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以前，莱克斯应对无可逃避的夜间电视游刃有余。

但十二岁以后，他发现事情变得更讨厌起来。

能想象吗？从某天起，你还算喜欢的某个科普纪录片频道忽然开始播起了剧情俗套直白千篇一律的低龄儿童片。

最初，他只是入睡后在某个卢瑟的莱克斯集团批阅文件，多么普通的一天，他甚至穷极无聊到为自己比另一个卢瑟工作得更快更精准而感到高兴。他确信他的莱克斯集团在今后会比任何一个卢瑟的都成功。然而很快，某种冥冥之中令人焦躁的预感沿着灵魂漫向了他，莱克斯感到莫名的魂不守舍，而他同时发现了“自己”的不专心——卢瑟抬头直直往落地窗外看去。

美好的蓝天，美好的阳光，他却难得不能与自己一同欣赏卢瑟的大都会之城。

一架坠毁的飞机当然不至于影响卢瑟的心情，但在天上的不是鸟，不是飞机。不止是。

莱克斯大楼的落地窗足够簇新明净，高分子材料构建的特种玻璃在阳光下如此通透，所以在飞机坠毁的烟气里，他无比鲜明地看清了天空上飘扬起一块不属于凡人的鲜红。

太过蔚蓝的天空成为了过分完美的底衬背景板，那样澄澈到虚假的蓝天下那块红披风更显得灼目无比——以至于莱克斯的视网膜如同遭到重击。

就像直视一轮鲜红的太阳！于是那个影像长久地留存在视野之中。

莱克斯突然想起莱昂内尔的某幅收藏画，天使——或是怪物，它们手持刀戈，自天而降。莱昂内尔并不在意这幅画画了什么，他买下它单纯只觉得这是个富豪彰显气派的好装饰，莱克斯曾认为这幅画和他的父亲一样庸俗，但此刻沐浴那轮红日，那幅画竟猛地碾磨了一刹他的神经。

“太阳之子”、“明日之子”，世界对这个陌生人大加溢美之词。

莱克斯对他的初见只是惊鸿一瞥，这些夜间电视的长度随意地比导演剪辑更自由，这幕飞机与红披风短得堪比预告。而不幸的是它确实是！

每一天、每一天。自此莱克斯的梦境里永远少不了这块红披风。当然，现在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这个被命名为超级人类的“超人”的模样，优越到完美的相貌、强壮到完美的体魄，以及儿童填色般随意的红黄蓝制服。超级人类？超越人类？每一个卢瑟都将全部的注意力和探究欲投注向了这个穿着三原色制服的儿童片英雄，哪怕这位英雄在大部分宇宙喜欢把鲜红的三角内裤套在他彰显肌肉的紧身裤腿外。

因为现在他知道那位英雄的力量了，不仅是他，还有那些地球的所有人类。“超人”简直成为了某种现象级的偶像——全球偶像，比之前的任何一位都成功。超级力量、超级速度、超级感官、钢铁之躯、热视线、飞行，这些力量哪一项放在虚拟作品里都能被视作开挂，而将这些外挂能力集于某人一身？如果你想创作一部没人感兴趣的小说，那你大可以试试让你的男主角照抄超人。哦，现在不一定了，追捧他的人太多，难免爱屋及乌。

这些甚至只是超人毫不在意地泄露的能力。莱克斯不相信有哪个智力正常的人会对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所以超人只会比这些“无敌”属性的堆砌更恐怖。这就像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核威慑，大部分人类却只顾仰望伟大英雄的美丽肉/体，浑然不觉且满心欢喜。

哈，儿童片。

超人拯救罪犯手下的人质，超人拯救地震中的灾民，超人拯救车祸遇难人员，超人拯救自杀者。正义的英雄总会一次次拯救人类！莱克斯不明白这样的剧目有何意义与趣味，能够让那么多人看得乐此不疲，为此欢呼雀跃、拥簇崇拜。你会为警察成功解决案子欢呼吗？你会为科学家获得新的突破心动吗？你会为厨师烤出一块面包泪盈于眶吗？

好吧，他们有工资，“英雄”没有，或许。

那么你会为一颗树结出果实高唱颂歌吗？排除无所事事无病呻吟的诗人。

你不会。

因为那是他们应该做的事。于是那些英雄气概就被所谓的“平常”消解了。人群只会被炫目的异常吸引，就像狂热呼唤外星人的怪咖一样。他们并不会思考英雄的背后是否只有英雄，而英雄是该为他做了英雄之事而得到称赞，还是英雄只要成为了英雄就将永远得到称赞。

看啊，现在他们开始为超人救下树上的猫欢呼了。

但是。

需要特别说明的但是。

莱克斯厌恶这些新剧目并不是因为超人。他只是......他无法理解那些卢瑟！

超人、超人、超人......！

那不是致幻剂，那不是成瘾药，那不是毒/品！

然而卢瑟们，他的同位体们，昔日的理性竟能被“超人”冲得支离破碎，转而对一个个体报以过盛的狂热感情。莱克斯甚至无法分辨年幼的究竟是谁，他们痴迷超人仿佛趴在糖果蛋糕店玻璃橱窗外无法自控的孩童。

超人并不会每天飞翔在莱克斯大厦落地窗外，他的足迹遍布全球，但卢瑟们的眼睛同样如此。莱克斯从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样没品的STK！

更不幸的是，几乎所有的卢瑟都选择了尝试继续做犯罪片的主角，但这次幸运女神不再站在他们那边，或许因为真正的命运之子降临了？

他们因排斥、嫉妒、憎恨而观察、研究、敌对超人，并因为观察、研究、敌对而愈加排斥、嫉妒、憎恨，滚雪球般的仇恨行为将一个个卢瑟处以监禁令，推向监狱，或锁上死刑椅。

永远敌对，永远憎恨，这样的桥段比起说是情感驱使，难道不更像一种功能性病变？

莱克斯知道他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那些同位体。

他能。他理解那些卢瑟就像用左手抚摸自己的右手。

卢瑟注定憎恨超人，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人格，这就是他们的本质，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太傲慢，太自负，以至于只有超人——这么一个在体质、能力、智力上都远远超于人类又并非人类的生物，才能让卢瑟视之为值得的对手。

一个卢瑟的“对手”，他需要远超于人类，甚至能力远超于卢瑟本人，不然就失去了挑战的趣味；然而他又不能是人类，因为，一个人类？如何能比卢瑟本人更优秀强大，强大到他必须仰望、必须不懈努力才能追逐扼杀的程度？

一个太阳，一颗星辰……超人恰到好处地是一个氪星人，所以他是上天注定的莱克斯·卢瑟需要的对手，他的“敌人”。

当然是敌人。立场不重要，因为超人必须是敌人。卢瑟要对超人，对一个无人能解决的难题进行一个彻底的征服，那超人就必须是他的敌人才对。其他的选项太优柔，太温情，太懦弱，太拖泥带水……破题所需要的可能仅仅只是一柄小刀，但它必然要是锋利而严酷的。

这当然很困难，因为超人是世界所谓的英雄，不过卢瑟不需要去对抗世界，何必？卢瑟有傲慢自负的底气：世界理所当然会去对抗超人——因为超人是莱克斯·卢瑟的敌人，而莱克斯·卢瑟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

不！我不理解！

太多的来自于卢瑟的强烈感情了。太多了、太深了、太易于理解了以至于很难判断是否它们会覆写他。为此莱克斯的直觉简直是在他的大脑里怒吼。

“宿敌”，在文学作品中这个词浪漫到像是某种传奇，但是就其角色标签性而言，这难道不是某种恐怖到叫人发颤又叫人恶心的、恒定般的命运伟力吗？

不，不。我不要——我拒绝被固定的命运。

莱克斯注意到右下角的图标似乎转动速度快了一点，展现出某种振奋的拼搏意味——但更可能是他激动之下的错觉，毕竟他没有超人那样的超级视力。

......

我理解吗？你们都理解吗？

只是傲慢，只是自负吗？不要不提那些自卑与嫉妒，那些由傲慢与自负分娩而出的东西。在卢瑟们的定义里，超人连存在都是一种对他们的轻视。

那么我呢？我会吗？

莱克斯不住思考自己与卢瑟们的区别，他们的思维底色太相近了——同位体，像是镜子又像是诅咒，他看着他们，清晰地读懂了自己不愿成为什么，就像人总要在不断看过自己不喜欢的书后才能总结自己讨厌看哪些类型。这很复杂，算是个难题，要如何管住未来的自己？尽管他此刻有自信自己不会轻易改变，毕竟他向来自傲于自己的意志力，但是......

天神一样的超人、超越凡人的超人、永远如同圣人的超人——他的改变总能像太阳落山后迎接夜幕一样自然。从未见过黑夜的人想象不出光明温暖的白日后将迎接怎样漆黑冰冷的夜晚，但是夜晚的诞生只是太阳神驾驶战车的普通一步，不同的是太阳还会再次升起，太阳之子导致的“极夜”却会因为超人的过分强大而难以想象何时能结束。

莱克斯在那些温暖的三原色超人里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些特异体，那些堕落的“神”。钢铁面甲、白色披风、“U”型字母......亦或者连制服都未曾改变，就急着让无瑕的双手染上鲜血。莱克斯同样看见了超人同位体们之间激烈的战斗。超人的转变能突兀到与曾经自己一般的同位体都无法理解，那么作为凡人的我呢，我又以何保证我不会？

不过，好笑的是卢瑟们依旧是超人的“宿敌”。莱克斯终于发现他的同位体并不执着于反派剧本，他们只是执着做超人最大的敌人。

但是，“最大”？有哪些卢瑟真正杀死了超人？

毁灭日杀掉的，算你的战绩吗？卢瑟自己也不承认；那用氪石杀？还记得氪石这个弱点甚至经常由超人自己披露吗；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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