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水谣》
姜泠搂着昙娘往府中赶的时候,她曾设想过很多可能。
或许这一剑并未伤及要害,或者昙娘福大命大,能躲过一劫。更荒唐的是,她甚至去猜,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待噩梦醒了,昙娘就会像往常一样给她递上果脯,说要带她去做衣裳。
无数个念头之中,她却始终逃避着最有可能的那个。
她垂眼看向身上衣衫,上头浸满殷红血色,与雪水相融,几乎钻入衣裳上每处缝隙。
其实她没太听明白寒鸦的话,却从他暴躁如狂的态度中,品出了她最不愿面对的可能。
“昙娘她……”
“命保住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敛,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冰冷至极地送出这一句。
闻言,姜泠僵了许久的背脊才终于得以缓解,双肩仿若失了桎梏,彻底松垮下去。
可这副模样落到裴敛眼中却格外刺眼。
他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从龃龉的牙缝中逼出几字:“你很失望?”
姜泠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寒鸦的话,陡然抬头,差点撞翻侍女为裴敛递来的茶。
“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王冲是怎么回事,更没有与他勾结去害昙娘!”
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担忧、懊悔、委屈,在这一刻也终于爆发。
也不知怎的,方才在外头静跪的时候,她都能将这些情绪藏匿得很好。可一面对裴敛,听到他那句质问,所有心绪便如同今日的大雪一般,不停不休。
她怎么会与人勾结害昙娘?昙娘大难不死,她怎么可能失望?昙娘可是这些时日,唯一给予过她关怀之人啊……
她疯狂摇头,说着便要撑起身子往里屋去:“我要去看看昙娘。”
啪——
侍女手中的杯盏被裴敛重砸向地面,柔雾色的碎片铺了满地,四溅的烫水吓退了众人,纷纷跪地埋首。
姜泠仓惶回头,就见裴敛骤然逼近:“你要做什么……”
面前之人依旧玉带银冠,翩然如常,可她却瞧见了他眼中不可抑制的杀意。如同困兽出栏,亟待一场肆意猖狂的厮杀。
求生之欲让她本能后退,直至背脊抵上黑檀屏风,退无可退,才软下声音拼命求饶:“我没有,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她为求生垂下头颅,却在下一瞬被裴敛按住头顶,被迫仰起。头皮上传来剧痛,仿佛被千万根银针扎过,痛得她霎时哭了出来。
裴敛冷漠地看着她的眼泪落下,他半蹲在地,掐上她的脖颈,止住她所有的声音。
“那夜我就该杀了你!”
他怒声道,骇得众人瑟瑟发抖,背脊又弯了几分。
裴敛是个自负清高之人,虽说平日不苟言笑,却从不屑于苛责打骂下人。是以,屋中跪了满地的奴仆才格外害怕。
都无需抬头,只肖听那如同暴怒狮兽般的吼声,就足以让人胆寒。
更遑论被迫正视他的姜泠。
她抬手去扒脖子上那只大掌,无助而惧怕,面前之人额上暴起的青筋,眼底的猩红都在喧嚣着对她的恨意。
面对能瞬杀自己的男人,她除却拼命安抚、退让、告饶,她想不出别的办法。
她全身上下都在痛,好似整个人都被放入滚油中煎炸,烹心熬骨。但她动不得、说不得,拼命维系的意识,摇摇欲坠。
裴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狼狈,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掌下的女人仿佛一只猫儿,他只需再用些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
可转瞬过后,他却陡然放开手,怔然看着地上大口喘息的人,屋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督……督军,醒了,醒了!”
这时,内屋的大夫冲了出来。裴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他出来前大步跨入里屋。
大夫后知后觉地瞧见屏风之后竟颓倒着个年轻女子,被她那披头散发的模样骇了一跳。
女子脖颈上青紫红肿,有些刺眼。
这大夫是寒鸦临时从江都城最好的医馆抓来的,不知府中事务,只因身作大夫,天然便怀有慈悲之心。
他指着姜泠,朝着跪了一地的奴仆说道:“跪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话音落下,却无人敢动。
“徐大夫,还是来内屋瞧瞧吧。”寒鸦走了出来,扫了姜泠一眼,冷声说道。
大夫瞬间明白过来,虽于心不忍,却也不敢施救,亦步亦趋跟在寒鸦身后进了内屋。
“这是怎么回事?”裴敛坐在床尾,眼刀扫了过来。
大夫垂头看了眼躺在榻上的昙娘,摇头叹气:“命是救回来了,但伤至要害,摔下马车时又伤了头颅,就成了这般模样。生不能,死不得,半人半……”
余下一字,他不敢说出口,但这番话,说得贴切。
昙娘躺在床榻之上,面无血色,却睁着双眼楞楞地盯着床帏。好似并无痛苦,也并无情绪。
寒鸦唤她,却如同石子落入一潭死水,激不起丝毫风浪。
裴敛突觉五内剧痛,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忍住将面前之人治罪的冲动。
“你给本督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若是昙娘有恙,本督要了你的命!”
大夫吓得不轻,连忙跪下身去,应道:“此时贵人尚在凶险阶段,小的定当竭力救治!”
裴敛定身看了昙娘几眼后,抬步走了出去。
掠过屏风之时,寒鸦忍不住出声问道:“姜家女还有气,可要属下……”
说着,他以手作刀,划过自己的脖颈。
裴敛回身望去,沉默良久,才道:“将她关起来,好好看着。”
他走出两步,却又回头嘱咐:“让大夫给她看看,倘若查明当真是她作为,再做决断。”
待裴敛离了此院,寒鸦才恍惚回身,转头去看奄奄一息的姜泠。
*
姜泠活了下来。
裴敛将她关在柴房之中,让人日日来审问,询审之人以酷刑要挟,但好在除却挨了几鞭,倒也没受更多的折磨。
那几鞭也是她自作自受,被审问了几日,审讯之人也并未当真对她用刑,她便猜到裴敛应当下过令不得轻易用刑,屋子里的各种刑具也只是为恐吓她而已。所以她故意激怒刑讯之人,这才挨了打,任凭那冷鞭落在身上也不求饶。
倒不是倔,更不是想争口气,而是或许只有这般,她才会好受些。
审讯之人说,昙娘命是保住了,却成了个废人,缠绵病榻,不言不语。
内疚如同无根之木,疯狂滋生蔓延,侵占她的神思,吞噬她的情绪与感知。
她经历过痛苦、恐惧、无助,却从未对何人内疚过,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失控。
冬日大寒,她的衣衫却被长鞭所毁,露出道道豁口,冷风一刮,便是直入骨髓的寒。可她却好似并不觉得冷,只是麻木。
她瘫倒在地,被入户而来的冬阳迷了眼,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哭什么?”
不知何时,裴敛已走至她的面前,可她却连启锁推门的声响都没听到。
姜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想抬手擦擦眼泪,可那鞭子伤了手臂,疼得厉害。
她只得闭上眼,默不作声。
裴敛近前,在她身前蹲下,抬起她的头,指尖却触上她脸上的湿润,竟烫人得厉害。
“你很内疚?”她问。
她的心思在裴敛面前无处藏匿,只能艰难点头,却没做声。
“既然你说非你作为,内疚什么?”
“昙娘……”姜泠滚了滚喉咙,“她是替我挡刀,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说话间,身上刀割般的痛。
她深呼吸调整姿势坐了起来,神情却依旧颓然:“所以该躺在那里的,是我。”
裴敛半蹲着身子凝视着她,眼中情绪翻滚:“若本督没来,你就不怕被活生生打死?”
姜泠轻笑,却扯得肺腑都在疼:“你不是本就后悔没杀了我吗?”
她仰头看他:“我若死了,皆大欢喜。”
裴敛突然有些恼,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内翻腾,酸涩苦楚,令他喉咙微哽。
他索性站起身,背过身去,问道:“说吧,你是如何与王冲传信的?”
这三日,姜泠已不记得听了多少遍这个问题。可她能说什么呢?她甚至连王冲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为何要与他传信?
她听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明白。
裴敛看向屋外青檐,良久后出声道:“你与王冲通风报信,致使他迟迟不敢进都。可宫中等不得,他便只能派人制造暴乱血案,引开本督的注意,私自入城。而你,与他里应外合,将昙娘骗出府,想以此来要挟于本督。”
此话冷冷地落在姜泠耳边,她依旧虚弱,却忍不住提唇自嘲,心中默道原来如此。
难怪裴敛与寒鸦都想要了她的命,原来那场暴乱杀伐,是她的表兄王冲所为。
他们认为,这一切是她与王冲串通好的。
她忽而便多了几分认同,其实换作是她,她或许也会这般认为。
这世上之事就是这般荒谬。
她苟且求生,好不容易得见曙光,却败在了所谓的血亲之上。要怪,却只能怪她命格太薄,受不住福。
她不言不语,裴敛也不再问,只说道:“即便你不说,本督也能查出来。”
姜泠身在他的私宅之中,却能与王冲传信,若说这府中无人相助,是决计不能的。侍卫日日拷问,也无非是想撬出这府中细作,究竟是谁。
姜泠一无所知,众人却只当她嘴硬。
“那这些天,督军查出什么来了?”
裴敛语塞。
他什么也没查出来,所以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他才会来见她。
“不重要了。”
裴敛摇头:“我原本想赢得干净些,才耐着性子等王冲入局。但既然他不要这份体面,本督便成全他,让他更快上路。而你,该庆幸你的命是昙娘换来的。”
说着,他径直朝外走去。
姜泠意识有些涣散,困倦与疼痛如大浪般袭来。
她试图睁眼,却被大片大片的光斑刺痛,而后白昼顷刻消散,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取而代之。
但她听懂他的意思了。
昙娘舍身救下她,为了昙娘,他暂且不会要了她的命。
*
姜泠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柴房之中。
她实在颓弱,每根骨头都仿佛被火烧过似的,背后的鞭伤也疼得厉害。
她躺在榻上深深喘了几口气,半晌后才攒足气力,强撑着身子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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