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逃也似地朝家的方向跑去,鞋跟断了也并未停下,直到右腿在一处石墩绊倒才反应过来。
高度紧张下,疼痛从脚踝处袭来得迟缓:她扶着行道树低下头来查看,发现右脚的后跟不知何时被那不舒服的鞋帮磨破了,露出了粉嫩的血肉。再一次。
又是右脚。但环顾四周,没有空闲的人力车,马车也没有。来时穿的羊皮靴落在会馆的更衣室里。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折返去拿。
自然,也不会有骑着自行车的茶发女学生从天而降载着她去包扎。
……于是只得继续忍耐。
阳子从兜里掏出手帕,仔细折成小方块,垫在脚踝与鞋之间,一瘸一拐地走向最近的人力车停靠点。唯一庆幸的是她记得拿上了提包,里面至少有能让她坐车回家的零花钱。
阳子在舞厅所遭遇的一切,静子尚不知情——舞会进行一半时,她被侯爵夫人叫回了秋月宅邸。昏迷多日的时子终于醒来了。
“我要见静子。”
是时子神智逐渐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还把侯爵夫人特意安排来照顾她的专业看护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家贴身女佣送餐送药,原因是过度虚弱时不希望外人近身。
“(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静子走进了洋馆的客用卧室。由于洋式卧室的采光更好、床的高度更柔软舒适,时子被暂时安置在这里静养,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手边一切锋利、可疑的东西都被收走。房间里空荡荡。
时子半躺在床上,吃力地朝静子颔首示意。她原本整齐的波波头在脑后胡乱炸开,上半身被好几层塞满棉絮的软枕头垫高,面前摆着一只矮几,几上放着一盒打开的资生堂五色定妆白粉。那是去年冬天静子刚嫁过来时送给时子的生日礼物、三越百货店推出的年末新品。
时子是在十二月的圣诞前夕出生的。据说出生那晚洋馆的留声机里放了□□快活泼的《JingleBells》。
静子五味杂陈地看着她将粉饼仔细地涂抹在左手腕上,以遮盖那丑陋的割腕疤痕。脂粉不施的时子脸色看起来更暗沉了,而涂多了粉的手像歌舞伎演员那样煞白,反差大得惊人。一些多余的粉抖落在白色的被褥上,但都被无视了。静子扫了一眼床头的托盘,药和点心都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心来坐在床沿。
“您觉得怎么样?”
“不大好。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又疼又晕,身上也动不了。”
“是血液供应不足的缘故。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孩子,请少说些话罢。”
“别来说教我。”
“……抱歉,但我没有那个意思。”
屋子里空气冷却下来。时子终于磨磨蹭蹭地涂完粉,仔细端详了一番,将白粉收进床头的柜子里,这才慢悠悠抬头问:“擦脸的东西被我这样糟蹋,不会怪我吧?”
“不会。”
“……就没有别的要说的吗?你的表情不会变化吗?”
“什么意思?”
“别再摆出一副程式化的微笑了,看着怪难受的。”
“抱歉……”
“别说了。没有别的话吗?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
再三催促下,静子终于问出了口。时子眯起双眼,似乎对问题感到满意。
“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属于我的孩子被抢走。你不会懂的。”
时子将手缩进被子里,微微挪动了一下,声音闷闷的,“请保护我的孩子。”
“为什么是我?我不确定能不能……”
“你不也比谁都更盼着这孩子出生吗?当然,是男孩就更好了,遂了母亲大人的意。”
静子不知道时子怎么看穿了她的内心,迟迟没开口回答算是默认。于是时子用更高规格的敬语重复了一遍请求。
“请保护我的孩子。”
“我知道了。直到此后孩子出生,我会有所觉悟的。如有用到之处,请尽管吩咐。”
计划得逞的时子松弛地笑开,说话变得肆无忌惮。
“自第一次遇见起,我就觉得静子像我在祭典上见到的那些偶人。哪怕是现在这感觉也没变。卸妆了还好,涂上粉就和偶人一模一样了。不会哭不会生气,从早到晚只有那一个表情,笑笑容也总是一个弧度。”
“这听起来可不是夸奖哪。”
“嫁到这样的家庭来,和我哥那样古板的人相处,很痛苦吧?”
被突然直接揣测,静子吓了一跳。但显然对方吵着要听实话,她于是小心思考要如何体面回答小姑子的刁钻问题。
“不能那样说。只是在新的家庭履行新的职责而已,侍奉正晴君也是。来之前就有所觉悟了。”
“真讨厌。”时子翻了个白眼,扭开头嘟囔着。
“诶?”
“真讨厌啊,这种漂亮话。”她又猛地转回头,“就没有一刻——哪怕一瞬间,尝试着为自己活一下吗?哪怕说句真心话也好,这样的话你在家里说得太多,我的耳朵厌倦了。”
“真心……那可不是轻易之事。那是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珍贵又稀有的宝物。”
静子声音低沉下来。她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为了自己而堵上性命的女孩,内心庆幸又羡慕,羡慕的是财大气粗的侯爵最终疼爱女儿做出了让步。虽然凶险,时子也赌赢了。而她所身处的这一切正是时子有勇气赌的原因。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天迅速地阴下来。雨丝漂在窗上,形成一根根排列紧密的细线。
“偶尔……偶尔任性一下也没关系的。”
时子的声音迅速弱下去,也不知是陷入思索,还是因说话消耗了过多体力。静子趁机去厨房煮了壶红茶端过来,又拿了一把水果软糖——按理说这些事都应该喊女佣包办,但静子突然觉得,以照顾为名在时子的房间里多待一会儿也不错。
空荡荡的洋馆里,除了一两个忙着打扫的女佣,此时或许只有她们二人。听着白噪声般的雨声,某根尘封多年的心弦被拨动了。
吃了两颗水果软糖的时子安静了一会,又开口:“昨晚我做了个梦,那之后就醒来了。”
“什么样的?”
“梦见荻野君死了。很突然,他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但我只能从口型判断,听不见也抓不到。那之后,他被一阵风吹下了海之类的地方……或许是害怕发生的缘故,我才会从昏迷中醒来。是不是很荒谬?”
“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或许是荻野君在以这种方式唤醒你。”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特别的人。也可以说,是性格很恶劣、不爱好好说话的家伙。”
“他比你小?”
时子点点头:“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呢。难得考上了好学校,却中退去做小报记者了。说什么要在这糟糕的世道揭开黑暗的事实、伸张正义什么的……哼,真是异想天开。”
静子想起那天被时子收起来的一沓信纸,又问:“分开之后,写过信吗?”
“信?只有以前的……丢在房间里,眼下恐怕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吧。”
静子再度沉默,她此前目睹了侯爵夫人指挥着女佣们将时子房间里和恋人相关的旧物统统扔掉的过程,但无力阻止。除了信件还有照片、礼物之类的小玩意。
“……我就知道。至少静子还是有些人性的一面呀。”
“那是什么?”
“不知道要不要承认的时候就会闭上嘴。”
“……别说笑了。”
“无论如何,这次是我赢了。再丢多少再烧多少信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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