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宣政殿。
前线消息传来,座下一片沉寂,盛孝帝咳声不断,他道:“那秦咳……秦轩是何许人也?”
礼部尚书蔺言谦道:“回陛下,秦轩是北城人士,单就出生而言,并无特别。依老臣所见,如今西境战火已平,长隆公主便可恢复自由身,可多年战乱死伤上万,连成康王也已就义,现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善待亡者家属以及霍家,莫叫大军寒了心。”
“此事朕心里有数。”盛孝帝蹙眉,担忧不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秦轩,不鸣则已,阵前斩了吴戎,此等虎将,恐为变数。”
蔺言谦抬眸,如岸前堕沙般冷眼看浪,成康王死了,西境长燃了近十年的战火终于熄灭了,可是座上那人竟不思如何抚慰军心,还在忌惮着新生的将帅,既然自知待西境有愧,又为何屡次视前线求救于不见?
宁愿把公主和征塞送给西戎也不愿意支援成康王,战事平了,现在慌了,晚了。
他只道:“陛下,西戎安定,可北狄还在暗中盯视,我军仍不可放松警惕啊!”
“爱卿说的是。”谈及北狄,盛孝帝重视道:“大靖南北有患,那秦轩既有此等才能,朕必不能亏待了他,依爱卿所见,朕要如何封赏他才不会失了重视?”
“回陛下。”蔺言谦恭敬道:“臣以为,封赏是次,当要让那秦轩知晓闽都的态度,万不可以封赏为由束了他。”
“爱卿此言差矣。”盛孝帝捻起笔,道:“有功之臣,自当封赏,秦轩既是成康王手下,那便继承成康之王,也算是全了语炘骨在天之灵,也可彰显闽都对他秦轩的重视,此后若是北狄来犯,便也还要仰仗他才是。”
“陛下!万不可如此啊!”
闽都是如何对成康王的,西境将领有目共睹,承的究竟是这个位置,还是这个结局?
闽都若真的这般狠心,早晚有一日,将士骨寒心亦寒!水涨船翻,自取灭亡!
蔺言谦震惊不已,可这些盛孝帝又岂会不知?他口上只能道:“秦轩非成康王同族,若是承袭王位,朝堂之上怕是颇有不满啊!”
盛孝帝却是已落笔写下了旨意,他道:“秦轩战功卓绝,语炘骨亦是年少成名,秦轩承袭成康王也并无不妥。”
“陛下!这实在是有悖——”
盛孝帝打断蔺言谦,道:“爱卿不必多言,此事朕已经有了定论,爱卿便去筹办接风罢。”
“陛下!成康王尸骨未寒啊!”蔺言谦刷的一下跪在地上,拱手苦言道:“您又怎可执意闭目塞耳!致使将恐兵祸啊!”
此言一出,宣政殿内霎时陷入了一阵涛定无风的沉寂中,盛孝帝停下书笔,一滴墨落在纸页上,渐渐晕染开一簇浑浊。
盛孝帝冷下脸,片刻后道:“秦轩明日就该入都了,朕会让长与前去接恰。”
蔺言谦决然横眉,重声坚毅道:“陛下,秦轩承袭成康王位一事,皇后娘娘可有知晓?”
闻言,盛孝帝瞬间抬眸,眼底冰霜骤生,恰似潭龙惊,壑蛟舞。
雪落时,杜鹃啼。
***
坤宁宫内。
君茹兰披衣起身,眉眼处多了几分年华逝去的衰弛,她扶额道:“妗之,和亲之事做了罢,此后如何走,母后凭你自己做主。”
景妗之端坐在案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丝毫没有半分逾矩,眉眼微垂,端的是檐下躲雨的姿态,却又比暴风骤雨里的娇兰要坚毅许多。
景妗之放下笔墨,起身恭敬道:“儿臣听母后做主便是。”
“你是你,母后能左右你的去处左右不了你的选择。”君茹兰起身走向景妗之,抬手扶上她的鬓角,道:“陛下让长与去迎那秦轩了,妗之可知是为何?”
景妗之瞧着君茹兰的脸色,却还是道:“儿臣愚钝,不得其中要领,许是皇兄学了规矩,父皇想考考皇兄功课?”
君茹兰的轻笑着牵住景妗之,引着她走到门前,她道:“两个小娃娃手中权势对半分,秦轩本就是新起之秀,依陛下的性子,忌惮他才是正常的,长与在朝中无权无势,陛下让长与去接手,即可抑制了那两个小子,也能看看秦轩是不是真的也有辅佐一方臣子的心思。”
“可是母后。”景妗之垂眸颔首,犹抱琵琶半遮面道:“皇兄无权无势,秦轩公子就是有这个心,也不该是投放在皇兄身上。”
君茹兰如隔雾观花般刁捉的看了眼景妗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景妗之在意景长与,君茹兰并不奇怪,若是不在意,那才是有了装看柳芽的嫌隙,真若如此,是真该好好试试这个小公主了。
君茹兰莫测道:“西戎败了,你皇兄也到了该成事的年纪了,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了。”
景妗之难得的抬眸望向君茹兰,眼里映照出欲语还休的恳求,她道:“皇兄不懂这些的,还请母后放心。”
“这与母后有何关系?”君茹兰轻笑:“你皇兄如何,母后都无甚所谓。”
景妗之再度垂眸,在君茹兰未曾看到的地方,凉意浇花,寒气逼人。
君茹兰转过身来,抚上景妗之的数千直逸青丝,如雨过地清,天晴自明般道:“此间多无道,绝巘又生怪柏,妗之往后便跟在母后身边,母后自会护你周全,教你习文识字,必不会叫妗之兰折玉摧。”
嘀嗒!
一滴春风所化的雨水默不作声的落进了景妗之的脑海里。
景妗之迅速回神,恭恭敬敬道:“儿臣多谢母后大恩。”
***
晚间,月落山容瘦,冷冷清清。
披霞道依旧张灯结彩,吃酒的饱腹徒痴迷的看着新写的折子戏,那梨园里粉墨登场的角儿端的是一副极好的身段,起喉唱着曲儿也是如莺如弦。
霍府内,白灯高挂,烛照满堂。春日里的风轻轻吹洒在身上,竟是比霜寒夜里还叫人起粟眩目。
祠堂里,霍云明素衣槁布,褪下瑰丽冠饰,一根云色飘带束起发丝,他独自跪在成康王一脉灵前,神色比雨送黄昏还要单薄。
万般无奈,却只成了心间的一抹愁云,再不可轻易提及。仿若除了他和语梓虞,世间再无第三人还会记得。
莫大的难言之苦如烟笼寒水般肆意张狂的侵袭着他的身体,庞大的绝望一点一点的包围住他,他如岸边儿的泥沙般被轻易的消磨殆尽。
霍云明睁开眼,灵台之上,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却为了素未谋面的侄儿心甘情愿被摧残至此。
可天理在哪儿?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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