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除夕。
暮色四合,长公主府内灯火通明,一扫往日清寂。
廊庑下,苏七、苏九与千五正协力将一盏盏绘着岁寒三友的绢灯悬上雕栏。
惜桃则领着几名侍女,笑语盈盈地将备好的佳肴自厨房端往暖阁。
府中上下,弥漫着难得的喜庆之气。
沈之衡信步自镜湖畔归来,洛松安静地跟随其后。望着眼前这幕忙碌而温馨的景象,他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此情此景,恍如去岁除夕,他与姜宁、惜桃等人围炉守岁之时。
那时……殿下还在。
一念及此,心底那蚀骨的思念与落寞骤然汹涌而至,将方才片刻的暖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沈大人,您回来了。”惜桃眼尖,快步迎上,脸上带着节日的欢快,“暖阁内的晚膳已备妥了。”
沈之衡敛起心绪,微微颔首:“有劳了。”他目光扫过庭院,随口问道:“向寺卿与孟提举可到了?”
“应是还未……”
话音未落,便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朗笑声先至:“怀野,我等来迟了!”
沈之衡转身,便见向恒声与孟环并肩而来,皆是便服常冠,面带笑意。
他唇角牵起弧度:“良安,连明,可算将你们盼来了。”
他复又看向惜桃,温声吩咐:“今夜我与他二人小聚,便不与众位同席了。你们自去用膳,膳后若想去街市瞧瞧热闹,亦无不可。赏钱已备下,莫忘了分予大家。”
惜桃脆生生应道:“晓得啦,沈大人!您先前已交待过。”她顿了顿,望向沈之衡的目光倏然带上一丝黯然,低声问:“大人,您说……殿下此刻会在何处呢?”
沈之衡闻言,蓦然一怔,默然片刻,嘴角含笑,缓声道:“我想,无论身在何方,殿下此刻定是自在安乐的。”
听闻此言,惜桃眼中顿时漾开喜色,用力点头:“嗯!大人,我觉得您说得对!殿下此刻必定也在好好过除夕!”
此时,向恒声与孟环二人已至近前。
沈之衡对惜桃温和道:“去吧,好生过节。”“
是!”惜桃福了一礼,欢快地招呼着苏七等人往食厅去了。
沈之衡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转向两位挚友,语气舒缓了许多:“连明,良安,暖阁已备下薄酒,今夜不论官职,只叙友谊,请。”
“正当如此!今夜定要与你畅饮几杯!”孟环大笑,与向恒声一同随沈之衡步入暖阁。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严寒。
孟环甫一入内,目光便被正面墙上悬挂的一幅画像吸引,驻足细观,不禁慨叹道:“此画可谓是将长公主昔日神采捕捉了八九分,尤其这眉眼间的笑意,栩栩如生。”
画中笔触细腻,情意绵长,每一笔皆能看出作画人的用心。
向恒声自顾自撩袍在食案旁坐下,闻言打趣道:“连明,你还是长公主府来得少了。尤其是怀野那书房四壁,挂的可全是殿下画像,朝夕相对。”
孟环回眸看他,笑道:“我这是第一次来。”
向恒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哦,也对,我倒是忘了。你四月就去明州了。甚至未瞧见那场轰动京城的冥婚之礼。”
提及此事,沈之衡面色沉静无波,眸底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
向恒声与孟环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不再深言。
三人相继落座。向恒声看向孟环,笑着揶揄道:“连明,你此次自明州归来,可谓风头无两啊。短短八月,市舶司便为国库增银六十万两,足足抵得上儋州两年岁入!如今朝中上下,谁不指望你这棵摇钱树,以便年终多分些赏银。谁敢不给你市舶司行方便?”
孟环连连摆手,故作谦逊:“侥幸,实属侥幸!全赖怀野当初力排众议,设立市舶司,又定下激励章程。”
他朝沈之衡拱手,“首辅运筹帷幄,功不可没。”
沈之衡浅啜一口酒,淡淡道:“你与西洋人打交道久了,倒学来这般虚词客套。”
一句调侃,引得三人都笑了起来,方才因提及姜宁而略显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
笑声渐歇,沈之衡放下酒杯,看向孟环,神色转为郑重:“连明,我有件事需与你商议。我意欲明年在蜀郡设立茶马司,并由礼部遣使,与安南、天竺等国商谈互市事宜。待蒋迁在明州熟悉事务后,想请你得空往蜀郡一行,协助礼部促成此事。与外邦交涉,你经验丰富。”
孟环毫不犹豫应承:“好!那待年后我回明州,将蒋迁与市舶司诸事安排妥当,便即刻动身前往蜀郡。”
他忽而想起沿途见闻,面色微凝,语气变得严肃:“怀野,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此番回京,沿途所闻,皆是百姓称颂你沈首辅革新吏治、开源富民之功。此本是好事,然……”
孟环顿了顿,目光沉重,“历朝历代,功高震主者,鲜有善终。你如今权柄日重,御座上的那位眼下虽仍倚仗你,但日久天长,难免会起别的心思。你万不可不防。”
向恒声亦收敛笑意,颔首附和:“连明所言极是。你前番借故惩戒于承恩等内侍,虽为敲打,却也等同拂了那位颜面。宫中内侍,素来被视为天子家奴,此举恐已种下祸根。”
孟环闻言色变:“竟有此事?怀野,你怎可如此冲动?此乃臣子大忌!”
沈之衡垂眸,凝视杯中的清酒,语气平静:“无妨,我自有分寸。”
未待二人再劝,他倏然抬眸,目光决绝,语声却沉静:“若真到了无可转圜之境,无非是御座之上,再换个人坐罢了。”
此言一出,宛若惊雷炸响!孟环与向恒声俱是浑身一震,下意识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惊疑不定地看向沈之衡。
孟环喉结滚动,半晌,方低声道:“怀野,你……此念太过骇人!”
向恒声渐渐从震惊中回神,喃喃道:“自殿下仙逝,你行事是愈发凌厉和大胆了。”他忽想起一事,又试探问道:“听闻礼部已在筹备选妃立后之事,我原以为你是觉得那位年轻,需后宫规劝,方才急于操办。如今看来……你莫非意在龙嗣?”
此话虽未挑明,但其意昭然。
沈之衡默然片刻,缓声道:“算是吧。”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又接着道:“那夜于承恩带人搜罗女子入宫,我其实早已收到消息。初时只道是那人如往日在东宫一般寻欢,未加干涉。岂料……”
他指节微微收紧,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未曾想竟是强掳民女,恣意凌辱。我朝立国两百年,还未有君王行此人神共愤之事!”
他沈之衡心中所系的,乃天下黎庶,并非龙椅上那一人。他忠的是民,而非御座之上的君。
孟环静听,面色凝重,低叹:“此事确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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