使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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