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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漏彻梵音

小说:

菩提偈

作者:

宜城亭侯

分类:

现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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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内人平素极爱美,容不得妆容有半点瑕疵。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了,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过她的面颊,冲去脂粉,留下桃枝般斑驳的痕迹。她用凄厉的声音咒骂小宫女:“黑心肝的行货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残害我!”

谢内人接连挥下手中篾条,抽打之声不绝于耳。小宫女抬臂抵御,她所着的外衣浆洗得发白,脆弱的经纬在重重的一记抽打下应声而裂,充衣御寒的苇絮漫天翻飞。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于心不忍,上前将那哀嚎呼痛的小姑娘挡在身后,七嘴八舌指责谢晴烟。

“教训两下,出出气也就够了,非得弄出人命官司来吗?”

“宫中不许私设刑罚,她做错了什么,自有司正过问,何以轮得到你来责打?”

所有人都向小宫女,谢晴烟一时气极,垂袖仰天,无助地大哭起来。

明音移步过去,抽出绣帕为她轻拭泪痕,“出了什么事,值当你这样大动肝火?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然而她只管哭泣,任旁人如何劝说,也不发一语。

这时太后宫中的叱罗云恰巧路过,她本就不待见明音,后来六王归宫,明音又抢占了她家姐妹去明义殿服侍的机会,借此飞上枝头成了孺人,所以她对明音的厌恶更上一层。见她在,必然是要来落井下石了,幸灾乐祸道:“能有什么办法?得罪了乐(lào)陵县主,尚服局没有她立足之地了。欸,也不怪谢内人心狠,那丫头弄坏了皇后准备赏给县主的赐物,换做是我,宁愿偿命也得打死她。谢内人还是别指望谁能救你于水火了,县主何等的金尊玉贵,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搭得上话的,依我看,你还是安心领罚,下回长点记性罢!”言罢白了明音一眼,快意昂首,扬长离去。

维护小宫女的众人一听此言,甚是尴尬,纷纷对谢内人表露自己的同情。

县主原本是亲王之女的封号,可乐陵县主身份特殊,她的生母冯丽妃是圣上的嫔御,而她的亲生父亲,却只是一个声名不显的流外官员。

丽妃冯氏在入侍禁中前,曾有过一段婚姻。夫君在她怀胎期间因病过世,她诞下遗腹女后并未再嫁,一直嫠居在东都洛阳。关于冯氏和圣人的相遇相知,宫中众说纷纭,其中最被人熟知和推崇的说法是:在夫君逝世多年后的一次花朝节上,和风送香,游人如织,乘车出游的冯氏被欢声笑语吸引,褰帘远眺,不慎与策马而来的青年目光交汇。青年神清骨秀,引马徐行在脉脉春风里,见车中是位女郎,有一瞬错愕,随即朗然一笑,无分毫轻薄之意。

那一笑太过美好,就连天地也为之失色。冯氏心悸不已,匆忙放下垂帘,阻断彼此探视的目光。她却忍不住在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时的惊鸿一瞥,几乎相思成疾。

当然,辗转反侧的不止她一人,未过多久,便有内官奉敕登门。当宦官将敕书交到她手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予她久违悸动的青年,原来是高坐明堂的圣人。

她从宦官口中得知圣人亦对她有意,十分欣喜,拜别家中长辈后携女入宫,受封才人之位,在生下鲁王后又进封婕妤。冯氏性情淑均,宽和体下,颇惬圣意,后经几度升迁,最终跻身四妃行列。从市井孀妇到天子嫔御,冯氏的晋升之路堪称传奇,也为后宫女子提供了无限的遐想空间——英雄不问出处,也许下一个得到帝王垂青的,就是自己。

与冯丽妃截然不同,县主为人敏感多疑,甚至有些刁钻刻薄。明音时常想,这或许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出身的自卑罢,锦衣玉食并不能弥补血脉之间的差距,公主县主,一字之差,她的身份终究无法与正统帝女等同,因此也尤为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别人的无心的举动,在她眼里都有可能变成故意针对她的轻贱怠慢。

“她损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明音问。

“是为县主生产预备的贺礼之一,一卷香云纱。”司仗司的郭媛媛看了谢晴烟一眼,叹气道,“这份贺礼早在县主诊出身孕那天就备下了,晴烟清点过后让阿桂收在藏库里。今日县主夫婿杨颋(tǐng)独自入大内问安,说县主昨晚下身坠痛,寅时顺利产下一女。宅家与皇后很高兴,直夸杨颋好福气,派近侍来尚服局取赐物,命赞者稍后随杨颋出宫带给县主。晴烟让阿桂把香云纱拿出来,阿桂犹豫着,从一口褪漆的木柜里翻出被虫蠡啃蛀得千疮百孔的香云纱。原来这丫头当时分辨不出普通木柜和香樟木柜子的区别,又怕晴烟骂她蠢笨,也不敢去问,心存侥幸,随便挑了个柜子装香云纱。适才晴烟送去尚功局绣补,那边的内人说,因为破洞太密,五个绣娘挑灯赶工,也得花费十日的时间方能修好。”

绢帛织物,储藏时最忌讳虫害、发霉、日光照射。而香樟木制成的衣柜正好可以预防以上危害,适应存放此类织物。

郭媛媛建言道:“今年的春彩1要一月后才会上供。库里还剩了些绫罗绸缎的余料,要不添四匹白绫,价格正好可以抵一匹香云纱,而且数量上多了,看起来更喜庆热闹。”

姚内人说不可:“沉香,玳瑁,牙帐,香云纱,这四样是生产礼万年不变的定例,按后妃宗女的品秩在其上增添,从未听过撤换的先例。况且前不久宣城公主生子,宫中所赠的布帛也是香云纱,到了县主这儿就拿一般的绸缎替代,岂非会让县主多心,这是皇后有意在厚此薄彼吗?”

在她们对话时,明音一直沉默,听完此话忽然问姚内人,“那卷蜀锦,我可以随意处置吗?”

姚内人一怔,旋即道:“当然,太后已将其赐给娘子,那便是娘子的东西了。”

明音颔首,一抚谢晴烟后背道:“我听说这位小千金是县主随杨颋任眉州别驾时怀上的。而眉州地处古蜀,正好我这里有一卷蜀锦,织绘了石榴瓜瓞,多子多福,寓意也好,用来做县主千金的诞生贺礼最是应景。不过,还有件事情得麻烦你去办……”明音故弄玄虚,谢晴烟倒很好奇,她要麻烦的是什么事了,一时竟忘了哭泣。

明音巧笑:“我要麻烦你整顿好妆容,去和赞者商谈,请他向县主解释这番特别的心意。”

谢晴烟破涕为笑,忽然发觉自己尚未转危为安,忙敛了笑容,哽咽问:“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县主不会生气吗?”

蜀锦价格高昂,曾是刘蜀重要的军费来源,孔明先生有言:“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这句话放在今日也不算夸大,因为产量稀少,工艺精美,蜀锦仍是时下贵族争捧的好物,常常是千金难易一疋锦。加之有一重寓意在,县主未必不喜欢这份精心准备的大礼。可是县主到底生不生气,明音也说不定,但要安抚晴烟,就必须给予一个肯定的答复。正待开口时,有人先却先她一步说:

“不会,由我代替赞者亲自送过去,不会有事的。”

这是男子的声音。

明音讶然,循声回首,见一位面生年轻宦者向这里走来。他身形颀长,容貌清隽,单从步态就足以看出,是个温和守礼的人。而且,他的嗓音轻快,明亮,不似其他宦者那样锐利,如果不是身着宦官服色,明音一定会错将他当作一个风华正茂的正常男子。

六尚之中不是只有女内官,有些职位也会由殿中省派来的宦官担任。明音尚在从他的服色推测他的官阶,就见晴烟感激涕零,对来人深深福身道谢:“多谢裴奉御相助,奉御的大恩,奴家没齿难忘。”

许多男子如云的重大场合,譬如朝会,祭宗庙,不便让女官出席,六尚便设了奉御一职,常以内官或武将充任,以弥补此项的不足。他既在这时出现在尚服局,应当就是掌供冕服、几案的尚衣奉御了。

裴尚御笑道:“为同僚分忧解难在我职责之内,谢内人不必挂怀。我想,如果将这位内人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县主,县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明音含笑欠身,表示承他谬赞,转而端详谢晴烟的脸:“瞧瞧你这模样,简直像灶房里的花猫,奁盒带来了吗?我帮你补妆。”谢内人赧然说带了,明音扶她进屋,和裴尚御错身而过时,未曾留意到那束宁和的目光,一路尾随她去远。

将闷闷不乐的谢晴烟逗笑之后,明音又在尚服局迁延了几刻,终于等来了此行最想见的人,内尚书崔芷。

封贵妃旨意甫一下达,有关各司便着手册仪的铺排,以免正式行礼时出错,崔尚服这几日都要去排演流程。回来时见到明音,一向寡淡的神情里浮现一丝难得的惊喜。见她要跪拜,崔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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