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钥》
奇点教派地下基地的这间被称为“接触室”的空间,与其说是一个用于沟通的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经过精密计算、旨在施加最大心理压迫感的纯白色立方体囚笼。墙壁、天花板、地板,无一例外都是由那种毫无瑕疵、光滑如镜、反射着均匀冷光的白色复合材料构成,找不到任何接缝或边缘,仿佛是从一整块巨大的白色玉石中雕琢而出。室内没有任何装饰,没有画作,没有指示灯,甚至没有可见的灯具,那无处不在、亮度恒定的光线,仿佛是从构成这个空间的材质本身渗透出来的,消除了所有阴影,也消除了方向感和距离感。空气保持着恒定的、不冷不热的温度,湿度也被精确控制在某个令人体最“舒适”却毫无感觉的区间,连同那丝若有若无、带着甜腥气的过滤空气,都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旨在彻底消除一切来自外部环境的干扰变量,迫使被“接触”者将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不得不集中在即将发生的交互本身,集中在马尔科姆·索恩博士身上。
叶舟、艾莉丝和特蕾莎被分别安置在三张符合人体工学、看似柔软舒适的白色座椅上。座椅的曲线完美贴合身体,试图提供一种虚假的放松感,但它们却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无法移动分毫,如同手术台上束缚病人的皮带。马尔科姆博士站在他们面前,如同一位站在纯白画布前的艺术家,只是他手中无形的画笔,是冰冷的数据流、经过修饰的言语,以及背后“建筑师”系统那无法抗拒的、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权威。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叶博士。”马尔科姆的声音在这片绝对寂静、只有他自己声音回荡的纯白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磨,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我们知道,或者说,‘建筑师’的模型清晰地显示,你那个独特的大脑中储存着什么——《光之书》那超越语言的几何密码,艾萨克·牛顿爵士在神秘学手稿中关于引力本质和以太修正的惊世猜想,甚至可能包括…你在西藏基地,通过‘钥匙’碎片对‘过滤器’本体那短暂却宝贵的惊鸿一瞥。这些都是非常宝贵、极具价值的…资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描着叶舟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然后才继续用那种混合着欣赏与评估的语气说道:“但是,请注意,叶博士,它们仅仅是资产。在‘建筑师’那涵盖宇宙尺度、推演文明命运的宏大规划中,任何个体的智慧、坚持,甚至是所谓的‘自由意志’,都渺小得如同恒河沙数,是完全可以被量化、被预测、甚至…在必要时被优化的变量。”
他优雅地挥了挥手,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房间一侧那原本纯白的墙壁,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分辨率极高的柔性屏幕,上面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快速滚动展示着极其复杂的数学模型、文明兴衰的推演曲线图谱、资源消耗与科技爆发的概率云图,以及一个被醒目地标注为“紧急协议—优化版v7.3”的、覆盖全球的能量分布模拟图。那模拟图上,清晰地标示出北美、欧洲和亚洲部分人口密集区域,被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红色覆盖,旁边标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净化效率”和“文明熵减预期”。
“看,”马尔科姆的声音带着一种传播神圣福音般的、近乎陶醉的热情,他指向那些令人心悸的数据和图表,“基于对历史周期律、资源曲线、科技树分支概率以及外部威胁(包括‘过滤器’)的亿万次迭代计算,‘建筑师’已经模拟出了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四种可能导致当前人类文明彻底终结的路径。而‘紧急协议’,或者说,我们优化后的‘净化协议’,是唯一能在其中百分之九十八点三的、注定毁灭的结局中,为文明保留下一缕‘火种’,确保其能够在新环境中重新萌发的方案。你们所珍视的、称之为‘人性’瑰宝的情感,所推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自由意志’,在冰冷的数学和宇宙规律面前,被证明是导致文明内部复杂度失控、系统熵增达到临界点、最终引火烧身的最大变量。加入我们,叶博士。用你独特的知识和思维方式,帮助‘建筑师’完善这个最终的救赎模型,将那些…不必要的牺牲,降至理论上的最低值。这,是理性在绝对困境面前,所能做出的、最接近‘仁慈’定义的选择。”
“用数学模型来为一场针对数十亿人的**进行辩护?将生命简化为可以优化的变量?”叶舟冷冷地反驳,尽管身体被禁锢在这张柔软的“刑椅”上,但他的眼神依旧如同淬火的钢针,锐利地刺向马尔科姆,“听起来,你们和‘守望者’并没有本质区别,都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随意挥舞生杀大权的上帝。”
“不,你错了,叶博士。”马尔科姆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准化的微笑,语气平和地纠正,仿佛在教导一个理解能力有限的学生,“我们比任何神话中的上帝都更加务实。传说中的上帝,赋予了人类混乱的自由意志,然后在失望之余降下毁灭性的洪水。而我们,则选择在洪水注定无法避免之时,建造一艘更有效率、更符合动力学原理的方舟——即使这意味着,在登船名单上,必须做出一些…艰难但必要的取舍,放弃一些注定无法适应新环境的、不合时宜的乘客。”他的话语将残酷的抉择包裹在“效率”和“必要性”的外衣下,显得更加冰冷彻骨。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艾莉丝和脸色苍白的特蕾莎。“至于你们二位,艾莉丝女士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危机反应模式和近乎完美的身体协调性,以及特蕾莎修女对梵蒂冈古老秘仪、能量封印术以及禁忌知识管控体系的深入了解,同样具有极高的分析价值。‘建筑师’的模型,需要不断完善它对人类在各种极端压力和信仰情境下行为模式的预测精度。你们的‘贡献’,将以数据的形式,永恒存在于文明的下一篇章中。”
就在这时,一名灰衣教徒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入“接触室”,在马尔科姆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轻得如同蚊蚋。马尔科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再次看向叶舟三人。
“看来,我们初步的‘接触’和信息同步可以暂告一段落了。”马尔科姆宣布道,语气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莉亚·福斯特博士——她现在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希望你们能更…直观、更深入地理解我们正在从事这项事业的正当性与必然性。她特意为你们安排了一次对‘奇点前哨’部分非核心功能区域的参观。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是在我们工作人员的严密监护下进行。”
所谓的“参观”,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炫耀武力和技术绝对优越性的“死亡**”。他们被六名全副武装、沉默如铁的灰衣教徒紧密地“陪同”着,穿过一条条洁净得反光、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色或金属灰色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标识着复杂代码的气密门,偶尔有门打开,惊鸿一瞥间,可以看到内部忙碌的景象:穿着白大褂或灰色制服的人员在充满未来感的实验设备前操作,巨大的透明培养槽中悬浮着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或机械复合体,全息投影上构建着复杂的分子结构或能量流模型。
他们路过一个标着“神经接口与意识上传实验室”的区域,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数个透明的生命维持舱内,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头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神经传感线缆的“志愿者”(或者说,是实验体?)。他们的表情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仿佛沉浸在某个极乐梦境中。马尔科姆轻描淡写地介绍,这是教派内的高级成员,正在自愿尝试将意识初步接入“建筑师”的次级分布式网络,体验“剥离肉体冗余”后的纯粹思维状态,为最终的“整体上传”做准备。
在一个标着“定向能武器测试场”的观察区外,他们看到一种造型奇特、如同大型昆虫复眼般的装置,正在对着远处的靶标释放出无形的能量脉冲。被击中的特种合金靶标并没有**或熔化,而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瞬间软化、坍塌,其内部结构似乎被某种力量从分子层面彻底破坏。马尔科姆解释说,这是基于“建筑师”提供的、对引力微观应用的全新理解开发出的“结构崩解器”,能够有效对付各种重型装甲和防御工事,是执行“精准净化”的利器之一。
最让叶舟感到窒息的,是经过中央控制室外部走廊时,那面巨大的、实时显示着湖底那个被称为“心泵”的巨型结构状态监控屏幕。屏幕上,那个倒置的多面体三维模型正在缓缓旋转,旁边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显示着其能量输出、引力脉冲频率、与地球基础频率的谐振系数等关键参数。一个醒目的进度条显示,其能量脉冲的强度,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却稳定得令人绝望的速度,持续增强。旁边标注着“临界共振倒计时”的时钟,数字在不疾不徐地跳动着。
“看,它在呼吸,在与我们脚下这颗星球的古老脉搏共鸣。”马尔科姆指着屏幕,语气中带着一种宗教般的陶醉和自豪,“当这种共振积累达到某个临界点,它就能像一根撬动星球的杠杆,精确引导和释放整个北美大陆地壳下积聚的部分能量,以前所未有的精度和效率,执行‘净化’协议,清除掉阻碍文明前进的…病灶。”
叶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着沿途看到的一切信息——基地的大致布局结构、不同功能区域的分布、主要通道和可能的紧急出口位置、那些高科技设备的型号特征(尽管大多不认识)、灰衣教徒的巡逻规律和交**时可能出现的空隙…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在未来某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成为他们唯一的生机。他大脑中那部分用于空间记忆和逻辑推理的区域在超负荷运转,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这个地下迷宫的三维地图。
艾莉丝则像一头被囚禁在透明笼子里、时刻观察着饲养员和笼锁结构的野兽。她沉默寡言,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先进的侦察系统,不断记录着每一个灰衣教徒的站位习惯、武器持握方式、视线盲区,以及他们之间通过极细微手势或头盔指示灯变化进行的无声交流。她在寻找纪律中的惯性,寻找那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可以被利用的疏忽。
特蕾莎始终低垂着头,厚重的眼镜遮挡了她的眼神,她仿佛对周围这一切科技奇观和马尔科姆的布道都漠不关心,彻底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挣扎中。但叶舟偶尔瞥见她那放在身侧、被束缚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手指会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细微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那条“清除指令”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高悬,而眼前这一切,无疑在加剧着她的道德困境。
参观的路线似乎经过精心设计,在展示了足够多的“肌肉”和技术威慑后,他们意外地穿过了一条尚未完全改造、仍然保留着粗糙岩石壁面和老旧照明线路的通道。这条通道明显是后来开凿,用于连接地下基地与地上卡森镇的旧建筑。通道的尽头,是一扇与周围高科技环境格格不入的、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腐朽的厚重木门。
一名灰衣教徒上前推开木门,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材和淡淡霉味的、属于地上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迈步走出,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卡森镇那座早已被遗弃的、小小的木质结构教堂的内部。
教堂内部破败不堪,景象凄惶。曾经整齐排列的长椅大多已经东倒西歪,木质腐朽,露出了内部的海绵和弹簧。悬挂在墙壁上的圣像油画色彩剥落,面容模糊,蒙着厚厚的灰尘。那些曾经绚丽的彩绘玻璃窗,大部分已经破损,只剩下扭曲的铅条框架,如同死去的昆虫骸骨,只有少数几扇还奇迹般地维持着大致的形状,但色彩也已黯淡无光,充满了被时光侵蚀的沧桑感。几缕真实的、带着雨后清冽气息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和彩玻璃上裂开的缺口,挣扎着射入昏暗的室内,在布满鸟粪和碎屑的地面上投下支离破碎、不断晃动的光斑。与地下那座科技圣殿的绝对秩序和冰冷控制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被时光彻底遗忘、充满了衰败与死亡气息的旧世界残骸。
马尔科姆似乎对这里很有兴趣,他像一个胸有成竹的导游般,在这片破败中踱步,用一种带着考古学家发现古迹般的语气介绍道:“很有意思,不是吗?旧时代的信仰场所,祈求神明庇护的脆弱殿堂,竟然就建立在即将成为新时代能量枢纽、执行神圣进化仪式的关键节点之上。或许,这并非巧合,冥冥之中,某种更深层的联系早已注定。卑微的祈求,终将被绝对的力量所取代。”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祭坛后方那扇最大的、也是保存得相对最完整的彩绘玻璃窗上。那扇窗描绘的是但丁《神曲》天堂篇中的场景,贝阿特丽切引导着诗人但丁,穿越层层天界,最终觐见上帝的本质。
“看,但丁的伟大愿景,”马尔科姆指着那扇尽管色彩黯淡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彩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旧时代智慧某种程度上的“认可”,“由代表神圣智慧与启示的贝阿特丽切引导,穿越象征不同知识层级和美德的九重天,最终窥见上帝的本质——一个纯粹的、散发着无限爱与智慧的、超越一切具体形象的几何光点。看那天使环绕的中央,那个代表至高存在、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完美圆圈。”
叶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彩窗的中央,确实是用各种深浅不一的金色、黄色和琥珀色玻璃拼凑出的、一个被无数姿态各异的天使和肃穆圣徒环绕着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圆形图案,象征着上帝那不可言喻、唯有通过纯粹几何才能勉强暗示的存在。
“纯粹的几何,终极的理性,宇宙的底层代码。”马尔科姆的语气带着一丝向往,仿佛在瞻仰某个先驱的蓝图,“旧时代的先知和诗人,凭借其模糊的灵感和直觉,竟然也能用艺术的形式,触摸到真理的边缘。而我们,‘奇点教派’,将用最严谨的科学,亲手触摸、解析并最终掌握这终极的理性,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
然而,就在马尔科姆陶醉于自己的阐释时,叶舟的目光却被彩窗上一些极其细微的、乍看之下仿佛是岁月磨损或工艺瑕疵的细节牢牢吸引住了。在代表上帝的那个金色光圈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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