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时言期待不同,西排屋低矮的墙院旁,薛雨生却言辞婉拒。
“……晚辈学识鄙陋,恐耽误女郎们,劳烦管事向大人说明,能否换一个人?”
这原也是管事考虑到的。像他这般读书上小有所成的士子,是要考虑仕途的。给女子教书,即便里里外外都有仆从嬷嬷守着,传出去难免会有人拿其做文章。
管事道:“实在是找不到人,就一两月,时间不会太久,大爷也是欣赏你的才华与为人,故而拜托你。”
顿了顿,又道:“竹苑里已经做了布置,里外用竹帘隔开,相互也见不到,平日你只管在内室讲课,女郎们自有嬷嬷服侍着。另外,脩金上也大可放心,大爷安排的事,从来只有多的。虽然对读书人来说,谈钱俗气,但有了这钱,你也可以更好准备科考不是?”
这一席话说下来,薛雨生就不好说什么了。他本是宋府的下人,幸得老夫人仁慈,让他脱了奴籍,又准他去族学念书,才能有幸参加科举。宋氏待他不薄,甚至有再造之恩,如今不过是去竹苑给几个女郎教书,也做了周全安排,他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背恩忘义了。
薛雨生拱手:“如此,我就厚颜一试。”
管事走后,薛雨生回了屋。
他的房间是西排屋最里间,与临屋用竹栏隔开,相当于一个小小院子。这原也是管事念及他要温书,特意安排的。
说起来,宋氏一族的掌家者实在待他不错。
薛雨生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天已将暮,从菱格窗射进来的光线渐渐弱了,将这一方小小狭室晕染得愈发昏沉。临窗的木桌上摆着未写完的一沓纸。
太晚就要点烛了,薛雨生这样想着,很自然在木桌前坐定,复拿起笔,继续抄写未完的篇章。
这是他替书斋誊抄的一份策论,一共五份,他与掌柜约定明日交付,眼下还剩最后一点。
屋内一点点暗下去,最后一缕光线消散之前,薛雨生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吹干墨,再次核对一番,便将纸沓依次整理好,放进书笈里。
新月升了上来,四周静沉沉的。薛雨生再次走到一侧方柜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头有一黑布包就的东西,再展开,却是几贯铜钱。
这便是他所有积蓄了。
管事说得对,其实他很需要钱。有了脩金,至少不用每天誊抄书册,可以节省时间温书了。
顿了顿,他从里面拿出一贯,再将剩下的钱包好,重新放回木盒里。
明日便是薛大安祭日,他需回去一趟。
等做完这些,薛雨生再次回到木桌前。月亮已经升上树梢,未到月中,还是指甲盖模样,月色不甚明亮,他也没打算点灯,循着打开的窗户望出去,只见四周草木俱被银霜覆盖,泠泠泛着凉意。
许是这几晚通宵抄书太过劳累,又许是这薄凉的月色勾起了压在心底的一些情绪,今晚,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温书,而是静默独坐在窗前,任由回忆牵引。
薛大安是这世上唯一待他好的人。
即便已经过了很多年,他仍能想起当初他跪在宋氏老夫人跟前,恳求她,希望她能允许自己去族学读书时的画面。可是他却死了,薛大安死时,他尚只有十一岁,那时的一幕幕细节如走马灯一般,怪诞的,无措的,压抑的,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已然不甚分明,唯有那种惶然的感觉依旧清晰地刻在心头。
即便到了今天,这种感觉仍然未曾消失过。
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即便居住在这样一方独自小院,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外人。宋氏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他的依靠。
再坚持一下,等到秋闱后就可彻底离开这里了。
薛雨生对自己说。
翌日一早起来,他先去大厨房拿早点。
大厨房的嬷嬷见他来,指了指桌边道:“早包好了,还热乎的,快拿去吧。”
薛雨生待人谦逊有礼,人也长得俊俏,府中嬷嬷们倒都很喜欢他。见他每日天不亮就来为养母拿早饭,更夸赞他孝顺。
薛雨生拿好早饭,又嘱托同住在西排屋的一个嬷嬷,说自己今日要去庄上,午饭及晚饭就拜托她送去了。说完,从怀中拿出几枚铜钱,塞进嬷嬷手中。
孙氏性子古怪,和府里其他人也没什么交情,那嬷嬷看了薛雨生一眼,又看了看手中铜钱,才笑着答应下来。
等回到西排屋,天已大亮,左右屋落静悄悄的。这个点,大家早出门做事了,薛雨生绕过竹栏,走到靠右中间一间房。
孙氏腰腿不好,这几日犹发严重,宋府管事便免了她执役,只让她先歇息。
薛雨生敲门时,孙氏已经起了,只没有下床,听到敲门声才闷声道:“是谁?”
薛雨生将早饭放到窗台,道:“阿娘,是我。早饭我搁老地方了,等会就回庄上。我已拜托赵嬷嬷,午饭晚饭她会帮您带来的。”
屋中沉默一息,紧接着是孙氏数声咳嗽,仿佛喘不过气。
“阿娘,你没事吧?”薛雨生问。
隔了好一会,孙氏才止住咳嗽,再出口,声音便带着哑:“纸火买了吗?”
“已经买好了,是在东巷尽头的纸火铺买的。”
屋内便没了声音,等了片刻,薛雨生正准备告辞,却听里头再次道:“大弟,他……”
薛雨生垂下眸。这几天他来送早饭时,孙氏都起了,自然是不可能为了等他。
“大弟给三郎君做事,许是太忙了。”
又等了半晌,屋内再无声音传出,薛雨生说了声“我去了”,便抬步离开这里。
出了宋府,他先去书斋交付了书稿,收好铜钱后又去东巷问了一圈,运气好,恰碰到个卖水翁,可巧正要回西郊,便搭他驴车一起出城。
*
宋府舒兰院里,宋觉正在听管事的汇报。
“……调查的侍从里正好有人听说过这个名,昨夜回去核实了番,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可巧,就与西郊庄子离不远,那山形似倒扣的帽儿,因此当地乡民唤作帽儿岭。只是……”
宋觉凝眸,道:“只是什么?”
管事不敢隐瞒,遂道:“听说那山阴气重,不时会听到哭泣声,起初乡民还以为是哪家出了事,待相互一问,才知晓大家都很茫然。后来那哭声越来越频繁,又有人说在某次起夜时,看到窗外鬼火一晃,于是有胆小者便搬离了出去,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乡民离开,到现在,那里再无人居住,变成一座荒山了。”
“大爷,你说彭都尉会不会……”他指了指头。
宋觉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彭屿言辞切切,不像随便乱说。他沉吟片刻,撩袍站起身:“备马,我要亲去看看。”
宋府大爷雷厉风行,很快带着侍从骑马出了望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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