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元景的国君，展沛每日都要在崇宁殿和朝臣议政，消磨掉将近半天的时光。

有时候是听户部的官员启奏哪里哪里又闹了灾害，需要拨多少款赈灾；有时候则是听工部的官员说又发现哪里哪里堤坝损毁严重，为防止决堤，还是需要提前动工修缮；偶尔再加上一些其他杂事。

总之一切都和展沛还是公主的时候截然不同。

那时候坐在上面的还是展文君，展沛立在殿下，只需要听着，看着，想着她母君是如何处理那些事情的便可以了。

可如今她已经坐上了这个位子，众人便事事都需要向她禀报。并且展沛这个女君还不能敷衍了事，必须都认真思考并逐一给出建议，因为这些事情动辄关乎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偶尔碰到几个官员意见不一，甚至能辩上更久，直到最后不得不由展沛出言打断，邀其下朝后去偏殿再议。

她偶尔也会觉得疲惫枯燥，却倒也从未生出过退意。

可今天展沛坐在这位置上，却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到了极点。

因为放眼望去，大殿里密密麻麻数十个大臣中多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那人无官无职，穿的是自己的私服。长发高束，一身玄色绣流云长袍穿得妥帖齐整，更显得他肩宽腿长。

只见人群中，比起四年前长高了太多也成熟了太多的宋顷昀低垂着目光，正安静无比地站在了原本属于虞英的那个位置上。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展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面上看似平静地收回目光，实则心里早已汹涌着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涛骇浪。

她蜷了蜷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才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昨日诸位呈上来的奏折孤已经都看过了。今年江南北府一带阴雨连绵，已有水患之兆，工部还需尽快派人协同各地县衙一同勘察堤坝，尽快加固，以防来日决堤。”

“女君圣明，臣已命水利使协同工匠赶往江南勘察，不日便会传回消息。”

工部的袁澍敏从队伍中出列，向着展沛恭敬俯身。

展沛点点头，又点了户部两个大臣的名字。

“堤坝加固一事非同小可，户部务必尽力协同。拨款明细皆需记录清楚，账本盘查更是不能马虎，让蛀虫有机可趁，否则等来日，孤连同你们两个一起治罪。”

另两人也同样出列俯身：“女君圣明，臣下谨记。”

展沛点点头，挥手让她们站回队列中去，而后才继续道：“而后便是国子监秋后招生的事情……”

展沛或许还不是一个经验老练的君主，可她一定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君主。

宋顷昀站在殿下，垂着眼睛认真听高台上的人条理清晰地逐一分析着那些大臣们在呈上来的奏折里写明的问题，三言两语便一针见血地指出许多问题，点明解决方法。

他母亲确实带了个好徒弟。

宋顷昀眼底闪过些许笑意，想，展沛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她或许经验并不丰富，很多见闻不过是来自于以往宋斯羽的教导以及跟在展文君身边时的听识见闻。这大殿里站着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拥有着更丰富的阅历，可展沛并不逊色于她们，甚至有她们所没有的优点。

她年轻，所以凡事谦卑，虽然有自己的见解，却并不自大，会在众人提出更好的方法后选择欣然接受。但她年轻，所以也锋芒毕露，听取建议时不会盲从屈服，而是事事都有自己的把握。

如果说治理国家如同逆水行舟，这大殿内数十名官员是那一叶托载着万千百姓的小舟，那展沛便是这叶小舟上那个握着船桨，最终掌握着这叶小舟将要前往的方向的那个人。

她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是这个国家年轻的王。

官员们恪尽职守，深深扎根于自己的方寸之地，而展沛则以一持万，统领着她们。她身居高位，包揽全局，眼里看到的是那些藏在更深处的，更全面的东西。

她统领着这片朝堂，一如统领着这个国家。

这种感觉让人心潮澎湃。

宋顷昀认真听着展沛和朝臣们议政，只觉得耳根一片滚烫，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为谁着迷一般。

群臣议政到最后，随着宋斯羽从队列中踏出来，话题终于拐到一个展沛最不想听的方向上。

“女君，昨日臣与女君于丰明殿商讨之事现下已有了结果。”

不好！

展沛表情一僵，立刻反应过来宋斯羽说的是哪件事。

“哈哈哈，此事不急，不急，不如先退朝，等下朝后丞相再与我商议。”

笑话！她们昨日商讨了什么事？不就一个王夫人选的事！

展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宋斯羽便已经想好了人选，但她知道这事要是现在便在朝堂上提出来了，那她不是立刻就得回应吗？如果拒绝，就是把展常钰的命推到刀口下，可一旦答应，那就是把她的自由从此彻底截断。

不行，绝对不行。

展沛打着哈哈，立马便给一旁站着的小药眼神示意打算让她宣布退朝好趁机溜走。

然而宋斯羽做她十多年的老师不是白做的，她一见展沛状态不对，脸上那神色表情像极了当年从国子监逃课翻墙出去时的样子，立刻便赶在小药开口前先抢过了话头。

只见众目睽睽下，宋斯羽猛地俯身跪下。

“关于女君的王夫人选，臣昨日已请示过圣人。圣人言曰汝阳裴氏世代书香，诗礼传家，乃天下文人之表率，女君应当将其收入麾下，作为日后治理这偌大国土的巩固之臣。且其子裴恕之更是于多年前便早已与女君订立姻盟。臣，”

“什么？！”

话语被蓦然打断，殿内同时响起两道惊愕无比的声音。

一道自然来自于王位上的展沛，而另一道……

同样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合不拢嘴的众人纷纷默契地顺着声源看向队列正前方，只见在那个本应属于虞英的位置上，原本正安静站着的人此刻已然抬起了脑袋，正满脸愕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宋斯羽。

万万没想到宋顷昀会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宋斯羽猛地皱起眉头。她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宋顷昀，虽然没说话，可落在宋顷昀身上的目光却严厉到堪称冷漠。

而在对上母亲的目光后，后背猛地一僵的宋斯羽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这里不是辽北的草原，而是大都的朝堂。面前的人也不是直爽率性的虞英，而是他那向来严苛古板的母亲。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朝堂上公然顶撞了宋斯羽。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顷昀轻轻抿了抿唇。他眉眼间一闪而过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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