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纪元1148年。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会记得这个稀疏平常的一天，每个未来人类在同一瞬醒来，同一瞬感受到外头的光亮。
这不是精密仪器的灯光，也不是太阳透过裂缝的碎光，而是，一声爆炸后，火焰红色的跳跃，在透明屏障的边缘膨胀，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挤兑地扭曲。
无边的火。
「警告！警告！不明袭击！」机械警示音急促响起，段沐阳被吵得睡不着，闭着眼睛嘟囔两声，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吵死了，给我闭嘴。”
他大喊出声，随即不耐烦地把枕头压到耳侧。
“要你何用。”段沐阳起身，衣服被他卷得皱巴巴的，他顾不上理这些，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向窗边，家庭智能系统依旧在闪着警告，他有些不耐地“啧”了声，手指轻点太阳穴。
光屏系统立刻弹出，环在他眼前。
段沐阳微眯双眼。
天际莫比乌斯环边上，躺着正在燃烧的一团不明物体，焦黑的零件松松垮垮坠于地表，轰隆作响，仿佛是雷鸣前的序幕。
他的眼前渐渐晕染开血红，像是有什么直击眼球，破坏了内里的结构。
段沐阳意识运作眼前的光屏系统，这似是宕机般久久不能够动弹，徒留闪着的紧急信号，和耳边不停的警鸣声。
他知道，好像有什么彻底从眼前消失了。
好像有什么彻底失去了。
是什么……
＊
“妈妈，”小女孩拎起旁边母亲的手，欣喜指向远方，对着那团莫比乌斯环上的焦黄色火团，说道，“那是不是太阳呀。”
母亲没往那里看任何一眼，抱起她，别过小女孩的头，急匆匆往前走：“不是。”
她伸出一只手，顺着小女孩柔顺的头发，盯着悬浮的建筑，和四处巡逻，警戒状的智能：“我们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太阳了。”
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然并至。[1]
时间的锁环已然开始松开，严谨的，线性的，眼里前因后果的那些瞬间，都像无规律运动的镜子打碎般，碎裂。
＊
诺瓦克·格里森姆在踏上舰艇的那一刻，就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如果生命不是严谨的过去，现在，未来串联的线性结构，而是同时展开，在莫比乌斯环的一头，望见未来和过去联结的那光滑表面，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逃离不了，这种注定的圆环。
没有起，没有终，没有因，没有果。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在警铃的叩击下，在屏幕前，精密的神圣圆环前。
他选择摧毁它。
火焰舔舐他的那一刻，莫比乌斯环上的电流凌迟他灵魂的那一刻，他解脱般笑了。
也许他的意识在时间齿轮的运作下，已然化作灰烬。
但他坚信着，在另一个瞬间的自己，仍活着，和其他的未来人类一样，蓬勃生活在每时每刻。
＊
古纪元2079年。
宋翡在和宋间衡见过那面后，便在人群中失散了。
他们彼此都没迈开那步。
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见面的理由。
宋翡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这样的相处模式，贯穿了他们这段关系的始终。
如果以后，有人问宋翡，问她有没有遇到动人心弦的喜欢，或是爱，她会摇摇头，大笑自己真是个身处爱中不知爱的蠢瓜。
她爱身边的每一个人，爱他们性格迥异，许是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
也许，擦肩而过，错差和遗憾的交织，是人生的常态。
“宋翡。”
熟悉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宋翡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到手上。
“你怎么才来啊。”她孩童般瘪起嘴，委屈擦擦眼角的泪水。
“我好想你。”
“许听章。”
宋翡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光屏里的身影，对面穿着一如既往的白色实验服，马尾利索，以往神采奕奕的神情蒙上了些许疲惫。
许听章提提眼镜，和她对视良久，直到宋翡眼泪干涸，在眼前人注视下，笑容逐渐凝滞，宋翡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好像自己重逢的喜悦感，在她眼里无关痛痒。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初识的时候，就以这种方式延续下来。
宋翡吸吸鼻子：“你来找我做什么。”
“叶嘉川没法来。”
“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想来见我吗。”
她的语气软和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翡，对不起，当下事态紧急，叙旧的话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好吗。”
宋翡也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她向来信任许听章，能让许听章感到棘手的事，恐怕并不简单，她也严肃起来：“需要我做什么吗。”
“说来话长，有关于沙之书。”
“你应该知道，当时阿莱夫在模拟出这些数以亿计的粒子世界时，就已经耗费了它太多的能量，导致它现在长期处于休眠状态。”
宋翡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人们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重新找到，一度失落的，被智能污染的过去。”
“找不到的，”宋翡垂下眸子，“那么多世界。”
“所以，衍生出了阿莱夫计划。”
“我们发现，过去的粒子世界，都由一种核心脚本控制。”
宋翡轻蹩眉头：“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是……”
“如果是这样，这些核心脚本从何而来。阿莱夫作为高级智能，它所有的交流都是直观，透明的，它甚至不需要语言，它有什么理由去设置这些。”
许听章沉默一会：“通过归纳法，人类确实很信奉这些因果定律。你这个世界，当初由叶嘉川负责，是他发觉这个世界的异常，后提出方案，找到脚本，摧毁脚本，因为这些在无限之上的限制，是由第三方插手的结果。”
“这也许算福祸相依吧，这些特定脚本削弱了阿莱夫的力量，但同时，也给我们一个了解过去的资料，这个资料，可以为沙之书所用，通过增强沙之书的力量，来重新恢复阿莱夫。”
宋翡叹气：“听起来，这个动态过程并不平衡，这么多世界，搜集到的脚本寥寥无几，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许听章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对着屏幕前做了一个抛掷的动作，一个小型的，闪着亮光的芯片落到宋翡手里。
宋翡认出了这个东西，嘴唇渐渐苍白起来。
“是你想的那样，我母亲的光屏芯片。”许听章说话淡淡地，好像那些忧伤或是痛苦都被她抛到脑后。
“她还好吗。”宋翡突然理解了许听章，为自己一开始没有觉察出她的状态而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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