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承立在楼梯转角处,身上那件青布直裰洗得泛了白,腰间玄色丝绦却系得一丝不苟,脚下的皂靴虽半旧,鞋面却拭得纤尘不染。
他对着歙州崔氏的这些个游手好闲的少爷,笑着说:“我家少爷还未晨起呢。”
他的声音清朗,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卑,偏那眼神里藏着几分机警。
楼下那群少爷们个个穿金戴银,有束着紫金冠的,有穿着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的,远望去倒似戏台上的武生聚会。
近看时却见人人面色青白,眼窝下泛着鸦青,分明是昨夜又在秦楼楚馆里胡闹了一宿。这般锦衣华服,反倒衬得他们像极了纸扎铺里裱糊的傀儡人儿。
当中那个名唤崔文瑾的,是长房嫡孙,此刻强挤出笑容道:“既然如此,我们晚些再来寻执瑛叔父说话。”
说罢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一伙人便悻悻然去了。那背影摇摇晃晃的,活似被抽了线的木偶。
崔安承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织金绣银的衣料在晨光中泛着虚浮的光泽,真想朝那华美的衣饰上啐一口。
那崔进功前日还在厅中将歙州一族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诗礼传家,书香不绝”。
谁知耳闻不如目见,这些崔氏子弟身上的纨绔之气,竟比京中那些斗鸡走狗的败家子还要浓郁三分。
他们走路的姿态,说话的神情,乃至眼波流转间的轻浮,都透着一股子没落世族的虚张声势。
崔安承心下暗忖:“他们如何荒唐,原不干我们的事。横竖少爷同我住不上几日便要回京。不料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少爷头上,先是遣了四五个美婢来房里伺候。那些女子皆是翠绕珠围,罗纱轻透,行动时香风阵阵,环佩叮当。那日他推门进去,但见云鬟雾鬓,柳腰莲步,恍惚间竟以为是误入了哪家秦楼楚馆。”
“这还不算,族中那些少爷们更是日日来邀,今日吃花酒,明日上赌坊,变着法儿要引少爷入那歧途。若是少爷当真被他们带坏了,回京之后,老爷和郡主岂能不剥了他的皮?”
想到这里,崔安承不觉摇头暗叹:“幸而我家少爷心性坚定,非寻常纨绔所能动摇。”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日头已经升高,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噔噔走上楼梯。
楼梯是老旧的木头所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
他推开二楼正房的雕花木门,只见崔执瑛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锦衣,刚打完一套拳法,正在收势。
少年身姿挺拔如竹,动作间自有股清贵之气。晨光透过软烟罗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连额上的细汗都晶莹剔透。
“人走了?”崔执瑛回身问道,声音清越如玉磬。
他取过一方素巾拭汗,手指修长白皙,此刻又不像个是个英武之人了,那股清贵之家熏陶的文气又涌了出来。
崔安承边走去开窗,边回道:“奴才将他们打发走了。”
他推开窗户,湖风徐徐吹入,带着水汽和莲香,稍稍驱散了屋内的闷热。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少爷,我们将三小姐要的好墨快些寻到,便启程回京罢。”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
崔执瑛用方巾细致地擦着额角的湿汗,点了点头。
他何尝不厌烦这些歙州同族?族中男丁不想着读书上进,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设堂会,斗鹌鹑。
难怪这一支的官越做越小,如今竟无一个在朝中担任要职的。想起离京前父亲对他的叮嘱,崔执瑛不禁微微蹙眉。
崔安承见状,立即喜道:“少爷我去给您拿早膳去!”说罢便转身下楼,脚步声轻快了许多。
崔执瑛踱步到窗前。他不喜歙州族中之人,以好静为由,搬进了这临湖小楼。
小楼位置偏僻,背面靠着一条窄窄的行道,堪容一人通过。这些日子他闭门不出,倒是读了半日闲书,难得清静。
窗外是一片碧水微澜,莲叶田田,几枝早荷探出头来,粉白的花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娇嫩。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倒是好景致。可惜了这山水灵秀之地,竟养出一群纨绔子弟。
不过片刻,崔安承就端着餐食进来。一个红漆食盒,打开来是四样小菜并一碗粥,一笼蒸饺,看上去倒也精致。
崔执瑛慢腾腾地吃着早膳,在衣食住行上歙州的族人可谓十分周到,他的饮食皆按京中的风味来做。
可惜那厨子的手艺,终究不能与京城府里的相提并论。蒸饺的皮略厚,馅料调味也差些火候;小菜腌制得过于咸涩,失了鲜味。
然而崔执瑛还是将早饭用尽了。他自幼受教,知衣食来之不易,从不浪费。放下青花碗时,碗底还残留着些许粥渍。
“你准备准备,我们这就出门。”崔执瑛对崔安承说道。
崔执瑛出门,一则有任务在身。崔执瑛在家中排行最小,上有两位兄长,三位姐姐。三姐崔执璇与他年纪最是相近,只大了他五个月,又从小一处读书习字,姐弟感情甚笃。
这崔执璇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诗书琴画无一不精,尤擅绘画,特地托他在歙州时寻几方好墨。
那墨要的是“轻胶十万杵”的上品,墨色要润,磨起来要无声,还要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气。她信得过崔执瑛这位弟弟的眼光。
二则,崔执瑛实是想避开歙州的族人。
那些族兄族弟,连在金陵任职的都赶回来了,一个个巴结着他这位户部尚书、平阳郡主之子,岂能轻易放过?
崔执瑛灵机一动,让崔安承放出风声,说他不喜玩乐,独好美食。
于是崔氏长房的灶头便日夜不歇,各式菜式如流水般送到他的房里。那些菜肴虽然精致,却总少了些家常的滋味,吃多了反倒让人觉得腻味。
行道的另一侧,二楼的廊道里,谢疏溦身上盖着一件月白莲花纹披风,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旁边的云姨娘抱着三岁的辉哥儿,指着搁在小几的千字文念给他听。
忽然柳姨娘身边的丫鬟秀儿从天井里急匆匆地穿过来,不过一会儿,她就上了二楼,来到谢疏溦面前,说道:“长房派人来说他家老夫人病了。”
谢疏溦还没有出声,云姨娘就撩起眼皮,淡淡道:“病了,就去找大夫,夫人又不是长房老夫人的儿媳,难不成要让夫人去侍疾?”
秀儿快语道接:“老夫人病中胃口不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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