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解决了要紧事而释然,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但女孩儿蹬自行车的速度显著地慢下来,并不像来时那样过分疾驰。阳子一手抓着放在膝上的提包,一手攀着女孩的肩膀,稍稍抬头就从她拢到一侧的茶发中,瞧见她丰满又柔软的耳垂。
阳子只觉慌乱又陌生。这一天分明是从照常来学校上课开始的,却将要在她意料之外的地方停伫。仿佛她脆弱的心脏顺着高高扬起的波涛漂流,要被送往未知的漩涡深处。
天色已晚,路旁矮小的民居之中,隐约亮起点点灯火。但举目望去仍是大片阴翳,从窗格里透出几丝黯淡昏黄的光,稀疏地在昏黑中点缀着。因此,能够从灯光的疏密程度与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来分辨,车子仍在东边低洼区的下町巷弄里穿行。
由东向西,不知还要多久才会离开下町,抵达山手区……清爽而湿润的夜风拂面,放松下来的阳子在心中默默数数。鳞次栉比的低矮民居从眼前渐次掠过,透过木质的栅格窗棂散发出味增汤的香气与吵闹的人声。人声渐渐停息,洋食堂里伴随着脆烤面包与黄油的香气,留声机响起沙哑的歌声,婉转尖细的女声极尽全力歌颂情爱至上。
“……今日一同含笑沉睡时,
五月的坂田山已披上新绿;
波浪也轻抚着海岸低语,
为相爱的人轻唱摇篮曲……”
いまぞ楽しく眠りゆく
五月青葉の坂田山
愛の二人にささやくわ
やさしき波の子守唄
“喂,醒醒。马上就到了……雕花铜栅栏,对吧?”
一语惊起梦中人。阳子昏昏沉沉地被摇醒。啊好近——路灯下,女孩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再缩小。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绫小路伯爵宅邸门口,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或许一刻钟,或许更久?长期歪向一侧的脖颈此时有些酸痛。
阳子看了一眼家门口熟悉的景色,跳下车来,朝女孩点头表示谢意:“是的,这就到了。”
“最后一小段路。走得回去吗?”女孩又看向她的足跟。
“可以的。”
“那就好。哦对了,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阳子。绫小路阳子。”
“诶,是华族吧?”
“……虚名而已。”
“那我走了。”
“高波……真子?是二年级的高波前辈吗?”
“……哎呀,这种时候被认出来还真是难为情。那么再见。”
“再见。”
阳子舒了一口气。高波真子愣了一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暗下去。阳子站在家门口,目不转睛盯着真子朝反方向推车离开。她那如同高扬的波浪般圆润饱满的身体曲线,被远处驶来的汽车车灯在一瞬间照亮。汽车绝尘而去,露出开阔平整的路面。真子踩在脚踏板上,蹬了几下起步,行云流水地跨过去坐好,如风一般消失在夜里,缩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阳子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平复了一下心境,才拉动了门铃。
因为到家太晚,一进门就迎来了父亲劈头盖脸的严厉训斥,直到阳子展示了自己脚上的伤口,才如同得到大赦一般,被勒令去洗澡、休息。
把疲惫的身体浸入滚烫的热水中时,绷紧神经一整天的阳子,终于有了从软绵绵的云端回归地面的实感。
也不知道她回家没有——阳子蜷进水里,遏制不住地回想。不管是女孩瘦高的身姿、圆润的曲线,还是走起路来哒哒哒的,那种有些得意洋洋的快步。
说什么“野犬”——完全不是充满妖魔鬼怪的浮夸流言里描述的那副可怖的样子。说话与举止都带着女学生中少有的潇洒不羁,反而更像会蹲在路边抽卷烟的混混似的。
噗嗤。阳子为自己的联想笑出声。
——也不反感。虽说最初的感受是冲击性的,阳子却发现自己轻易地接受了这份冲击。或者说,只有特别的异类才会制造话题、带来冲击。一直以来循环往复的学校生活如湖面般平静,而今泛起微澜。
如此轻易被挑动情绪以至于胡思乱想可真是不行。阳子又本能地在心底挑刺:皮肤真黑啊。骑车未免太快了一点。怎么看也觉得不够有教养。市椿女校应该没有第二个像真子那样喜欢飙车的女学生了。
但皮肤黑大概是喜欢长期户外活动的结果。只要是不出车祸,速度快点也无妨。比起爱抱团恃强凌弱、内心狭隘的志贺与高崎之流,至少真子还保持着一份不矫饰的直率。
“阳子。阳子?阳子!”
门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喊。朝后靠着浴桶边沿仰倒的阳子慌忙坐起身。下一秒,浴室门被毫不客气地打开。蒸腾起的水雾中,心里发慌的阳子对上了姐姐静子漆黑的眼珠。
“我在呢。”
“已经泡了两个多钟头了。爸爸让我来看看,你怎么还不回房间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
“……自打今天回家,阳子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没出什么事儿吧?”
“当然没有。姐姐说的哪里的话。”
“快洗好回房间去,太晚了要着凉的。”
“是。”
静子从门口消失了。脚步声也逐渐远去,阳子松了口气,慢吞吞地从浴桶里爬起来擦洗身体,努力地清空大脑。
那之后的连续一周,高波真子从阳子面前消失了。仿佛平地而起一阵凉爽的风,骤然席卷面门,随后悄无声息。
与内心逐渐平息下来的阳子截然相反的,是因为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而变得慌乱的由理。
是早上来到教室后,在课桌抽屉里发现的信件。朴素的白色信封与信纸,没有花纹也没有熏香。信封上“给由理”几个字写得潇洒飘逸,能看出写信人不俗的书法功底。内心有所预感的由理不敢在课件打开,硬是在午休时分拉着阳子到了学校花园的隐秘一角,才敢由阳子代为打开。
“给由理:
距离上一次与你见面,已经过去两天了。不知为何,觉得这时日过得格外漫长(笑)。但是,一想到很快会再次见到你,又忍耐住了。为了更充实地度过,久违地动笔了。
此时的我正坐在午后的咖啡店里,面朝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品尝着一盘栗子馅的水馒头。不知怎么,总觉得很像由理的脸。希望不会令像花一般可爱的由理感到唐突。
胃被妥善地填满了,心中却空空落落,不满足。想要更多和由理一起度过的时光。是否有些贪婪呢……但是,无论如何想传达这份心情。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好了。
那么,请保重身体。
四年级一班今出川堇子。”
“……该怎么办?是不是该马上回信?等一下……要冷静……”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栗发女孩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血,再出口时几乎慌不择言起来,因为激动浑身不住发抖。
“你差不多一点……”
阳子扶住由理,内心却出奇地冷静,凉意一点点从脚背向上蔓延——神像将注视汇聚在了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被神选中的少女此刻沐浴着圣光,幸福得忘乎所以。
信仰坍塌的前兆朝她袭来。
她好声好气地安抚同桌的情绪,没透露自己阴暗的想法。尽管她曾亲眼目睹过两人亲昵独处的模样,依然在内心对堇子主动给由理写信这件事感到怀疑。在女校,一封这种程度的信件已经算得上措辞露骨的Soeurs邀请了,头脑过分迟钝才不晓其意。
总之,先保密为好。阳子如此告诫由理,言辞严厉得自己都有些吃惊,完全不是真心实意地祝贺对方,反而带着一种担忧对方就此滑入深渊的忧心忡忡。
当天稍晚时候,由理就写了态度肯定的回信。由于没能见到堇子,也不清楚她在四年级一班的座位,最终将回信放在了部活室的橱柜里,思考着对方可能读到信的时机与表情。
但第二天早上消息就走漏了。午休时分,低头走出教室的由理被无数双好奇而不安的眼睛窥探着。针对她的种种评头论足,也毫不客气地在校内传开。
不知怎么的,“四年级的堇子前辈在和一年级的平民女孩儿交往”,这样的消息正在飞速扩散。又随着不知何时泄露的信件内容,最终定位到了由理头上。
——太过分了。
——居然是庶民出身,我不相信。
——再怎么说,是一年级的孩子被选中。这其中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据说有两个欺负那孩子的华族女孩被从原来的班级调走了。有人护着可真了不起啊。
——怎么样?是模样非常绮丽、非常会讨人欢心的类型吧?否则,想不明白她被看中的理由。
——也算不上。依我所见,不过是普通程度的惹人怜爱。样貌勉强端正,成绩也平平。这样的孩子大街上随处可见,校内也一抓一大把。
——一定是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场合,朝前辈献殷勤了吧。
——不甘心……真不甘心啊。
好在女学生们纵然有再多强烈的反应,也不至于因此就对当事人展开攻击,而是在背后不安地犯着嘀咕。归根结底是“为什么是她”的困惑。
在阳子看来,由理尚未注意到这些闲言碎语,或者说无暇顾及。从那天开始,由理不再与阳子在课后同路,而是在教室里等到最后一刻,待四年级的课业结束后,与堇子汇合一同外出。阳子也不知道松平家的侍卫官对由理课后的行踪是否知晓——不过堇子有着侯爵议长独女的这一重身份,对方大概也没有立场置喙。
再次去音乐部参加排练是在周四和周五。距离文化祭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一切几乎都已就绪。虽然有四年的年龄差,阳子也跟上了堇子的节奏,能够完成听上去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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