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园记》
吃过饭,简单收拾一下,樊云英就陪着向园往隔壁去。
向家的医庐是向家世代所居,前院行医,后院住人,建的时候就十分讲究,既要结实,又要宽敞,高墙大院,门户颇为严谨。
早年爹娘在时,何等热闹。如今不过几年,就门庭冷落,荒草丛生,处处显出萧条和破败来。
向园轻轻抖落锁上的灰尘,掏出珍藏的钥匙,一点点磨进生锈的锁眼里,好一会儿,才弹动关窍,推开大门。
入目一片荒芜,原本规整有序的药田杂草丛生,葱茏蓊郁蔓延到院子里,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药田,哪里是空地了。
就连门廊檐下,一排排青砖缝里也冒出野草,随着似有若无的微风招摇,算是这杂乱无章的院子里,唯一一个整齐的角落。
樊云英错开向园几步,她探头朝外看了看,没见到有人,才拴上大门,跟上向园的脚步。
她虽不是头一次来,却是头一次感到陌生。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院落,她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向园早想到会如此,并不十分吃惊。
前头也不是没想过回来瞧瞧,只是她和外婆两人,老的老,小的小,出一趟门也不容易,只能托表哥照管。
可表哥向来散漫惯了,总想着她既去了槐树井,恐怕一辈子也难回来,所以每每她说的时候,他只是应下,收租的时候也会过来看看。
真的就只是看看,开过门看一眼,回去跟她说,草又长高了,药田都荒了,后院墙角裂了个缝,下大雨砸落几片瓦,院墙东南角一只红肚子大蜘蛛安了家。
听多了这话,不止外婆无奈,她也无言以对,慢慢的,也就不再让他来看了。
向园和樊云英避开野草,顺着东墙从前院往后院走。
前院挨着西墙、南墙,是一溜儿药圃,正北三间小楼,青砖灰瓦,坐北朝南。
这小楼原是向园父亲向万年行医治病的所在。一楼正中一间用于诊脉开方,左右两间收贮常用的药物。楼上只有正中和正西两间房,中间墙是打通的,做了书房。东边这块则是一片露天平台,一面靠墙,三面围有栏杆,以前用来晒东西,偶尔一家人也在这里喝茶赏月。
后院才是向园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前后院之间,只隔着一道花篱,花篱上常年攀着荼蘼和蔷薇。
向园走到花篱处,脚步不由慢下来。
印象中,这道篱笆刚扎起来的时候,娘亲想种爹爹喜欢的金银花,爹爹却偷偷种了娘亲喜欢的荼蘼和蔷薇。娘亲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兴的,特意又在后院东北角那块搭个棚子,种了一大片金银花,让爹爹入药用。
花棚正对着篱笆门。
向园抬眼望过去,大概木头搭的棚子比竹子扎的篱笆结实,花棚好好地立在那儿。上头翠叶葳蕤,淡黄深白的细长花瓣纷杂交错,显出勃勃生机。
反观花篱,除了最西头靠近药圃那一截儿有一株茂盛的石榴树撑着,看着还算规整。其他地方早已破败不堪,东倒西歪,带得如雪荼蘼和秾艳蔷薇平铺开来,把篱笆后的青石小井都遮掩住,不像花篱,更像是遍地碎锦。
水井没有盖,被花木遮掩着,看不清方位。
向园跨过篱笆,正要抬脚摸索位置,就被樊云英拉到身后。
显然樊云英也记得这一茬,她随手捡了根竹竿探路,“园园,你跟我后边,我记得这处有井,可得小心点。”
这井口虽不宽,可园园打小就苗条,井口也能装得下她,要是掉进去可就糟了。
而且,这后院林密草深,比前院更甚,也不知道有没有蛇,被咬一口可不是好玩儿的。
她神色紧张,如大鸟护着小鸟一般,把向园护在羽翼之下。却忘了,向园早就不是数年前那个黄毛小丫头,如今这井……还真不一定能装得下她。
向园看着,绷着的面庞也不由舒展开,露出个浅浅的笑,挽着她的胳膊,与她同行。
顺着竹竿的指引,两人小心翼翼往左迈步,等探到实地才落脚,倒也慢腾腾挪到了后院。
后院三间小房,坐西朝东,北侧带着一间灶房,一间杂物房。这几间房子都是用掺了麦秸的土砖修的,外头刷了一层石灰水泥浆。好几年不住人,墙皮大都掉了,露出里头满是裂缝孔洞的墙体。仅剩的一些完好的地方,还因为受潮生了一层霉斑,看着乌漆嘛黑的。
向园和樊云英没敢进屋,站在门口朝里瞧了一眼。
果然有些瓦片都破了,能看见屋顶漏进室内的天光。这要是遇上个阴雨天,还不得屋外大雨哗啦,屋里小雨滴答?
樊云英觉得这房子太危险,劝道:“园园,这处恐怕不能住人,你过去那边跟伯母一起住吧,先凑活几天。你耕耘哥哥回来了,让他去村里二仓家凑活两天,赶明儿他就又上山了,他常在山里打猎,在山上也有住处的。”
向园摇摇头,“伯母,后头这房子不成,前头那小楼我看还好,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后头是土房,只铺了单层瓦。前头却是砖瓦房,不仅铺了底瓦和盖瓦两层瓦片,铺瓦之前,还在橼木上铺了木板,抹了一层苫背。所以就算缺个一两片瓦,那屋子也不会轻易漏水。
而且前头那处的梁柱门窗和家里的家具都是好木头做的,只刷了桐油防潮防虫防朽,没有涂漆。如今看着虽有些旧气,却也没什么大的损坏,倒不用担心夜里睡到一半房塌了或者床塌了。
向园坚持住这边,樊云英劝了两遭,见劝不动,也只得应下,回去收拾些得用物件来帮她清理屋子。
这院子要收拾好,不是一两天工夫就能成的,先腾出一间房来,有得住,才好图谋以后。
两人热火朝天忙活起来。
前院小楼几间房面积都不小,因是作为坐堂和贮药的屋子,为了通风采光方便,房间都是面阔大于进深,面阔一丈五尺,进深一丈二尺。
房屋大了,为了不显得空落落的,里头放的东西就多。楼下除了药柜、农具和一些采药晒药煎药的工具外,没有别的。楼上却纷纷杂杂放了许多琐碎物件,大如板床、书架、衣箱、矮柜,方桌、条凳等,小的如药碾子、茶壶、茶碗、酒瓮、斗笠、蓑衣等等。
但是铺盖细软是一件都没有的。往常惯用的那些,外婆接她走时,一并都收拾走了。还有一些在后院箱子柜子里,放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向园打算把屋子收拾好了,再过去看看。
屋里长久不住人,梁上、壁上、家具上都落满灰尘。向园觉得要彻底收拾干净,得把东西都弄到外头露台上去,用水把屋里好好冲洗干净。
樊云英也这样想,但单凭她们两个,不说别的,那书架就难抬得出去。
“我回去拿个桶,拿个盆来,咱们先擦洗擦洗,这个天气,开窗通风应该很快就能干。”
向园点点头。
这边的水桶木盆几年不用,除了屋里放着的一个脸盆,一个脚盆,其他的都已经发霉朽坏,不能用了。
等樊伯母出去,她正好把一些好搬抬的家具弄出去,再拿扫把把屋顶清扫一遍。
向园力气挺大,身手也算矫健。小时候还不明显,后来父母过世,她干活多了,外婆就看出来。但是外婆从来不让她在大舅大妗子跟前显露。
向园明白她的好意,一直收敛着。但如今不一样了,她要一个人过活,有些事必须自己做。她刚刚就要爬梯子,樊伯母不让,怕她摔下来。
这会儿樊伯母走了,她把能搬动的几样家具,吭哧吭哧搬出去,就戴上斗笠,用手绢缚住口鼻,举着绑了长竹竿的扫把往屋顶呼啦。
灰尘厚重,在半空扬洒。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出一束束光柱,粗重滚圆,向园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那院,樊云英刚收拾好木桶、木盆,走到篱笆门口,知晓来龙去脉的原耕耘急匆匆奔了回来。
“娘,向园出事了!”
“耕耘,园园回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
原耕耘瞬间明白过来,向园回来了,他放下心。
虽说早明白她应该不是被掳走的,但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独自出门,总归危险,没寻到人之前,他一直提着心。现在看来,她还是足够聪明的。
“娘,我爹写的那份分家文书,你放哪里了?”
“你要那个做什么?耕耘啊,咱们就是有文书,以你大哥那副脾性,也不会同意重新分家的。”樊云英一脸着急,怕儿子犯倔。
原耕耘垂下眼,“不是要跟他重新分家,只是想看看。”
这样啊,虽然不知道儿子要那分家文书做什么,但只要不是跟原家硬杠,樊云英就放下心,跟他说了文书的位置,又跟他说向园的事。
“这孩子也是可怜,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只是你大哥不当人,要干这样的畜生才干的事,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打消念头!”
这话原耕耘不好接,他可以骂原大不做人,但她娘这话,显然不只是在说原大。
樊云英不需要他接话,自顾自念叨,“还有梅家那舅舅,听着也不像是善茬,哪有从外甥女儿身上挣前程的?有个这样的长辈,园园也只怕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她当年还惋惜没有舅家依仗,如今看来,摊上个这样的舅舅,还不如没有。
“还有园园的婚事,她一个女孩儿家,总不能自己寻婆家吧!”
这才是樊云英最着急的。他们如今能照应她的生活,能给点力所能力的帮助,但是她的婚事,他们是插不上手的。
当年她嫁原老员外,是外婆做的主。没人觉得这不是一门好亲,因为嫁过去,就什么都有了,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可个中的苦,也只有经受过的人才能体味。
她能理解园园的想法,一是她设身处地地历过,二是园园的父母跟他们家渊源颇深,她把她当自家孩子,这才能站在她父母的立场,她本人的立场去支持他们认为正确的选择。
但这样的选择在外头人看来,未必是好的。
原耕耘沉默片刻,“原大不是良配,她既然回来,想必也明白,以后的路就只能靠她自己走了,没有谁能护持她一生。”
别的他没多说,先解决了眼下这一急,才能说以后。
樊云英也明白,只是儿子这不经心的样子,还是让她生气。
她瞪原耕耘,“耕耘,你可要念情啊,当初要不是向大夫和你向家婶子,娘和你的命只怕都保不住。园园如今不容易,咱们能看顾一点就看顾一点。”
原耕耘:“……”
他点头,“我知道。”
见母亲还是不放心,他保证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看向樊云英刚刚放在地上的桶和盆,皱皱眉,“你们这是?”
见儿子郑重应下,樊云英放心不少,笑道:“给园园收拾两间屋出来住。”
原耕耘:“……敬叔不是还要过段日子才能来接你?我今晚有事,不回来住,这事儿如果今天能弄好,明天回来我就上山去了。”
敬叔就是樊云英改嫁的丈夫,姓谷,年初出门办货了,走得远,要两三个月工夫才能回来。
原耕耘这话意在告诉樊云英,他不在家,她可以拉着向园一起住。
樊云英:“……耕耘,你老实跟娘说,是不是想娶园园做媳妇儿!”
想起自家儿子五六岁就知道拉着园园拜堂,哄她长大了给他做媳妇儿的事,她把声音放得很低。
即便这附近没人,她还是怕稍微高声一点,就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原耕耘脸上并没露出什么异样,“我没见过她!以前帮你看她都是在远处看一眼,跟邻居问一问,没从近处看过,也没跟她说过话。”
樊云英不知道信了没,“不管想不想,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说话行事千万注意分寸,别害了她。”
原耕耘点头,弯腰拎起木桶木盆,用眼神示意他娘带路。
樊云英:“你去干啥?”
被老娘怀疑地看着,原耕耘有几分无奈,“她既然能一路走回来,想必是个有主见的,过去问问她是怎么个意思,要是她有主意,她舅舅那里,我得借原大的势一道摆平,省得以后还要麻烦。”
樊云英想想有点道理,“这个我来拿,你把昨天打的那一捆柴火挟上,等会儿再回来装些米面粮食过去。”
原耕耘照做,放下桶盆,也不用两趟,他一肩担柴,一手拎着装米面粮食菜蔬的竹筐,跟上母亲的步伐。
从原家门口出来,走几步路就是向家大门。
这边刚出院子,樊云英忽然想起,“我忘了装些油盐酱醋了!”
她放下东西,交代儿子,“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回去拿。”
向园扫完屋顶,樊云英还没回来,她到大门口来望望。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个担着柴火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向园瞪大眼,樊伯母说的哑巴樵夫这样俊?怪不得不会说话生意也好!
原耕耘望过来,不由皱眉,她这副打扮,是要扮演盘丝洞里的蜘蛛精?
对方不动,向园想可能是对方不能说话,她探出头道:“是林樵夫吧?劳烦隔五日送一担柴来,这是定钱。”
声音糯糯,如幼稚的黄鹂刚从深谷中飞出,只敢婉转啁啾,不敢放声高歌,生怕惊动蛰伏在附近的猎人。
原耕耘:“……”
很好,古宅、荒园、蛛网、艳鬼、樵夫,人物情景都恨齐全,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吃人了?
他直挺挺站着,不往前走,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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