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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话探真郎》

4. 第三章

纪重扫视文少爷与白如依,稳住心绪,起身一揖。

“寒生今日有缘拜会瀚海书局广顺分号,着实至幸。更幸托白贤兄之照应,与文世兄一晤,异常感激。此时身负嫌疑,不敢羁扰,先请告辞,盼来日再与二位一叙。”

果然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白易简与文少爷一唱一和,暗藏埋伏,他不想多探究其真正目的。

若觉得在下是凶手,让衙门来拿我吧。

寒生忙于生计,七拐八绕的事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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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少爷霍地起身:“纪兄且慢,莫被白兄吓到,他素有爱打听新鲜事的癖好,绝无恶意。你看他连我舅舅都不放过。弟与瀚海书局真心想请纪兄作画。实不相瞒,现正有两部册子亟待做出,缺一画师,白兄与弟都觉得,纪兄是最合适人选。”

纪重从容看着文少爷:“以贵书局之名望,可延请第一等的画师。在下自知自己斤两,怎堪此错爱。”

白如依拱手:“这本册子,与别的书不同,确实非纪兄不可。望纪兄恕在下方才无礼,我若当真怀疑纪兄杀人,便不会引纪兄来见文少爷。”

纪重眯眼:“白先生不担心在下一个没谈妥,再生狠毒心?”

白如依微笑:“不会不会,再说纪兄莫看文少爷娇滴滴的,骑射剑术都了得,还练过两套拳法。”

文少爷抬袖:“比不上白先生身法了得,白先生的闪躲功夫,草上飞都追不上。”

纪重在心中冷笑。

白如依眨一眨眼:“再说,纪兄若现在回去,大约会遇到捕快。莱壶子昨夜遇袭,若遇害的人只他一个,纪兄与他虽有恩怨,但已离开画坊数月,捕快可能将你列为嫌犯之一,排名却未必靠前。但加上蒜老先生,你的嫌疑便很大了。”

纪重冷冷道:“如此,在下更不敢耽搁,需赶紧回去,趁早向衙门陈述详细,待真相大白。”

文少爷闪到亭口,阻拦:“纪兄,留步。”

白如依道:“在下仅言事实,确实莽撞,向纪兄赔个不是。无论在下或文贤弟,皆真心想结交纪兄,盼请纪兄作画。自不能眼看纪兄陷入困局。若纪兄做不了画,亦耽误文少爷的经营,在下的笔润。”

今天初见面,八字没一撇,怎就关联上您的笔润和瀚海书局的营业了?

纪重皱眉盯着白易简:“白兄句句真诚,在下却着实困惑,兄之尊姓大名,究竟是白易简,还是白如依?”

白如依神色自若,文少爷先又叫起来:“白兄,你对纪兄说你叫白易简。难道,你打算在我们的册子上署名白易简?”

白如依道:“白易简的笔润只有白如依的一半,很实惠啊少爷。你说成本得控住。”

文少爷呵呵一声:“那小局请白先生是为什么呢?”

白如依又一眨眼:“不是为了我这个人么?”

文少爷狞笑:“不单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全部!”

纪重看他二人聊天,努力排理脉络:“先生名叫白如依,难道……是那位白如依?”

文少爷点头:“正是那位白如依。”

天下各地书铺,必有其书,且必摆在最醒目位置的白如依。

“《玄影侠探》?”

“对。”

“《小松斋夜话》?”

“嗯。”

“《山隐灵机录》?

“还有《媚媚传》、《沈生小情》、《荒村野店奇事大观》……更有好些纪兄若知道是他写的,必会惊愕的。我们白先生,最喜欢换名字。”

纪重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我,我确实早看过先生的书。”

早在……他还不是纪重的时候。

“蒜老先生,也极其仰慕先生。”

记得那时在书铺,蒜老先生站在正对店门的大桌前,羡慕看着桌上的书堆,按一按长桌边角。

“什么时候,能在这个位置摆一摆,就摆在这个角上,也知足了。”

长桌正中,高高放着几摞书。

《玄影侠探》,著者白如依。

《小松斋夜话》,白如依著。

《山隐灵机录》,白如依撰。

……

纪重更曾假装翻阅,捧着《北山老狸》第一卷,踱到大长桌边,再假装懒得放回去,似是不经意一般,将《北山老狸》摆在《小松斋夜话》旁边。

只片刻,书铺的伙计便冒将出来,抓起那本《北山老狸》,塞回犄角旮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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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不知是先生,方才多有得罪。”

白如依拱手:“是在下急于结识纪兄,又好奇刚发生的案件,一时唐突,冒犯了纪兄。纪兄仍如此客气,在下无地自容。”

文少爷笑:“白兄不该这么藏藏掖掖,早大方道出实情,纪兄无需受惊。咱们更不必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扯着纪重又在桌边坐下。

“白兄,你别写《玄影侠探》写得自己仿佛被玄影上了身一般。案子的事先暂放一放。咱们先聊正事。”

又抬袖斟茶。

“为向纪兄示以诚意,更为将事情讲清,我将开篇起得远一些吧。弟厚着脸皮,敢吹嘘一句,瀚海书局在书业,算有几分薄名,纪兄是京城……一带人士,或对我们瀚海书局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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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知晓。

天下的读书人,或都听过瀚海书局的故事。

瀚海书局东家邹氏的先祖邹本策少即有神童之名,更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亦难免惹来诸多妒恨。

传说当时谟阁老的公子,太子伴读谟公子也参加了邹本策那届会试。谟公子身份尊贵,更与太子殿下情谊深厚,时常同食同寝,又性情清傲,明明可以直接进朝廷,偏要参加科举。他不必参加州试,直接考会试,意指两元。考官不敢怠慢,初阅卷时,邹本策的考卷被审卷官直接丢进了废纸篓。

但那届的主考,礼部尚书章老大人忠厚贤仁,遛达巡视时常将各部被刷下的考卷捡起来看,恰好捡到邹本策的考卷,惊艳赞叹。

主考与阅卷官意见相左,老大人遂上报皇帝,皇帝命所有考官会审此卷,并另调两名大臣协阅,除了最初阅卷扔卷两名官员之外,所有审卷的人都对邹本策的考卷赞不绝口,竟直接定成第一。

此事传开,市井朝野议声沸腾。

有人劝邹本策,当下他被推到风口浪尖,未必是好事,不如假装突发疾病什么的,不去殿试。他现在正年轻,先找一处僻静山野闭门读几年书,下一届或下下届再考不迟。

若非要去殿试,也敛着点。

正所谓「知了声响一季命,神龟稳默寿万年」。

邹本策没听劝,笑道:“事已至此,缩有何用?今我有时人欲夺,若我无时,难道还望谁能施舍?驮上乌龟盖,更难脱下来。不如坦荡荡,日后怎样都罢了,反正没辜负这一场科试。”遂径赴殿试。

或因一个不管不顾的心态,邹本策殿试时神采飞扬,才惊御座,皇帝当即点为状元。自皇宫正门走出,纵马游街时,更艳动京华,满城争看状元郎。

时人赞美曰,胜春少年正得意,今朝风流第一人。

邹本策进了朝廷后,仕途不甚顺遂,声名渐渐沉寂。挺多人说他恃才傲物,难以相处,登科时太年轻,空记了一肚子纸上文字,毫无理事的才能。

他的座师章老大人在那届科举之后便致仕了,老大人的众门生与邹本策没什么来往。

邹本策数年辗转数职,最后又回到翰林院修书。

他窝在库房整理卷册时,意外发现了一部早已失传的奇书《海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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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系前朝末年一位名臣公叔康所著。公叔康亦是而今众多传奇著者最喜欢拿来编故事的人物之一。其出身寒微,苦读多年,应试数次,在快四十岁时总算中了进士,名次不高。起初在朝中几个衙门做些边角活。他其貌不扬,口才也不怎么样,一直默默无闻,给某位大人打下手时,大人觉得其忠厚堪用,把他带进户部。交此运没多久,便被发往地方协理税务。哪知到了地方后,伊竟大放异彩。

原来此人精算学,通积著之理,竟是个理财的圣手,税贸的行家。

当时前朝气数将尽,处处混沌。朝廷发现,公叔康到哪里,只要他主得了事,那地方的税便收得多又快,且账目清晰,毫无勒逼。商贸活跃,百姓渐富。

公叔康随即升调到福泉,后世多有人评价曰,公叔康在福泉攒的钱,至少让前朝多撑了数年。

可惜公叔康很快遭奸佞贬逐,未久又被和王捞起。和王在前线打仗,公叔康负责筹办粮饷,只要有城有港有市集,公叔康就能让小钱变大钱。那时唯有和王麾下装备齐整,拿得足饷,吃得饱饭,竟因此有传言和王开山挖到了聚宝盆。后人评论,和王遭到前朝末帝的忌惮,此系一因。

和王终因猜忌而死,公叔康亦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被末帝或和王的政敌杀了。

有人说,他被敌国的刺客害了。

更多传说则是,他如古时的陶朱公一样,隐姓埋名,漂泊四海,做了逍遥大富豪。

《海务志》即是公叔康写自己在福泉的经历与心得,其中有很多贸易经验,民间亦称作公叔聚财经。

这本书写成后,公叔康自家刻印了几套,呈给朝廷,赠予友人。和王很欣赏此书,又由王府刻印了一批,始终未与书林商人合作,但从获赠此书的人那里处传出的一些抄本,在市井流传。

和王蒙难后,这本书被前朝封禁,本来也没印几本,一禁立刻无。却也因此名声更响。有书商私将流传的抄本翻刻偷卖,又冒出许多伪作,还有人以通晓此经,传授聚财密技为名行骗,因此又数度遭禁。至本朝,《海务志》的真本早已失传,市集中倒有诸多名为《公叔聚财真经》《公叔真传》《公叔行海运》等的小册子。里面净是些「将大钱九枚,浸在海盐水中,置于阳光下晒九九八八天,盐水每夜子时更换。将换下水于辰时煮海鸭蛋三枚,熟后立食。八八天后,置九枚大钱于枕下,可发财」之类的秘术。

邹本策发现的,却是真的《海务志》。

公叔康作此书时,常与友人书信讨论,更喜将书稿拿与旁人看。

与公叔康有交情的一些文士及和王的几位幕僚,书信笔记中皆有提及或引用段落。

邹本策将这些散碎片段辑出,整理,合成一本《海务志》,非全本,但已十分珍贵,其中诸多内容,当下亦可用之。

邹本策将此书上呈,引出诸多质疑。

先有翰林院同僚质疑这本书系邹本策伪造,邹本策拿出有《海务志》片段的书信文卷,接着有人质疑邹本策根据什么断定他摘取的内容属于《海务志》,欠缺旁证。更有人将邹本策汇辑《海务志》一事与民间某些打着公叔康名声传授所谓聚财法的骗子关联一处,说他与民间妖人勾结。还有人举发邹本策身在翰林院,不编修经典,却沉浸于前朝人士的书信中,这些人既非大儒,亦未有出众的学问见解或诗文著作,邹本策整天翻这些没什么价值的旧纸,辜负朝廷俸禄,更令人觉得困惑——他为什么对前朝如此眷眷?

邹本策被来回盘问。

连库房也没得守,转到翰林院衙门后院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屋子里,与一些老文吏同做些零碎文书活。

某日他在衙门抄写到深夜,离去后小屋走水,万幸当夜有仆役巡值,火被扑灭,屋子无甚损毁,烧了一点无关紧要的文书,还有邹本策的《海务志》汇稿。

经查走水的原因是没熄灭蜡烛,蜡烛翻倒点燃了案上的纸。

那天与邹本策同屋抄写的文吏都离去得挺早,只有他留到最后。

应该就是他忘记熄蜡烛。

邹本策没多辩解,请罪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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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官后,邹本策似将陷入困苦。他出身寻常,贤妻是位温婉美丽的小家才女,成亲未几年,孩子年尚幼。他薪俸一直不高,没什么积蓄,也无祖业倚仗。可他毕竟是连中三元,名震天下的才子,丢官只说明他在朝廷混不开,不会处事。学问是顶级的。刚去职时,挺多学堂书院邀他讲学,向后辈考生传授读书真义,提点精髓。岂料只要有书院请邹本策,无论规模大小,离京师远近,未久便会因聚众妄谈等缘故被查访训斥。

更无人请邹本策题诗作画,教授学生。

一时间,世上无邹本策笔墨事。

有谣传说,邹本策全家沦落到某乡旮旯的破屋里,妻子蓬头垢面织布,孩子如野人般在泥地里嗷嗷打滚。因为买不起地种,邹本策要去给人当长工了。估计稍明白事理的地主也不敢把地放给一个犯过妖言忌讳又不通农务的穷酸,不晓得能不能求租到两亩薄田。

邹本策昔日的同僚听到谣言,唏嘘又好奇——本策啊,洋洋得意的当世第一才子,怎就混成了这样!

便由一人先往邹本策家乡寄了封信,附上点小礼物,曰思念邹兄,致以问候云云。

邹本策的弟弟回了信,感谢了问候,说兄长当下不在家乡,仍在京师一带,附上兄长的住址。确实在京郊某县某乡的一个村里。

几位同僚便趁某个休沐日,同往那处拜访。

地方着实僻静,说是某村,实则不在村内,附近也没农田。沿着村民指的路走了半天,过了一片老林子,进了深山沟,方见一处院落。临水背山,小瓦白墙,门扉半开,几个童子在门前放风筝嬉笑。

几人至门前,邹本策自院中起身相迎。

黝黑清瘦,布衫竹簪,仍是书生打扮,看来尚未务农。衣物旧却洁净,精神似乎还行。

几人进院与邹本策在廊下吃茶,叙了一会儿话,兼打量屋院陈设。堂屋清爽,除桌椅几凳外,无甚摆设。小院幽静,一处花棚,几株细竹,两个秋千架。

案头未见书本,墙上亦无字画。

同僚委婉探问:“一向甚慕兄的诗才,惜往日公务繁重,不曾多请教。兄近来可有新作?”

邹本策道:“偶尔闲时,心里想过一两句。”

另一同僚稍直接问:“兄而今以何为业?”

邹本策道:“没甚的事。坐坐,看看,吃吃,躺躺。”

同僚叹:“羡慕兄这般悠闲。小院亦好精致,配得兄之雅趣。弟竟也想在此结庐,与兄为邻了。”

邹本策笑:“山野之地,我这野人堪可容身罢了。兄台住不得这里,去衙门太远。”

众人同笑。

聊了一时,几人告辞,邹本策也没有留饭,送出门外,拱手揖别,又对那几个玩耍的孩童唤:“快回来洗手,屉上的包子快熟了。”

几个娃都不过去。

“爹自己蒸的包子自己吃。”

“包子爹爹吃吧,我喝娘亲煮的粥就够了。”

“我也爱喝粥!”

……

前同僚们在马车里唏嘘。

邹本策刚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果是在硬撑。

正好出锅的包子都不分给我们吃,应该是不够分吧。

可能是老树皮磨成粉,配上山里挖的野菜。

大人能拿时鲜开解,孩子着实难以下咽。

不过住这也蛮好。清静开阔。河里有鱼,山上有菜,设上圈套还能抓几只野味,应够自足。

唯冬天许难捱些……乡亲淳朴,或爱帮人。

唉,本策啊……

前同僚们感慨着,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认真想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

直到数年后,邹本策的店铺开回了京城,他们才知当年自己错得多荒谬。

那时的邹本策已经是个财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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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本策挣脱困境的第一个助力就是书商。

他所住村落所在的县,名叫九和县,是京郊书业的聚集地。

这些书商很多并非京城人士,专攻科举生意。

天下考生最盼望的是什么——中榜。

为了考中,考生们各种书都读,什么招都试。开窍茶、魁运笔、必中巾这些阿呆二傻都难忽悠的东西他们亦欣喜买之。

明知是假的也买。

求一份能中的意象,一点盼望,一个兆头。

这份拼搏兴盛了大江南北无数的书商。

何况是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大才子,从童生试开始每试只考一次,每考都是榜首的邹本策亲传的经验?

邹本策,他们都不敢称前辈了,要尊称一声考神。

官运再不好,在试场上,他就是神。

神的仙音,便是世间天崩地裂,也必要听的。什么阁老公子,太子伴读,太世俗了。横竖现在遇不上,考中了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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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本策丢官后,挺多考生开心极了。不少人梦想着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把饥寒交迫的邹本策捡回家,洗干净,温暖他,趁他脆弱无助时感动他,把他藏在深深的院落里,只对自己一个人讲那些书里的重点应试的关键。

邹本策最早接到的那些讲学邀约,其实就有书商参与运作,看一看邹本策在考生心中的地位,试一试对付邹本策之人的招数。

不能讲学,正好写书。

真名无法用,那便换假名。

书商自有方法,试子更有感应,总能发现,哪些是考神亲传的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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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有无聊人士总结,邹本策那段时间用过几十个笔名。他亲自写的,传刻的,及伪书商仿作的各种册子加起来数百种。

书商的暗标花样繁多,书角印一个夹着竹签的小本或一卷竹简指代「本策」,版缘或刻书署名处加上「绉绉堂」「老册斋」等各种款号。士子们则称邹本策的书为「船本」「册子书」「小船卷子」,去书铺询问:“有新到的小船卷子么?”店家立取之。

考生们看了邹本策的书,更喜荐给他人看。一是邹本策确实写得好,书中尽是实在经验,没有云山雾罩的空话闲篇,所解皆儒学之本宗正义,毫无曲释歪言;二则,也是众考生的一点机智——

大家都看他的书,迁怒,难道全迁怒?对付,可能对付得过来?

后来,连国子监的学生都买船册子看,自早有人注意,举到衙门。

但,邹本策犯的过错只是失察致火患。去职后本来就可以自由讲学著书。他的书只讲应试经验,经籍解读,除了圣贤的学问与事迹外,古史今事,皆无涉及。

谟公子只因风头被抢,便对一个寒门学生狠辣追杀,且多年追击,毫不放松。朝中挺多大人觉得太过,礼部等衙门凡接到关于小船卷子的举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搁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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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太子卷进几样事件,被圣上训诫,谟公子暂时卸任回府邸思过。未久,太子因病薨逝,谟公子大恸,在自家别邸跳湖。跳湖前他遣退左右,让仆役们都不要靠近,仆役们真的就没有靠近。半天一夜后,有个打扫院子的老仆到了后院,发现谟公子水淋淋地搁浅在靠近岸的地方,赶紧喊人,谟公子吐出两口水,醒转过来,说落水后感觉一直被一金色神人托举,浮在云里,时人称奇,曰公子自有神佑,福气无边。

谟公子仍未能复职,闲在家中,饮酒打猎,心浮气躁时常责打下仆。据说公子府邸规矩森严,专设刑房,日日有仆婢被罚,用刑毒辣,很多仆婢「病亡」「暴卒」。

某日谟公子外出打猎,被一冷箭射在颈侧,箭系竹削而成,箭头手工打磨,看不出来历。箭未射中血脉,本不致命,但箭尖淬了毒。谟公子的夫人如夫人们遍请名医,仍未救转。谟公子遂卒。放冷箭的人也没抓到。市井闲人议论,皆因谟公子平时待下苛毒太过,随从护卫不力,也没怎么认真追刺客。更可能刺客就是随从之一。

大理寺与刑部共查此案。谟公子仇家众多,谟府的随从护卫们追刺客没追到,倒把刺客藏身放箭之处及逃跑的道路盘得一团糟,之后又有一场暴风雨,脚印不可辨,其他痕迹也难识出。此案遂成悬案,凶手一直未落网。

几年后,皇帝驾崩,十二皇子即位,即是本朝最宽厚仁爱的文宗明德皇帝。

帝好诗文,精书画,治世时,天下文昌大盛,书业尤其繁荣。

明德帝更与《海务志》有些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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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帝尚是皇子时,不甚过问政事,常赴文会,与众名士诗文酬酢。某日赴一宴会,在本朝修习儒学的真罗国王子真廷铉也在席。

真罗与本朝隔海相望,当日诗画遂以海为题。饮乐时,亦不免提到本朝与别国地理风俗之异。真廷铉说,真罗喜汉学,礼仪制度诸多效仿本朝,王宫更设文宫,专藏上国书籍,除学问经典外,诗文、杂学、医典,甚至时兴的传奇小说皆有收集。一些在本朝失传的珍本,或真罗仍存。

真廷铉举了几个例子,因当日以海为题,他遂记起,国朝有本失传已久的书,名叫《海务志》,真罗王宫的书库里就有。而且是公叔康亲刻赠送某位友人的版本。很多很多年前,某位真罗国的贵族少年在国子监学儒,与公叔康的这位友人是朋友,在公叔康友人处见到《海务志》,非常喜欢,友人便将此书转赠。贵族少年回国多年后,成了宰相,女儿当了王后,将此书带进王宫。可惜真罗官府的制度与上国仍有诸多不同,也没福泉这般的大港城,书中的经济之法在真罗暂时无法施行。上国改朝换代,真罗也历经几朝,之后得位的大王想用此书,臣子们又说这书时间太久,当下已不适用了。于是此书一直收在书库中。

十二皇子早听说过此书,便问真廷铉,能否把真罗王宫藏的那本《海务志》抄一份来看看。回宫后,又将此事禀报父皇。

恰在此后没多久,翰林院编修邹本策上报,于前朝旧书文中辑出了《海务志》。十二皇子得知非常欣喜,向父皇建议可将真罗的藏本与翰林院的辑本对照,辨识真伪,补出缺漏。

岂知对邹本策辑本的质疑纷涌而来,圣上便将此事搁置。真罗国内临时有事,真廷铉匆匆回国,接着翰林院失火,邹本策的辑本被毁,《海务志》重新沉寂。圣上将京南的一处园子赐给十二皇子做府邸,十二皇子离宫迁自府邸居住,但未封王衔,府邸一直没改门匾,混称做十二皇子府。

待圣上驾崩,遗诏十二皇子即位,世人才恍然明白,先皇早已有意让十二皇子即位。因皇子性格太过仁厚,立为太子,或会引来诸多攻击,先皇方才假意冷待,实为呵护。圣心深沉,父爱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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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登基后,已是真罗国君的真廷铉遣使朝贺,进献的贡礼中即有那本公叔康亲刻的《海务志》。

翰林院重新查找前朝文卷,再辑出《海务志》片段,与真罗国贡献的《海务志》对照,确定当年邹本策的辑本是真本。真本《海务志》由翰林院补校,重新刻印。

民间仍有传闻,新刻的《海务志》不是全本。《海务志》分上下,今刻仅是上部,密法都在下部云云。《公叔聚财真经》之类依旧流传于市集书摊,更有《公叔未传密法》《内篇财经》等新作……

朝廷有意重新起用邹本策,邹本策推辞,因他这时已入了商籍,要开自己的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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谟公子遇刺后,邹本策所受限制渐松,可用本名出书,诸多书院再邀他讲学。

他之前写的应试书销量非常高,笔润丰厚,他已颇富裕。

邹本策感激书商们在他遭困时予以援助,他以前写应试书,因自己是被盯之人,若提到他人著作,此著作与著者或会被当成他的同伙,所以从不提当世之作,只写自己的心得与古书典籍。这时已无顾虑,便写了一部目录,列举自己从少年时至今喜读的书作、释文、校注,比较各书社的版本,列举各大书局最好的书作。

此书名为《从学札记》。因列举各家书籍,未交给某家书局专印,邹本策便自行出资,聘当时京城一带最著名的刻工鼎图斋镌刻成版,版书文字由他亲笔写就。

刻成待印,即有书铺老板前来联络,向邹本策曰:“先生可自此立起自家事业。”

邹本策道:“学生有今日,全仰仗诸位老板托举,而今稍顺遂了,反为竞争,岂不忘恩负义?”

书铺老板笑道:“先生之言忒地迂腐。你此前的著作也非在一家印,此家彼家早竞争过了,岂在乎再多一家两家?众同行因先生之作收获颇多,以施舍论之竟是看低了这份情谊。先生扭扭捏捏,倒让世人以为同业之人心胸狭窄。书林广阔,喜纳天下俊贤。”

邹本策遂立定主意自开书局,《从学札记》为书局第一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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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札记》正刻印时,某日一辆马车停在邹本策家门前,车中走下一名青衣使者,白面无须,仪态不俗,向邹本策道:“家主人请先生一唔。”

邹本策登车,使者同乘,一路无言,车驾时疾时缓,偶有停顿,但一直很稳,满杯的茶水丝毫不会泼洒。车帘厚重,邹本策也不知一路行过了哪里,待马车最后停稳,邹本策随使者下车,见是一处园林,穿过一片浓荫,前方小亭中,一人握卷读书,长衫飘逸,姿容俊雅,看来仿佛寻常文士,邹本策却已明白此人身份,在亭前拜倒。

明德帝含笑道:“邹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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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邹本策闲话一时,将方才读的书册合上道:“新刻的这部《海务志》,卿可看过?”

邹本策道:“草民已拜阅。”

帝又道:“卿昔日曾辑此书,今此版本,卿以为如何。”

邹本策道:“草民曾从前朝旧书函中摘取只言片语,斗胆汇集。待读全本,才知当日所集,不过零星。是首尾两篇与中第三卷的片段。推测公叔康在起篇收束与中转时,多想与人讨论。从来著书,确实这几处最难。”

明德帝微笑:“卿体会良多矣。”

再谈几句经卷,明德帝又道:“据闻,而今民间仍有说法,官刻新本的《海务志》非全本,公叔先生另有秘传。”

邹本策道:“官刻本乃最全之本,蒙圣上恩典,使此书通行世间,令草民等小民得窥全作。逢盛世之福,承明主之恩,方有此至幸。公叔康有知,亦应涕零。市井之言,草民以为,想是没在真本中翻见晒钱枕卧,盐水泡蛋之法,有些寂寞吧。”

帝大笑,又问:“卿为何不愿回朝,却要从商?”

邹本策道:“草民往日为官,多有疏漏,只记得了经籍文字,却无务实之才,不敢再空食俸禄,辜负圣恩。倒更适合编些俗言散语,在市集中混口饭吃。”

明德帝道:“卿的小船册子,确实简洁有趣,朕无需应试,亦看得津津有味。本想招卿回翰林院或到国子监。既卿已立定主意,也罢。”

邹本策叩首谢恩。

明德帝提笔蘸墨,挥毫于纸。

“卿想自己开书局,便以此为名吧。”

左右内侍捧起纸张,将御笔所题的四个大字展在邹本策眼前——

「瀚海书局」。

邹本策拜伏于地,再谢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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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林商人们胸襟开阔,邹本策更感恩昔日情谊,此后没再写过应试书。他在世时,瀚海书局也不印售此类书。他之前所写的应试书,书商们仍可一直售卖,无需付笔润。

直到邹本策离世多年,他的孙辈成为大东家时,瀚海书局才开始做应试书册,皆聘请当下俊才撰写新本。邹本策所著的应试书仍在往日书商后人的手中,有些因经营不善,或转从他行,瀚海书局才将书版购回。

这些书册,直到近年方才差不多全回到邹氏手中。统编新刻做丛书。

纪重曾听瀚海书局的掌事讲这段往事,并观摩了统刻的版本。因他无意科举,这套书也确实太多,整墙的大书架摆得满满。他便没有订全套,只买了两本他觉得有趣的,摆在书房,也让大府里觉得他正上进读书,并非全沉耽于画作。

其实,无人在意他上不上进,可能更盼他多沉耽些呢。

那些举动,和其他很多事一样,全是他自作多情的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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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重觉得瀚海书局这个感恩的故事也有些做作。邹本策天下第一才子的身份,再顶上御赐的大招牌,当然无需与同行竞争应试书的利润,特别是刚开业时,更要往高雅高尚的境界走。

时之大儒,书稿纷至。贤士之书,任君镌刻。

那时除了官刻的书本,坊间最精,就是瀚海书局印的了。

御笔亲题的名号被供奉在一间专门的静室。而今瀚海书局悬挂的总招牌是请儒林泰斗,帝师孟老大人所书。

书局分设三堂,瀚海堂、务勤堂、逸心堂。

每一堂的匾额题者皆来历不凡。

书业竞争激烈,从那时至今,本朝又出过连中三元的才子。邹本策开瀚海书局后,被经营事务分去很多精力,又有商贾之名,于经学上,著作不多,成就未至巅峰。颇多名士感慨此项。其后代子孙专心开铺,无人有邹本策一般的才名。

可勿论后浪如何翻涌,瀚海书局始终是京城书局之首。地位无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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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纪重听到文少爷叹息时,着实意外。

文少爷叹道:“实不相瞒纪兄,近两年,书局经营略有滞怠,同业老字号稳健,新秀纷纭,竞争时,颇有些地方不如人,此番到广顺开分铺亦是想开出一片新局面……”

纪重心道,忒谦虚了吧。瀚海书局会不如人?虽自己算换了一辈子活,实际离开京城也没多久。离开前,瀚海书局招牌铮亮,兴旺蓬勃,怎能这么快就滞怠了。

文少爷唏嘘:“此言确非做作,纪兄应知瀚海书局是靠什么起家的,一向什么书口碑最好。”

纪重微颔首。

当然知道。

经史大书,煌煌巨著。

还有,应试书。

“这两年,单是应试书,书局所出便势不如前。明年大比,按以往经验,从去年夏天起,经集及应试书售量会有一个大起势,哪知,竟走趴了,还下滑了些。”

文少爷从身边藤箱里翻出两本书,摆上桌面。

薄薄的封皮,糙糙的订线,密密的字迹,脆脆的纸张……

纪重脱口道:“这是……软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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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册子即坊间的廉价书籍,多系翻盗,糙纸劣墨,雕印粗拙,但价格便宜,销路颇广。因为雕版常用软木,纸张多是回收的旧麻破布头制成,粗黄甚至有异味,被称作软本,软册子,小软,软软,软儿。又因多出自南方沿海一带,另有昵称咸水册,小咸,咸咸,咸儿。

有笑话说,在京城书肆买书,仿佛下馆子,入铺伙计问:“客官喜软喜硬,好甜好咸?”

只买大书局精版书的,被书铺尊称做「刚相公」「甜大爷」。

当年他买书,是极刚极甜的。由是当下面对文少爷,心情如斯洒脱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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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册子书商喜欢翻印瀚海书局这样大书局的精印著作,偷工减料,甚至少字缺页,价格只是精本的十之二三,甚至十之一二或不到一,为各大书局所恼。

难道瀚海书局的书近来被软本商盯上翻印?

可小软小咸们一直挺活泼兴旺,并非新近猖獗。他们印的书真便宜也真粗糙,喜好买精印大书的书客不购软本。买软咸册的多也不买大书局的精印本。所以各大书局被软本翻书,虽不高兴,大都只是发发声明,谴责几句,请书友贵客们明辨优劣,勿被盗印蒙蔽耗损钱财之类。不会花太多时间精力去与软本硬杠。

纪重看着文少爷的模样不禁好奇,小软小咸到底做了什么,把瀚海书局气得跑来广顺开铺?

他含蓄地道:“此书粗劣,内容或也有疏漏,在下以为,难及贵社精印一二。想来,应试考生,有些如在下这般,囊中羞涩,赁居寒舍,无处珍藏,购此类版本,将就读读。”

文少爷摇头,翻开上面一本:“纪兄请细看。”

此书名为《苑海精鉴》,书名侧另标第八卷,出品署印「苑海书局」,附款「苑海堂」。纪重从文少爷翻到的那页开始读,扫过两三页,有些惊讶。

纸确实糙,墨确实差,字确实密,但印刷清晰,字体工秀,行有断句,注解详细。

而且,这篇文……

行文不俗,似非寻常文士手笔。

纪重向前翻了翻,看到著者,更讶。

「涵溪山人」。这,似乎是,今礼部尚书朱老大人的雅号……

文少爷道:“兄请再往后翻几页。”

「崖畔闲者」,翰林院大学士云棠云大人。

「晴荫浓处一野人」?是……

白如依道:“礼部郎中陶周风大人。”

……

难怪这些文章字字如玑。

“诸位大人之文,怎会在这本书里?”

难道是翻印?

文少爷阴森森道:“当然是翻的。纪兄不要误会,当今世上难有哪家书局能把这几位大人的著作集成一本,瀚海书局自也没这么大能耐。全是小软们各处扒拉来的。”

白如依补充:“这几位大人,皆极可能是新一届会试的考官。几篇文章,系大人们近年所作,其学问态度,经籍见解,阅之可知一二。”

即是能摸到考官候选们的倾向与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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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少爷把另一本书推到纪重面前。

“兄再请看这本。”

纪重捧过,又惊讶。

这本书名叫《苑海仰观》,标注也是第八卷,印署亦是「苑海书局」「苑海堂」。但封面挺括,纸质白细,装订颇精,字体较另一本更娟丽,印刷清晰整洁,竟不输大书局精本。

纪重翻到的那页书曰——

「……前日席间见云兄,仪更华美,唯略消瘦。问及,兄曰,近日获古本《白虎通释》一部,沉浸忘我,仿佛刚捧之,天便明,更无暇饮食……」

这,这……

文少爷点头:“没错,这本仰观与另一本精鉴是一套,写诸位大人的近日行动喜好。”

纪重愕然:“这需得是大人们的友人。”

“未必是友人。”白如依道,“连文或也是从别处摘取来的。几位大人居于高位,与人酬酢,列席之人写文记之,常情也。更或有坊间小报的文手杂于席间,之后写出,印诸报端。”

文少爷啧道:“难得是小软们从各处把这些文收拢一处。这两册是第八卷,之前之后亦出了不少。每套皆是一精鉴一仰观,先鉴几位大人文章,再观他们从幼年到而今之事迹言行。”

每一卷集的大人不同。

“这套书每卷又有不同印本,并可自选纸张油墨订印,六套起订。这两本就是印得糙些的极廉本和印得好些的普本。”

此书而今卖疯了。

天下考生,争而购之。

白如依笑道:“说实话,我都买过。在下虽不考科举,见其目录,便不禁心动,极想拜读。”

文少爷叹气:“我也买了。这样的书,我们瀚海书局的应试书怎么比得过?”

瀚海书局一类大书局所出应试书,皆是请书院的大儒及当世出类拔萃的文士撰写,或购入出众的范文合成文集,笔润不菲,精工印制,成本高昂,售价不低。从内容到价格,都难敌《苑海精鉴》《苑海仰观》套书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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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是翻印,官府不追究么?”

文少爷轻呵:“小软自有妙计,从来软本翻印岂有禁绝的时候。官府追究,可能卖得更火哩。”

“可这书里收的全是在朝诸位大人的文章事迹……”

大人们能乐意?

文少爷道:“据传,朝中诸位大人早知此事,还以此书调侃。”

互相询问,新近可进了小软书没有。

跟哪位同在一册?

名字谁先谁后?

如工部尚书富老大人,宽慈宏达,随和风趣,其文其事迹曾被收入苑海,同卷亦有云学士和陶郎中。富老大人上朝见到两人,便笑道:“呦,卷友来了。”

其友刑部吕尚书调侃:“老富喜在坊间遇知己,风流艳列云郎前,着实意气风发。”

富尚书抚须:“知君方做压篇客,柳相秦君俱在前,羡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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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也有人举报到朝廷,官府查过一阵儿。”

譬如礼部侍郎高大人就下文禁过这类书。

因此被调侃。

“听说高侍郎最近大力治水,去软存硬哪。”

“谁叫咸商眼拙,闲者野人俱在苑,却无清客列席间。”

高侍郎,曾号「老松阁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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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算猜考官吧,不违规么?”

按律,坊间售卖之书册不得以预测考官、提前泄露内幕之类为名号。

当然,一般的应试书都懂得规避,不会明言,内容则多少有点对科考命题的预测。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印售可能成为考官的官员之文选,着实招摇。

“朝廷当下尚未确定明年会试考官的人选。”文少爷无奈,“这套书从去年初开始出,隔段时间出一卷,几将朝中学问出众的大人统统辑入。说成仅出于敬仰一点问题没有。考官人选又必在这些人内。”

考生们本着宁多勿漏的心态,每卷必买,日夜揣摩。

「苑海书局」关爱考生们的钱袋,不愿任何一位考生错过这套书,从廉到精有数个版本,总有一版买得起。

“待到考官人选定下后,他们立刻隐起此书,不再卖,之前也赚足了。”

到时书铺无售,暗中流转更能获取高价。

文少爷翻动那两本书册。

“若纪兄细读这套书,更可见精鉴的注解和仰观中的文章处处拍和舔。小软们不知从哪里笼络了这些阿谀的才子,对众位老大人的文章精捧跪注。奉承得结实又不失精妙,极媚却绝非乱谗,顺情理,贴心意,体胸怀。每个字都拍得准确颂得到位。非寻常人可达也。”

直叫老大人们掂须含笑——

小友们着实淘气,却颇懂老夫。

文少爷长叹:“他们就是如此无耻,这般机智,这样能耐……”

很多考生财力有限,钱都用来买精鉴仰观了,无力购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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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含笑:“文少爷之恨,还有一项,由在下说吧。少爷不便自吹,尚未对纪兄提起,其实他是新科京兆府府试的第一名,需尊称文解元。”

纪重再讶,忙向文修意拱手。

文修意谦逊道:“惭愧惭愧,碰巧这一场运气好罢了。”

白如依接着道:“贤弟高中解元,邹老先生非常欢喜。瀚海书局所出应试书,除了会试书,还有府试州试的。在府州试一项上,瀚海书局本在京城沐天郡及邻近州郡压倒各家,可称无敌。”

州府试由各地衙门主持,题目各异,州府试的应试书皆本地书商出本地的版本,无会试应试书这般天下书商竞争的盛况。京城邻近的州郡出题喜靠拢京兆府样式,更有些考生觉得,京兆府府试的考卷或能传递一些本次会试的倾向,亦喜欢研究。所以瀚海书局出的府试应试书一向销路颇广,获利丰厚。

“文贤弟这位外孙少爷新中解元。书局以文贤弟喜读的书为题,出了一部目录。”

如同当年邹本策所写目录一般的样式。

纪重道:“那么考生们必是纷纷购买了。”

文少爷伏在桌上,将脸埋进袖中。

白如依摇一摇头:“原应如此,但,瀚海书局和文解元,又被软商们杠上了。”

文少爷在袖子后含糊道:“是我不该吹嘘,徒惹羞辱。”

白如依起身去掀文少爷身边藤箱的盖儿:“那书,你没备一本么?”

“我带它做什么!”文少爷抬头吼,“没事跟自己过不去么?”

“行吧。”白如依转回座位,“没有实物,我仅口述了。总之,市面上新有几本咸水册子,名字很直白——《柳公子荐书》、《新柳案上》、《柳君知经集》……”

纪重轻声问:“柳公子,是指,相爷之子柳知?”这位可是才名赫赫啊。

白如依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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