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
打开门，我刚要迈出腿，后颈的衣服就被人扯住了，然后整个人在悬空往后退。
这是在政府图书馆内，妈妈曾经居住的小小房间里。
“谁告诉你这样就去了？”长义颇为嫌弃地问。
“我自己。”我认真地回答。
“你这样一定会被赶出考核现场吧？”长义把我放在了床上，这才松开手。
“那她上次是怎么当上审神者的？”金发女孩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颗棋子问。
“曾经那位检察官大人给我开的后门。”我回答说。
“啪”
棋子突兀的落地声。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穿着洋装的少女捡起了棋子，递给了金发女孩说，“不过，我都已经习惯了。虽然帮你恶补了三个礼拜，但我也没办法保证你一定能过。”
“总之，先去把制服换上。虽然巫女服也可以，但考核的时候要正式——正式。”长义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制服扔给我。
“我不喜欢。”
“现在不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少女检察官说，“现在是你能不能过的问题。”
“都快要成年了，还这么孩子气。”金发女孩用力地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您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还有，您走的那颗棋子——”
“快点去换衣服！”金发女孩不悦地打断了我的话。
“好的。”
我拿着制服走到换衣间，将制服换好走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慢吞吞。”一文字则宗拿着折扇出现在了门口。
“我可以去考场了。”我说着就往一文字则宗那边走。
“头发。”长义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不耐烦。
“随便扎一下就好了。”我用发带束起头发说，“好了。”
“发尾的红色太显眼了。”
“编成辫子不就好了。”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总之，跟着一文字则宗走到考场的时候，总觉得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进了这个房间，我就不能陪你了。考核流程都记住了吗？”一文字则宗弯下腰来问我。
“记住了。”
他看了看我，然后将我头上戴着的帽子拿掉了：“果然还是这样好一点，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考场。
今年的审神者考核是在新年后的第三个礼拜。
是在我出院后的一年里，勉强赶上的考核。
虽然由白色老鼠担任我的主治医生，如何都让长义和一文字则宗放心不下，但那时已经别无选择。
面对「我」的质问和怒吼，那个闭着眼睛的少女的平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短刀刺入自己的胸膛。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昏迷过去，随后的自己就一直待在一个黑暗的地方。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直到一场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漫长旅途走到了终点，这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不过，清醒过来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被K他们安排好的、白花花的病房天花板。再看向四周，并没有找到「我」的存在，而试图回忆起来以前的事，也变得无比轻松。
「……本丸？」K相当困惑，「不是你自己把权限强制转移给了政府吗？」
「亏你能想到那样的办法。」越前国的那位金发女孩说，「强制权限转移，一旦被拒绝了，本丸就会被当作废弃本丸处理。虽说，那个时候你的本丸和废弃的本丸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强制权限转移？那敌人呢？」
「敌人？说什么傻话？在本丸权限真正转移到了政府手中，你不是一直在抵抗敌人吗？果然是脑子坏掉了吗？」金发女孩站起来说，「算了，我先走了，下次来找你下棋。」
门被她顺手带上了关上了。
「……抱歉。」K低着头说。
「不，您帮大忙了。如果不是您，政府本部是不可能接受我的本丸。」
「比起你经历的那些，我做的都算不上什么……」
我愣了一下，看到了K更加落寞的表情。
「……帮大忙了。」我说，「不是任何人都能在任何时候帮上忙。」
「话虽这么说……」
K局促地转过了头去。从窗子边流下的金色阳光，照在了那张和前辈非常相像的美丽脸庞上——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着我的目光。
「人生就是一个人的旅程，无人可替代。总有人离开，也总有人到来。」
K顿了一下，然后回过了头。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朋友这样的类似存在。刀剑男士大概是例外吧……」
K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
「抱歉……没有办法回应您的心情，因为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前辈说过，看到喜欢的人，心跳会加速。但……我的心跳没有加速。对于您做的一切，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K闭了闭眼，睁开后向我露出了笑容。
「你果然心里最惦记着那个人啊……」
「不是。我对前辈，从来都只有感激。」
「唔……」K似乎有些吃惊，「所以说……我还有机会吗？」
「如果不会给我带来困扰的话，您随意。」
「那样不就什么期待感都没有了吗？」K站了起来，笑着说。
「抱歉。」
「总之，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K走了过来，将他手中一直拿着的白椿花放在我的手边。
「白椿花？」
「不，在我家乡，这叫白山茶。」
「家乡……您的家乡是？」
我疑惑地问着，但K伸出的手轻轻地抬起了我的下巴，他低下了头——
「失礼了。」
K如此说着，我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靠在了我的额头上。
「K……？」
他松开了手，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就算会被你讨厌，自己还是忍不住……」虽然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K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就远离了我的身边，「刚刚的事……果然还是忘了吧。」
「……」
「好好养病。」K向来带着一点掩饰的眼神，此时却无比真诚。
「谢谢您。」
「……」
「谢谢您用这么温柔的方式，告诉我您爱我。」
「爱……」
「人生中会有很多次喜欢，但能够最后变成爱的喜欢，非常稀少。就在刚刚，您原本快速跳动的心，逐渐变得平静温和了。」
「……」
「您觉得如何？」
「我？」
「是的。爱是非常珍贵的存在，我会好好珍惜，以此来回应您。您觉得如何？」
K的灰色眼眸中，浮现出了一点泪光。
「你这样根本不算拒绝吧？」
「我对您说不出那样的话。」
「本来打算瞒着你，可你都说了这样的话，我就实话实说了。」K深呼了一口气，看着我说，「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
「审神者也好，还是政府里的别的职位也好，全部辞去了。」
「为什么？」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待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那……您打算去做什么？」
「什么都去尝试一下。」K这次是非常轻松地说，双手插袋，修长而偏瘦的身体在白色病房墙上投下阴影，「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教导说做这做那，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现在风暴已经不会再发生了，那个人的事情，我也全部放下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要做什么，但我想要离开自己这个狭小的范围，出去看看。」
那是一种不同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表情，不是任何一种伪装和严肃，而是……
一种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存在。
这份鲜活，让我也不由得提起的嘴角。
「原来如此，还会回来吗？」
K的眼神稍微游离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了我，半开玩笑地回答说：「不回来的话，你很快就会忘记我吧？」
「那么，再会了。」
K愣了一下，冲我摆了摆手，也离开了病房。
那是去年十月份的事了。
帮我把很多麻烦事都处理完了，才这样和清醒没多久的我说这些。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K没有告知我，只不过，通讯方式并没有改变。
审神者考核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六楼，翻阅着把“白椿”叫作“白山茶”的地方。因为我的背景和经历过于复杂，所以考核我的全部内容，都不是那三个礼拜恶补的内容。
不过，现在的我，很清楚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审神者这个职位。
“审神者考核第一名是可以被录用为检察官或者加贺国①的掌管人。可是你却全部都推辞了。”金发女孩坐在床上看着我收拾行李说，“真想不通。”
“守护历史的话，我还是更喜欢能亲手保护的感觉。”将最后一套由一文字则宗给我买的洋装放入了箱子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不是又回到了当「工具」的时候吗？”
“那也没关系。”
“……也不完全是工具。风暴的事情，多少让政府看到了审神者的力量。如果只是工具，历史也就不用保护了。”
“嗯……我会怀念这里的。”
“等你到了任务和工作忙到四脚朝天的时候，你就不会怀念了。”
我起身，朝着金发女孩鞠躬：“不管如何，这次都谢谢您。”
“不过是把工作职位推辞掉了，但考核第一名的奖励还是会放送到本丸。”
“那样会把整个本丸都吓到吧？尤其是狐之助。”
-
在我离开图书馆的前一天，长义来向我告别。
「我还以为您已经出差了。」
「我推到了明天，今天事情有些多……不过……」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上的睡衣，又看了看他身上依旧一身公务在身的衣服，走了出来，关上了房间门。
「我还在写日记。」
「这样。」
「明天我也要离开了，无论如何，请您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时间过得真快。」他走到了图书馆的木质楼梯上，就着一级台阶坐了下来。
「……长义大人舍不得我吗？」
「……啧。」
「我可是很舍不得长义大人。」
我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坐下来。
「你是舍不得我每天早上都给你带早点吧？就算是你母亲，也没有一大早起来就看书的习惯。」
「那妈妈每天早上起来干什么？」
「……听一文字则宗说，好像不会刻意早起。」
被那双蓝色眼睛看得有些难为情，我移开了视线。
「第一次见您都是在六年前了，这么一想，确实过得很快了。」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他说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如果妈妈赶上了轮船，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吧。」我说。
「……笨蛋。」长义看了我一眼，轻声说。
「我不是笨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不高兴。
他眨了眨那双蓝色眼睛，伸手——
额头上传来了无法忍受的痛感。
「呜——」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来。
长义想要解释，但看向我的时候，闭上了嘴巴。
「原来长义大人您喜欢这样吗……」我捂着额头说。
「我不是故意的。」长义叹了口气，「这么说你肯定不信。」
「……我会相信。」我捂着额头，低声说。
「……」
「这次出差，会很久吧？」
「不知道。」
「因为会很久，所以才说不知道。」
「毕竟我是想辞职去你那里啊……啧，想说的都被你说完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有一件事，我要问一下。」
「什么事？」他有些漫不经心。
「在那之前先伸出手来。」
「先说你的目的。」
「……果然还是山姥切国广大人更温柔。」
「不要把我和那种赝品放在一起比较。」他顿时心情不太好，但这次倒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我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类似得意。
「您是喜欢我的对吧？」
右手下那只隔着手套都能感到略带凉意的手，大有想要抽走的趋势，但因为被我紧紧地握住了，他也只是颤抖了几下。
「您表现得……稍微有点明显。」
「……不可以么？」
「您的语气听上去在逞强。」
「……」
我松开了手。
「您不用在意，我只是来确认这份感情。至于这份感情的结果，我即便不说，您也比我更清楚吧？」
「……不就是你死了，我还活着。」
「不觉得很悲惨吗？」
「觉得悲惨的是你，我可从没这么想过。」
我抬起头看他，但他偏过头去了。虽然如此，但我看到他耳尖泛红。
「那我也可以喜欢您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离了我远远的。
「说这种话之前，你还是先好好想想吧。总之，我走了。」
「我已经想了很久——心跳在加速。」
「……」
「被拒绝了啊……原来是这种心情吗……失礼了。」我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转身要进去房间。
「如果你是在将对你本丸里的那些人的情感，适时转移到我的身上的话，那我拒绝。」
「……」
「再说了，我和你只是朋友关系，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喜欢别人呢？」
「……那，我要是成为了您的主人呢？」
「……这种事，等你成了我的主人再说。」
-
那之后，虽然再也没有见过「我」，但我时不时还会梦到那个镜子迷宫，但也只是梦到。迷宫最中心处，已经没有任何存在了。
虽然经过了一年的治疗，但药物的作用依旧存在于我的身体中，想要彻底根治并不可能。
再一次站在本丸面前，我伸手敲响了本丸的大门。然而，门似乎没有锁。
稍微有些疑惑，我伸手推开了门——
“哗！”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天而降的冷水把我浇了个透。
“哼，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萤丸从门后走了出来，手中正提着桶。
“就是啊……还不明白吗？如果不是我们原来的主公大人，我们是不会接受的——”今剑也拿着桶从一旁跳了下来。
“稍微有点乱来了，但这刚刚好吧？”乱藤四郎低着头检查自己手中木桶的情况。
“看来你们很喜欢原来那个主人嘛。”
“这是当然的了！”今剑叉着腰说。
“不过，原来那个主人素质看来不怎么样。”
“你这个人怎么说……”萤丸本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但抬头对上我的目光时，他突然停住了。
“我们的主人是最好的主公大人，你凭什么这么说……”今剑的声音我戛然而止。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是真的主上……”乱藤四郎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来。
今剑突然扑了过来：“主公大人！”
我勉强提着行李箱接住了今剑——
“主公大人，您究竟去了哪里？我找了您好久……”
“我也是！不过，我可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哦。”萤丸也走到了我身边来。
“等等等！”狐之助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一眼狐之助，还有其他三个人好奇的目光：“总之，先把大家叫到正殿，我去换个衣服吧。”
听到衣服的事情，三个人又立刻道歉起来。在宽慰他们之后，我这才拖着行李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狐之助一路跟着我问了我好多问题，眼泪汪汪地让我又多了几分愧疚。
“这样就好了吗？”狐之助看着镜子里的我问，“不再穿得更漂亮一点吗？”
“为什么要穿得更漂亮一点？”
“唔……总觉得不穿漂亮点，非常对不起您不在的时间。”
我看了狐之助一眼，它立刻紧张了起来：“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谢谢您，狐之助大人。”
“诶？我、我也没做什么啦。”
“会亲自去政府本部和那位检察官讨价还价，您也是真心爱着这个本丸吧？”
“那个……”
“那么以后，也请多请教了。”我弯下腰，伸出手给狐之助。
它看着我，毫不犹豫地用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请多多指教，审神者大人。”
“差不多该去那边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往房间外走。
“等一下——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去了政府本部？！啊？！难道？！难道您一直在本部吗？！”
身后传来了狐之助恍然大悟的声音。
“呜哇！难道您一直在躲避着我吗？！”
“没有哦。”
“一定是有吧？！”
“肯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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