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一愣，不露声色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宋翡：“整个医院都成了你们的培养皿。”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刀尖挑衅般划过她的脸颊，血珠聚到一块往下流动。
宋翡眨了眨眼，眼前的天花板的图案在她眼前扭曲。
两头交结的绳环，中间的圆腔一直向下延伸，内里不断张吐，似是正在呼吸。
最原始的图腾崇拜。子宫，阴暗潮湿与温暖。
宋翡感觉自己此生最沉闷的情绪都化作一缕薄雾，尽数被它吸入。
她得以徜徉在宽广又安详的羊水里，腔道和母体连接贯通。她和一个血乳相融的存在息息相关。
宋翡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这样水乳交融势必要把一切都咂碎吞进肚子里的扭曲又纯粹的情感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各种零散却有条理的瞬间，胸膛里，散落的肋骨正在一条条重建。
宋翡安定下来：“联邦同意你们这么做，和类人计划有关？”
“这是你的第一个愿望？”他好整以暇问。
“那算了。”
已经有答案的东西，就不必再问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逃不了。”
“很简单，”宋翡开口，“第一是你们内部正在整治暴/乱，第二，她已经被你们改造过身体了。”
“她曾和我对视过，”宋翡冷静回答，仿佛她根本没亲身经历这些，“当时正处深夜，所以它才可以出来，和我对视的并不是她本身。”
“而是她背后寄生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们连说话方式都挺像……从一开始就准备误导我吗，”宋翡阖上双眼，轻轻吐了一口气，随后睁开，“什么目的呢，它看上去倒是真心实意。”
“实验的失败品罢了，”他嗤笑，“我倒是记起你是谁了。”
宋翡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第一个愿望，把我放开，我需要自由行动。”
“那不行，你会跑。”
“一只手栓住就行，我不会跑，躺着实在太不舒服了，被痛苦掩盖的眼睛可不好看吧。”
“行吧，好好想你的三个愿望。”一道冰凉的手感穿过她的手腕，她底下靠着的实验床应声而动，向下翻转，牢牢兜住她，宋翡的身子被折叠，随后她坐在凳子上。
宋翡环顾了周遭环境，通篇的白色，墙壁前堆满了各种环状培养器，里面的营养液还冒着泡泡。
中央有个大实验台，上头摆满了装着人的各种器官组织的瓶瓶罐罐。
“你在找那个小姑娘？”
宋翡应声望去，凌乱的头发，青黑的胡渣，下坠的黑眼圈，浮肿的眼袋，身上的白色实验服颇不合身般松松垮垮，宛若泡肿的皮般即将脱落。
男人打了个哈欠，也不在意她的眼光：“那个小姑娘估计和她一起走了。”
宋翡没理会他。
他眼睛一点点瞪大：“你不认识我？”
宋翡眯起眼睛，仔细审视他，把自己的脑海都搜刮了一遍，确信没什么印象。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那我怎么向你索取报酬，”他死死皱着眉，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好几眼，恍然大悟，“你不是我当年处理的实验体。”
“我接手你的时候就被傅时予转接走了。”
“真是麻烦……”他嘀咕道，“他的病人我又动不了……你来这里打算做什么。”
“傅时予让我帮他调查暴/乱原因。”
他点燃手里的烟，放嘴里抿了一口，尼古丁麻痹神经末梢：“那你这是越调查越乱啊……”
“算了，既然我动不了你，那你还是走吧。”
宋翡总觉得周围的一切越来越眼熟，好像有什么在呼唤她全身所有的细胞，有一种隐隐的猜想浮现在心头。
“第二个愿望，你们的人体实验是关于人为分裂人的同根意识，提纯并分离而出优劣特质的两面，然后放在不同的容器里面吗。”
他愣了一下，烟头碾到地上：“你真是……快走吧。”
宋翡内心有了答案。
“有成功过吗？”
“有且仅有一例。”
“你当初打算给我做的手术是什么。”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记忆篡改，具体的内容我不清楚。”
手腕上的禁锢松了，宋翡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是想做什么。
让她调查？让她知道？然后呢？他想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从前方的管道走，她们应该还没离开多久，你能跟上。”
“至于你会不会被外派的智能围剿，那可真不好说。”
“第三个愿望……”
他瞪了一眼她，又没什么办法，恹恹地拉下脑袋，不耐烦地“啧”了声。
“华思诺为什么要把我骗到你这。”
“哈……”他嘲讽笑出声，“因为她抱着自己能恢复正常的愿望，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那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呢。”他轻轻摇晃头。
宋翡伸出手，透明屏幕的智能正在识别她的掌纹。
随后她钻进管道里头，这个管道倒是比她先前爬的更为宽敞点，没有那么被四面八方挤兑的难耐感觉。
她小幅度叠起自己的腿，一点点往前攀爬，还在思考整理到的东西。
说实话，一体两面这种东西，她心里没底，刚刚也是从类人计划需要筛选优良基因那里开始猜测。
纯粹的仿生人，纯粹基因编辑的产物，它的意识到底从何而来，捏了一滩泥人，手一挥就能让它拥有生命，这存在于神话当中。
说到底人还没破译意识的本质，它就宛若一团没有定型的云，一碰就散了。
所以宋翡也是在诈他，没想到这么荒唐的理由都能成立。
还有一点。
为什么那个机器人建议她离开男集中营。那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她来探索的吗？
她闹这么大，这一遭出去，恐怕也难以应付。
宋翡的膝盖突然磕到一块粗粝的地方，她停下，手指轻扣上面的痕迹，正方形里套着椭圆，极为矛盾，就像里头镶嵌了只眼睛。
这个图案……蝶梦里似乎也有，象征联邦管辖。
在她的思绪渐渐飘散之际，底下那块板子猛然抽离，失重感裹挟她全身，窒息的沉默横亘了整块领域。
她不断向下坠落。
她没有丝毫的退意或是害怕。
折叠的脉冲炮夹在袖子里，只要有一点点不对的动静，它就会应声而动，不断膨大。
于浓墨般的黑暗里，眼前划过模糊的白色印记。
她下意识用手挡住阻击，落地那一瞬间，钻心的疼碾过她整个手臂，骨头断裂的声音穿进她的耳膜。
她近乎下意识蜷缩起来，胳膊肘那一块甚至隐隐约约露出一节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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