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碑楼的飞檐上雪落无痕，阴沉的铅云压着松柏墨绿的针叶。粘杆处死士的足音消失在通往地宫深处甬道的阴影尽头，唯余风雪在陵道间凄厉的呜咽。胤禛的指尖几乎冻僵在袖底，那方粗陋的香囊紧贴着肌肤，残留的劣质香料气息与陵寝冰冷的石气混合在一起，生出一种腐败的甜腥感。燃尽的血脉案余灰带着真相的灼烫，烙印般印在他冰冷的掌心。他沉默地望着十六阿哥坟冢前碑石上深刻冰冷的满文封号，额娘的慈悲面孔在佛堂香烟缭绕的光影里，碎裂成漫天风雪中狰狞扭曲的鬼影。

乾清宫西暖阁·翌日晨

地龙烧得极旺，暖流烘烤着松木与龙涎香的气息，却怎么也驱不散胤禛周身沾染的那股子冰窖与墓道的阴寒。他垂手侍立御案旁，眼观鼻鼻观心，面如平湖，唯有袖中骨节在广袖遮掩下无意识地相互抵压着，发出轻微到几乎不闻的摩擦声。

康熙半阖着眼，指尖拈动一串温润的伽楠木佛珠，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胤禛过分沉静的脸，又落在案头那份粘杆处呈上的密报——关于刘嬷嬷自尽及周太医悬梁的寥寥数语只被朱砂漫不经心地圈了个角。暖阁内静得只剩下佛珠碰撞的微响和烛泪垂落的细微“叭嗒”声，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

“胤禛，”康熙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宿夜未消的低哑，“德妃闭宫思过，朕心甚痛。然祖宗家法不可废……”

胤禛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皇阿玛节哀。”

康熙瞥了他一眼，指腹捻动佛珠的力道重了几分，声音转沉：“八旗乃国本，近日勋贵渐生怠惰骄逸，祖宗骑射之风日薄。” 他停顿片刻，话语如同沉重的棋子被投入深潭，激起隐形的波纹：“保成，你昨日建言……要朕重启八旗议政王大臣会议？此议……你如何看？” 目光如鹰隼，直射向御座台阶下另一侧。

胤礽斜倚在靠窗的锦墩上。昨夜似乎没睡好，眼下浮着浅青，此刻他正饶有兴致地拨弄着炕几上一盏刚沏的明前龙井，指腹感受着盏壁透出的暖温，看着几根碧绿蜷曲的嫩叶在热水中徐徐舒展。康熙的话语撞进耳膜时，他正盯着杯心水面旋转的纹理出神，闻言头也未抬。

“好啊！” 那声音带着一丝被温茶熨贴后的慵懒沙哑，如同拂过窗棂的微风，“议事嘛，人多热闹。” 他指尖弹了弹温热的杯沿，发出清脆微响，“正好还能……嗯……大家分担分担？省心省力多好！”

话语轻飘，像杯沿蒸腾的热气转瞬即逝。他端起茶盏吸溜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全然没留意对面胤禛瞬间攥紧的手心和康熙骤然深邃难测的目光。

肃亲王府·当夜更深

苍白的月轮被游走的阴云遮蔽。王府后苑深处，密室的窗缝透出压抑昏黄的光。几个苍老得仿佛刻印着前朝风雨的身影围坐炉旁，沉重的阴影在他们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

上首主位的，是睿亲王多铎后人，铁帽子亲王富绶（时为袭爵亲王）。他虽顶着世袭罔替的尊荣，但顺治、康熙两代近百年的无情打压和削权，早已使他只余下空头爵位和象征性的百十人护卫。此刻，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面前炭盆里跳跃的微弱火苗，捧着暖炉的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

“……人多热闹？分担？省心？” 富绶的声音干涩如同枯叶摩擦，“咱们这位太子爷……好毒的心思啊！”

“王爷息怒！” 旁边英亲王阿济格的嫡系旁支奉恩将军（贝子级）诺尼面如死灰，声音发颤，“他这是……欲擒故纵！是想借‘议政’之机，诱我等出头！当年睿亲王（多尔衮）摄政之时，顺治爷……”

“摄政？！那是悬在我们头顶催命刀！” 另一个更老的礼亲王代善旁支辅国公敏图猛地捶打着炕几，茶盏跳起老高，“顺治朝、康熙初，铁帽子王的血还流得少吗？削爵圈禁，哪件不是顶了‘擅专’‘干政’之名？”

“静！” 富绶猛地低吼，如衰朽的豹子发出最后威吓。室中瞬间死寂，只剩炉中炭火不安的噼啪声和他粗重浑浊的喘息。“太子……”他枯瘦的手抚上自己僵硬的大腿——那里一道旧年战伤，每逢阴雨便提醒他辉煌与坠落。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多铎被顺治追夺睿亲王爵的凄风苦雨，看见肃亲王豪格被诬告后不明不白的自尽于幽所。“省心省力？他是想一劳永逸！彻底斩草除根！以绝所有铁帽子王再起之患！”

寒意从每个与会者的脊背窜起。他们的权势早已萎缩如风干的瓜瓤，但那个名号，那点仅存的护卫和仪仗，是连接祖辈最后尊严的枯藤蔓，也或许……是某些人眼中最后的肉刺。

诺尼抖得更厉害了：“可……可若拒绝……岂不更坐实了心怀异志……”

敏图惨笑：“拒是死路！应，也是死路！这是把软刀子，逼我们自投罗网！” 浑浊老泪顺着他脸上如刀刻般的深壑缓缓流下。

富绶沉默。他望着火盆中逐渐黯淡的炭块，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透着濒死的沙哑绝望：“那就……自己把刀子递上去！趁陛下尚念旧情，我们自己……拔了这根刺！” 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桌上预备好的奏本，“拟旨——联名上奏！我等老朽昏聩，早已无力骑射，不堪议事重任！恳请皇上、太子爷开恩……收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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