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贱骨》
祛疤药膏送到印府上,是一罐乳白的,黏糊糊的膏物,擦脸上就很难受,不会融化,一整坨沾在额头上,看起来很奇怪,边悯不乐意擦药,却听印蕴口中作嫌,他还是擦了。
至于身下伤痕,印蕴没强求什么,边悯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给那儿上药。
元宵日里,角楼起火,万岁把案子给了刑部,因重视案子,怕冤假,特命印蕴这个指挥使前去听记。
当初贵妃主仆一共三人,搬进角楼没多久就起了火,贵妃和一位宫女烧死在火中,仅剩另一位贴身宫女,据她所言,角楼是失火,贵妃和那位宫女未能逃生,她侥幸,被倒下的木梁砸出窗。
太医验伤,仵作查尸,宫女所言不假。
角楼用的全是糙炭,易燃易爆,很容易造成梁屋全塌的局面,说失火,说得过去,可这未免太过潦草,一句失火掠过,万岁正在气头上,会怪罪下来。
刑部犯了难。
“我怎么就不信是单纯失火?”印蕴突然开口,把文书随手摊在桌上,“雨夹雪的天儿失火,还烧得这么旺。”
摆明是人为嘛!
印蕴代表锦衣卫,锦衣卫代表万岁,听记的态度就是万岁的态度,她开了口,刑部众人就知晓万岁的意思。
万岁不信这是失火,就算真的是糙炭出问题,他们也必须彻查起源,谁负责送炭,有没有人动过手脚,一系列问题之多,叫人头大。
万岁早年果断直率,如今年纪往大,不爱听百官的只字言语,许多事上只相信自己的看法。
“印指挥使,您想怎么查?”刑部尚书的话语带着半分诚恳。
印蕴虽做事猖獗,行事狠辣,但明面上没作过多少害,私底下的事他们不听亦不管,先前印蕴攀附东厂,到印蕴坐上指挥使高位,又把权揽了回去。
于百官面前,印蕴不是彻头彻底的烂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跟印蕴问意见这种事,不大可能。
印蕴支着脑袋撑在圈椅扶手,扯着懒散调子,“下官奉旨听记,哪能参与你们查案?”
刑部尚书温浅一笑,没有作答。
印蕴收走文书,入宫时正好遇到刑部侍郎,擦肩而过之时,她瞥见刑部侍郎掩在身后的密奏封。
在宫里待到寅时,印蕴出宫,下起了雨。
密密麻麻的雨淋得身子湿寒,印蕴随处找点儿躲雨,见一堆人簇在旁边的面点阁子前,她看了眼,看见快要售罄的展柜里,只有几块掺了菩提子的点心没卖出去。
印蕴想起什么,把它买走了,顺道去买了把伞。
“印指挥使,爱吃甜食?”
印蕴没有回头,继续走,直到在没人的地方,她才摇头,“这估计不是甜的。”回答完,话锋突转,“翦提督,您也忒不守时了。”
说好出宫见,这都出宫多久了。
“去了趟刑部大狱,出来时下雨影响脚程,”翦生边说边抬高伞沿,仰头看天,“刑部一堆精明人,你要小心些。”
“嗯,今儿还在试探,”印蕴收起油纸袋子,看样子没打算分一块点心给翦生,翦生不大在意。
印蕴说:“朝廷内外您能保证么?”
翦生认真思忖过,给印蕴不算肯定的答案,“大多能。”
印蕴点头,“那下官把命拖给您。”她翘起唇畔,露出她最擅长的,含着威胁的笑容,“那位姑姑的命实在难救。”
翦生亦弯起眼,折出含笑的弧度,语气平缓,“这案子难办,害死娘娘,万岁必不可能放过他。不过,您有怀疑过谁纵火么?”
他悄无声息中转移话锋,印蕴自伞沿抬眸,窥见翦生的双眼,他越是坦然,她笑意越深。
印蕴道:“有啊。”
两人谈着无所谓的话,走到市坊口,有野犬乱窜,突然扑上来咬印蕴的袍脚。
印蕴抬脚,刚要踹开,翦生先丢块石子过去,引野犬注意,野犬追着石子撒欢跑开。
翦生盯着野犬兴奋乱跑,笑着说:“训狗要温抚打骂并行,上来就踹,容易遭狗反咬。”
印蕴环起手,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啧,疯狗有什么训的必要?”
翦生不答。
东厂一年到头都在忙,自打边悯从西北回来,他不仅要在东厂里转,还要去司礼监,两边来回反复跑。
边悯是权场新贵,万岁眼前的新红人,后生向来备受瞩目,阉宦也一样,但凡司礼监与东厂之中,任意一个高位空缺,边悯必然顶替。
多少人赶着巴结这样的人,能见上面委实不易。
印蕴没在寝房见到边悯,自个去了佛堂,清扫祠牌,洗净瓜果呈到牌前。
印父印母牌前按正常规格摆,“印蕴”牌前多了几颗菩提子。
印蕴给菩提子摆盘,摆得规整,嘴里轻声呢喃,“你信佛,我给你捐了很多很多功德钱,万岁恩荫,你被迫成缇骑,杀人犯法的事儿都不是自愿的,佛祖慈悲,会原谅你的。”
她在牌前站了会儿,窗外雨渐停,月光爬进来,照不亮祠牌,更照不到她的靴尖。
印蕴最后看了眼祠牌,“怎么就这么巧,别人下江南好好的,就爹死了,我查了,你又叫我别去,我偏不。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印蕴你别惦记我。”
她笑起来,抬步外走。
寝房门吊着油灯,印蕴回来的一瞬间,油灯燃尽,又很快亮起另一束光。
印蕴褪外袍,搭衣架子上,躺进榻里。
“点心有苦味,涩嘴巴。”
印蕴中过东厂的毒后就容易疲乏,今儿听记一整天,夜里还谈事,早累得睁不开眼,听见边悯的声音也没多想。
她点点头,敷衍说:“嗯。”
“你买给我的吗?”
她听清他的方位,在她身侧,她探手胡乱摸索,触到他身子,他抖了下,慢慢挪过来,窝到她怀里。
边悯刚来时只有十七岁,是长身子的年纪,又成宦官,比常人能多长两年,如今在印蕴怀里,她很难像以前一样完全掌控了。
胜在边悯乖巧,明白什么时候该反抗什么时候不该,就这样安静趴在印蕴怀里。
印蕴打呵欠,把脑袋支在边悯头顶,“嗯,给你的,不是生辰么?”
沉寂片刻。
边悯说:“我不喜欢菩提。”
印蕴的神识几乎都飞走,嘴唇无意识启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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