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境况实在糟糕透顶,家中不仅揭不开锅,连水都显得珍贵,床板破旧,窗户漏风。
苗悦实在躺不下去,如今有了银子,虽说不多,但阔绰地玩上一两天倒也足够。
她决定带燕钊出去好好放松一番,就在长安西市。
日头偏西,趁着坊市没关门,顶着陈阿大皮囊的苗悦带着燕钊,一前一后往外走,不可避免地经过那口公井。
往日里这井边总是最热闹的,挑水的、洗衣的、说闲话的,此刻却冷清得瘆人。
井口那块巨大的青石轱辘上,突兀地缠着几条褪了色的红布条,井沿边也散乱地挂着红绳。
三个村民远远地蹲在家门口,看到苗悦二人过来,压低了嗓子交头接耳,眼中露出鄙夷与排斥之色。
苗悦被无声的敌意刺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加快脚步。
林菱就是死在这口井里的。
而且这是坊市里唯一一口公井,这几天却不能用了。
虽然林菱是自尽的,苗悦问心无愧,可如今顶着陈阿大的躯壳,这笔帐,理所当然地被村民算到了她头上。
她快步从几个村民身边走过,无视他们不善的目光,只希望这个回合早点结束。
一路匆匆,两人来到西市。
燕钊的脚踏上西市石板桥时,整个人便僵住了。
“为什么来这里?”
苗悦正踮脚张望胡商摊子上的蜜饯,闻言头也不回地说:“来吃饭啊。”
燕钊咬着牙根,没有回话。
苗悦忽然意识到,十岁的燕钊怕是从没来过西市。
她转过头,笑出声,指尖戳向他紧绷的腮帮。
“别紧张,爹带你来体验好日子。”
燕钊别过头,躲开陈阿大的手,咬牙道:“娘的头七还没到。”
苗悦一愣,旋即恍然,轻咳一声道:“你说得对,眼下还是守着规矩,吃食用度素净点,不好太过奢靡。那……”她难受地望着远处,咽了咽口水,“我们就来碗肉少点的面吧。”
燕钊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冒着热气的面摊,一时怔住。
难道不是要把他交给白望人?
青石板上蒸腾着扑鼻的羊汤热气,苗悦拉着燕钊钻进一处支着油布棚的食摊。
“两碗羊汤面,芫荽多撒些!”
跑堂声音洪亮地应下,手脚麻利地擦干净一张方桌,请苗悦二人落座。不多时,便端着木托盘过来,放下两碗热腾腾的汤面。
乳白的浓汤浮着金黄油星,用了十足的火候熬出骨髓,面上漂着几片嫩绿的莼菜。
面条雪白筋道,是上好的麦心粉所制,入口爽滑。
这般精细吃食,足见关中粮道尚且安稳,才能将细面当作寻常市井之物。
邻桌一个卷发胡商正与身着锦袍的唐商低声交谈,言语间提及“安西”“税钱”。
此时是应顺七年,距离牛焘攻入长安还有十一年。
外间州郡早已是烽烟四起,但潼关以西,长安京畿之地,靠着积威与险要,仍是一派秩序井然的模样。
漕运未绝,商队未歇,太仓之粟犹有存积,盛世余温还在,百姓对朝廷的信赖尚未崩塌。
苗悦悠哉地享受着当下的平静,将筷子递给燕钊。
“吃吧。”
这傻孩子,还没缓过神呢。
燕钊看了她一眼。
他这个只知道喝酒打人的爹,突然带他逛西市吃荤腥,活像断头饭。
他闷头扒面,热汤滚过喉咙,却尝不出滋味。
羊汤面下肚,苗悦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她抹抹嘴,拽着燕钊的袖子就往对面一家成衣铺走。
五十开外的掌柜正拨着算盘,抬眼看到二人打满补丁的衣裤,心里便有了数,低头继续忙着,随口道:“本店新到一批葛布,厚实耐磨,下地干活最合适不过……”
苗悦完全没听到掌柜的话,她直勾勾地盯着左面墙那一排襦裙,桃红鹅黄水蓝各色绸缎泛着柔光。
当贼那些年,她偷来的钱都要上交,偶尔藏下几个铜板,也只敢买最便宜的粗饼。
衣服永远是一身黑。
老贼头总说:“干咱们这行的,黑衣走天下,花里胡哨,嫌不够扎眼呢!”
可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衣裙啊。
她鬼使神差伸手去摸,冰凉的绸缎滑过指尖,像春天的花瓣。
“真漂亮。”
掌柜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眼见那粗糙肮脏的手指在绸缎上来回摩挲,心中暗自叫苦,生怕上好的料子被勾了丝。
他几步凑上前,勉强笑道:“客官,可是打算给娘子购置衣裳吗?”
燕钊抬头,盯住掌柜,黑沉沉的眸子像淬了冰。
掌柜只觉背心一寒,下意识就想扭头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苗悦放下手中衣物,移步到一旁,抓起一件最普通的灰褐色短衣,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又嫌弃地扔了回去。
“这颜色也太晦气了,穿上跟土里刨出来似的。”她小声嘀咕,完全忘了这个身体就是个整日与泥土打交道的村汉。
她又挑了几件,都不满意,余光瞥见一件月白色直裰的长衫。
掌柜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过去把长衫握在手里。
这触感,这光泽……袖口居然还用同色线绣了回纹。
她不禁赞道:“这个锁边真精致。”
话一出口,掌柜和燕钊俱是愕然。
掌柜重新打量她:“客官好眼力!这可是给城里老爷们预备的,您还懂这个?”
苗悦看着自己黑黢黢的糙手,心知陈阿大若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村里,只怕会有人觉得是哪里来的精怪,借了这具皮囊作祟。
她把长衫放回去。
“老爷们穿的也就这样,哪有葛布舒服。掌柜的,给我和我儿子一人来两身。”
她看眼燕钊光溜溜的脚。
“还有鞋,要两双舒服耐穿的。”
衣服买好,苗悦在前头大步流星走着,燕钊抱着新衣跟在后头。
推开柏木隔门,蒸气裹着淡淡的柏木香漫出来。
这间香水行的单人池算不上奢靡,却也铺了青砖,墙角铜釜咕嘟冒着泡。
水是活水,从暗渠引来的温泉水,清澈见底,水面浮着晒干的橘皮,随波纹轻轻打转。
“还得是这样的池子才叫泡澡。”
苗悦靠着池壁,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一方小池,便是长安庶民难得的体面。
青布帘子一挑,侍童托着一块拧干的热巾走进来,跪在池边。
苗悦指着燕钊:“他。”
燕钊慌了:“干什么?”
苗悦哈哈笑:“别乱动。”
那侍童年纪不大,手法却熟练,先给燕钊搓了背,又取竹舀,从铜壶里兑了稍烫的水,缓缓浇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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