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苗悦穿越时只有十三岁,她看过的网络小说不多。但也知道,通常遇上这等奇事,任务多半是让攻略对象爱上自己。
相较之下,李晏给她安排的任务,更容易完成。
“情”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瞬息万变。它无尺可量,无迹可循,今日蜜语甜言,明朝或许就成镜花水月,所有心血皆可因一个眼神、一句误会便付诸东流。
而在燕钊心中埋下一颗“忠君”的种子,反倒简单,无非是寻隙而入,日日灌溉,用水滴石穿的方式洗脑。
倘若自己足够幸运,能再次穿到燕钊小时候,趁他心性未定、善恶未明之时,将这念头根植进去,完成任务岂非小菜一碟。
风险可控,回报丰厚,这般划算的买卖,苗悦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日后,朔月正,子时。
秦娘子将整理好的香炉放在案头,确认离魂香插置无误后,微微欠身,向李晏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李晏看向苗悦,轻声问:“可以了吗?”
苗悦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李晏刚要让秦娘子点香,忽觉袖口一紧。
苗悦细白的手指攥着他衣摆,眼睛里盛着跳动的烛影,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万一我有什么事,醒不过来,你一定要把阿芦带进衡州城,帮他寻一处住所。”
托孤般的语气让李晏失笑,可转瞬之间,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到底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平凡女子,无端被自己卷入充满未知的危险之事,实在是难为她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晏伸手握住苗悦的手,安抚道:“你会醒过来的。我已备好足够的金银,定能让你们在城中安身立命。”
苗悦听闻,眼中忧虑散去,唇角微微上扬。
客栈的烛火一盏盏熄灭。
苗悦在离魂香作用下沉沉睡去。
“刺啦——”
金属碰撞地面的刺耳声将苗悦惊醒。
她头痛欲裂,四肢酸软,喉咙里泛着浓重的酒臭味。
上次穿进记忆时,可没这么难受。
她努力睁开眼,适应光线,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
微微上挑的杏眼,紧抿的薄唇,鼻尖那颗小痣,让苗悦认出,这就是狗娃燕钊。
十岁的年纪,勉强也算孩童,虽说不似三岁稚童心性清澈,但好在尚有足够的可塑性,改造起来也并非难事。
陈狗娃身形依旧瘦削,却非弱不禁风,长期的粗重苦工让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手臂和肩膀隐约浮现肌肉线条。
和上次那个护在她身前的小男孩不同,此刻的燕钊,眼睛红红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依赖,只有一种拼命压抑的恨意。
那恨意一闪而过,苗悦不及细想。
“你……”
她开口,刚一张嘴,喉咙就涌上一股浓烈的酒气,声音沙哑粗粝。
这是陈阿大的声音。
这一回,她穿成了燕钊的爹。
房子还是那个破房子,窗纸几乎烂没了,最值钱的衣柜又多了几个蛀虫啃出的小洞。
两扇废弃门板垫以石块,铺上一张脏兮兮的旧席就是床,轻轻一动咯吱咯吱响,随时要散架的样子。
墙角散落着几张黄纸钱,窗框上挂着一条脏兮兮的白布,被风吹得半垂下来,沾了泥渍。
李晏花了两天时间,将燕钊生平拆开磨碎讲给苗悦听。
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苗悦听得认真,记得用心。
两天下来,她可以拍着胸脯宣布,这个世上她最了解的人,一是阿芦,二是燕钊,三是老贼头。
看着面前红着眼的燕钊,再看看窗户上的白布,散乱的记忆涌入苗悦脑中。
严格来讲,这些并非陈阿大的真实记忆,而是燕钊对陈阿大的印象经岁月沉淀后投射出的影像。
无论是记忆中出现的人物,还是那些或平淡或波折的事件,都经过了燕钊的筛选与重塑,并不与现实完全一致。
而燕钊是这个记忆世界的核心,又是此次任务的目标,完全可以将这些经过筛选的信息等同于原主记忆。
如此一来,苗悦可以更顺畅地贴近燕钊的视角,从而更好地完成任务。
白布是丧幡,因为林菱死了,那个虽然混沌怯懦却会偷偷给儿子藏吃食的女人死了。
陈阿大这混蛋,为了还债,把林菱卖了。
林菱知道后,没有哭闹,用家里仅有的糙米做了一碗饭,微笑着看儿子吃完,当天夜里,跳井自尽了。
陈阿大没钱办丧事,让燕钊把尸体带去乱葬岗。
埋人的坑,是燕钊一下一下挖出来的。
可怜的娃,苗悦心中迅速有了盘算。
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最缺的就是温暖。只要她演好痛改前非的慈父,还怕感化不了这娃?
“你……饿了吗?我……”
苗悦想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但宿醉后的喉咙不听使唤,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燕钊低下头,不再看父亲,说:“我这就去做饭。”
他说完,转身去了柴房。
苗悦觉得全身不舒服,喉咙最是难受。
她转头找水,一手扶上脖颈,却摸到一层混着汗酸味的黏腻皮肤和下巴上乱糟糟的胡茬,恶心的她赶紧收回手。
还好还好,她不用一直困在这具邋遢的身体里。
按李晏所查,燕钊的母亲去世后不久,他的父亲也死了,死在山匪袭村时。
死亡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但苗悦没得选,陈阿大必须死。
他死了,燕钊才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才会被抓上山,落草为寇。
苗悦不能改变大事件,那会影响燕钊的人生走向。
如果修改后的记忆与现实出现巨大偏差,将会使燕钊性格发生难以预计的变化,这并不是苗悦此行的目的。
苗悦爬下床,就着院里的水缸润了下喉咙,走向柴房。
上次穿来时,她就是在这里被陈阿大打了一拳。
如今这一拳之仇报不了了,她总不能自己给自己一下吧。
燕钊正蹲在灶下吹火。半锅的水,几粒看不出是否发霉的米。
这也能叫饭吗?
苗悦吃不下。
现实世界她都没饿过自己,到记忆世界了,偷东西不犯法,一个贼还能没饭吃。
她去拉燕钊:“起来,别……”
燕钊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警惕。
苗悦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一低头,便看到指甲缝里塞满黑泥,以及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疣子。
当飞贼时摸过最恶心的赃物,都比不上此刻自己这具躯壳令人作呕。
她喃喃自语:“真够脏的。”
燕钊这时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本能的动作会激怒父亲,不由显出些许畏惧。
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陈阿大是他的父亲,无论父亲怎么打他,他都只有受着的份。
“爹,没柴了,我去捡些柴。”
不等苗悦说话,燕钊一溜烟地跑了。
苗悦追出去,迎面过来三个人。
为首那人膀大腰圆,一身绸缎短打衣衫,眯着三角眼,手里盘着两颗包浆的核桃,钱袋子在腰间晃来晃去,身后跟着两个赤着双臂的泼皮。
这三人不等邀请,踹开晃荡的院门,径直进了院子。
燕钊看到他们,脚步顿住,十分勉强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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