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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被裹挟的自由

小说:

潢井

作者:

卢錂蕴

分类:

现代言情

写了又扔掉的草稿纸,在家里堆了满桌。越看越觉得平庸。他滑着一只火柴,红红的火苗左右晃动。是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飘荡,飘荡。白书疑拿起桌上的稿子,小小的一角,骤然明亮,微弱的火光:“是不是可以取暖多少也有点实际效果?”他看着火苗微微地向上涌动,翻滚。一寸一寸。就要把那些带着墨印的字迹吞食。突然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牵动了他,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拍打着、用脚他灭了刚刚引着了的稿件。“至少要写到结尾吧?”他用手触碰那页纸,灰黑色的边缘,细碎的,墨迹斑斑,落在他的脚上、鞋底上。污浊。多少天了?白书疑自己也不记得了。坐在书桌前,用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脸颊,努力地抽离出来。自言自语:“你是白书疑。”他起身走到水池边,把头埋在脸盆里。突然间,他多想再去把那些稿子全部烧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算转换了性别,那个“我”即便是在故事里,还是会被刺伤。他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在所有出口多被堵死了以后,仅剩的那个小小的望风口也让他无法喘息。“就要到结尾了,每个人物都要迎来自己的结局。我也不例外。”他把那页破碎的稿子重新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对着电脑:“就写到结尾吧”。

驶过蜿蜒的公路,身后的楼房在我眼中越来越小,灰蓝色的水泥路面,也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面。从只有一排行道树,变成了两侧绿油油的树丛。路线直了又弯,绿色的法梧桐,满地草籽。桂花的香味从车窗里飘进来,又是一季的秋天,车窗上的阳光断断续续的,过往的很多个秋天我都记不起来了。现在这个秋日,随着车子左弯右转的,也望不到头了。我垂着头看着指尖上的阳光,说不出来的难过。就像是时间里的逆行者,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有我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后退。新的一学年了。我做了转校插班生,原来的那所学校回不去了,妄想在这里重新开始,可是哪有那么多重新?学校的标语挂在大门口,写着“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里的老师教学风格倒是和标语表里如一。军事化管理。因为这所高中所有人的唯一目的就是教化改造我们这些行为不端的人,他们认为如果我们连成绩都没有,以后根本就是社会的毒瘤。所以这里除了成绩其他一切因素都可以排除。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起,住在学校旁边的房子里。一间卧室睡八个人。像是等待被宰割的牛和羊。为了不让学生分心,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要求换上了统一的校服。妈妈和哥哥很满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老师握手后离去。还记寝室走廊上的那个小小的窗户,我就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们走远离开的背影,竟有一丝丝窃喜。这里的课堂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吃东西、不能喝水、下课不能交谈,就算讨论问题也不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把自己和坐在一起的同学当成竞争对手。如果不遵守其中的任何一项规定,就会被请出课堂,一天都不能上课。而检举、告发你的,就是你的同班同学。他凭此可以得到老师的赏识,顺便老师还会多给他讲几道题。

于是这里成了井然有序的法庭。所有人都正经危坐,所有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不耽误学习,也要为自己争取权益。一有不合群的人就要马上向学委报告。学委不是由最听话,成绩最好的人担任的。而是由一群“小混混”担当。他们人高马大,没人敢反抗他们。他们的存在就是纪律,虽然老师也不怎么喜欢他们,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但是没有什么是比“内部管理”更有效的方法了。我的座位在墙角靠窗的位置。每天上课我都端端正正地做好,心里想的却是一些别的事。黑板成了我的画布,我盯着那一片黑,创作绘画。也算得上安静。

“大家好,我是柳琴。”这一天是来了一个转校生,坐在我前面的位置。长相温和,皮肤黝黑,两个麻花辫,大大的眼睛。嗓门很大。自我介绍后开始上课,她不知道这里的规则,在课堂上吃了一只香蕉。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盘算:这回该是我了吧。凝结的时间,屏住呼吸。她手里的香蕉终于成了犯罪的证物,一双想要拦着她的手终于也被判了「连带」。

而迟到的我站在教室的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她被请出了教室,而替她辩解的人也受到了惩罚,要刷一周的厕所。不能为别人辩解,更不能制止本该犯错的人。如果有谁制止了这个人,就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这里的所有规章制度,都是为了帮自己在相同条件下获得最优待遇。这里的每个人似乎天生就学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毫不意外,睡过头的我也被请出了教室。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妈妈和哥哥一致认为是之前的生活太自由了太轻松了,才会让我走向不可救赎。他们其实错了,我的一切要想拨正,只能倒带重映,退回到我出生之前。学校的宿舍是上下床,我们像是随时战备的军人,所有人在相同的时间醒来,相同的时间吃饭,相同的时间上厕所,连梦到的内容都一样。人和人没什么不同了。没有私人物品,本子、书衣顿、钢笔,都一样。唯一的是,唯一让人觉得还有不同的是,那就是成绩单。来到这里之后,任何的自我都不存在了。没人在乎谁能够背诵纪德、但丁、还是叶慈。没人关心谁能绘画、演奏、还是书法。这里唯一能让人侧目的就是分数。没人和你谈论彩虹、阳光、微雨。知识、文明、真理,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禁锢。没有时钟,铃声等于时间,铃声一响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我们走起路来不看天空,也不留意脚下,只是匆忙。如果要问去往哪里,一定会得到统一的回答:前面。可是就像卡夫卡笔下那条通往城堡的路一样,前面是什么?没人在乎。

来这里一个月后,我已经忘记了画笔擦过油画布时的欢喜,忘了对未知的渴望,也忘了我是谁。我已经和他们一样了,我是他们的一份子了。我甚至已经背不出“Where The wave of Moonlight glosses, The dim grey sands with Light.”的下一句,我站在办公室的门前,问我的英语老师。他甚至以为我是个天才,这是我的作品。当我告诉他这是什么的时候,他却指了指我说:“下次英语考试就在两天后,好好复习。”这里的人,不会询问,也没有渴望。默默地活着。努力的考试,却不知道努力的终点在哪里。只有最高的成绩,和最基本生物本能。

“你打算去哪儿?”我和柳琴被赶出了教室,坐在早就废弃的体育器材室的门口。无所事事。“我跟姐姐从新疆来的”她递给我一颗糖,我们俩面面相觑。她讲她的草原、同学、荒漠,和肆意的欢笑,偌大的校园只剩下我们俩,唯有风听见了我们的欢聚。

“课堂不允许做一切除了听课以外的事”我接过那颗糖,看着她说:“休息的时间也不可以交谈。只有午饭后可以聊天”。她安静地点了点头。无聊的内容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我时常有一种我还呆在医院的错觉。我开始怀念外面,故意晚到,故意上课铃响后去厕所。我站在操场上,我远远地望着,这所严谨的学校“H”型的三层楼,高一在一层,高二在二层,高三在顶层。看向这栋白色的教学楼,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树叶落在我脚边,

回转,飞旋,

一笔一笔勾画着过去。

伸长脖子眺望,眺望,眺望着。

是重复的昨天。是拷贝纸下没有尽头的复写:三年。

嘘~静声停歇,脚步声中撞进一双笑眼。

“曾然,你竟然睡着了,我故意大声说话来着。好无聊啊。”柳琴挨着我坐下来,被撵出教室的我俩,是异类中格格不入的异端,是被放弃的人。不会有人来拯救,无人替我们感到惋惜。“你说当时修拉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才不爱说话的?”她看着我的眼睛明亮皎洁,被放逐了我们感到自由,无比的自由。可以谈论任何我们感兴趣的事。“据说他是性格腼腆,是性格导致他离群居所的。”摸摸兜,偷偷带来的烟还剩两根。点燃,火苗代表的不是希望。这就是我们的高中生活了?他们口中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就是这种无法喘息的日子吗?柳琴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在指尖轻轻绕着:“唉,我说,你们这里的高中生活为什么这么无聊啊。很不适应。”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是啊,没什么意思。”和医院也没什么不一样,我甚至怀疑这里的人都像我一样,生病了。我盯着眼前的这座教学楼,越看越觉得这里也是一间医院。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的就是忙碌,日复一日规律的作息,课程安排也让人应接不暇来不及思考。渐渐地她靠在我肩上,看着太阳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伸出手臂触摸云朵。默然。她眼中的光暗了又亮,呼吸间彻底熄灭。在树叶飘落手掌的时候问声:“那你之前的高中是什么样的?”她放下抬起的手,耸了耸肩深吸一口气:“有人聊天,上课轻松。可以穿不同的衣服,有人谈论爱伦坡、毛姆、司汤达。也可以谈论杂志、报纸,各种新奇的东西。还可以聊兴趣,不用按照完全一样的时间起床,夏天晚上九、十点钟了,太阳还挂在天上不肯走。天上的云真的就在眼前,抬头就能碰得到鼻子。马路也宽的一条车行道可以并排走三辆车。有奶疙瘩,特别好吃。掰一朵葵花,几个朋友月光下门前坐着可以彻夜聊天。”原来真的有另外一种生活。她的头在我肩膀上沉了又沉,转过脸。我看着她微卷的睫毛问:“那你一定很怀念吧!如果可以,我也想去你来的地方看看。”明惑,淡然的温暖。亘古以来就是这样遥远。她来的地方也许会更加自由?我也说不准。“一定会的,一定会有时间,也会有机会去看看的。”她看着我,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错我笑了笑。但是,到最后我也没能去她的家乡看一看。

中秋节是在周五的下午,大家似乎都不怎么在乎了。明明表现好的人可以和老师说一声就能提前回家,可是却都无动于衷。也是,这里大多是被精雕细琢过的人,被家庭打磨光滑,被老师画上纹理,然后自己再用刻刀划掉一切不重要的东西。比如休息、感性、欲望。最后变成一台机器,不知疲倦,永远转动。“曾然,你回家都在干什么呀?我是说除了写作业以外。”突如其来的自由,会让习惯了被安排一切的人慌了神。我迷茫的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空气中一丝丝尘埃都没有。我们迷茫的看着对方,蓝色的校服在风中飘啊,飘啊地。我们像是挂在一柄柄降落伞上的飞行员,可是没有地平的远方,要怎么降落。“大概是去画室画画吧?”我为自己能想起这么件事而震惊。“我没有事做,我可以去看看吗?”她小心翼翼的发问,眼神满怀渴望。我点了点头。“你在画室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喜欢?这个词上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了?有几年了吧。但是不幸,这几年里我的理解没有丝毫的精进。我想没有讨厌就算喜欢吧。虽然有过经历,但是,我不怎么了解。我低头,花坛左边缝隙里有一只小蚂蚁,举着一片馒头屑慢慢的爬着:“什么叫喜欢?”也许是在这里扮演他们口中的“好学生”如了迷,我才会如此的,不耻下问。说出让自己也吓了一跳的话。她震惊地看着我:“当然是第一眼见到就想要拥有啊。”我低了低头看着蚂蚁在树荫下,成群结队,慢慢地搬着家,我想那我甚至不喜欢我自己。见到就想要拥有吗?那是我小时候了,想要一支钢笔用来写东西,着魔一样的想要靠近和拥有。为此我拼命考试,努力学习,从不违背父亲和母亲的任何要求和指令。甚至不惜远离我最喜欢的朋友。每周要和他门朋友的孩子们聚会,学习在人前表演舞蹈。可是到最后,那支钢笔也还是被人买走了。也许,是得到自己喜欢的太困难,困难到我时常要长出一口气。我才会不放任何真心的,完成所有人的期待,在他们的剧目里,跑龙套。终于,我学会了自我说服。自那之后,我的人生再也没有我想要得到的了。无一牵挂。像脱了线的风筝,除了坠落别无他法。

忙碌是整个高中的主旋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天生就是个逃兵。在学校想要逃离考试,在画室想要逃避平庸,在家想要逃避重复。渴望追求的“意义”又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半途而废。我什么都无法留住,什么也不想拥有。晚起、故意忘交作业。我虽然没能演好这个“好学生”,但我想我学会了怎么饰演一个正常的小女孩。每周和黄医生的见面成了我的保护伞,我心安理得地呆在画室里,在酒吧游荡。高三上学期的期末,我照例要到学校参加考试,平时不上课,撒个小谎就过去了。考试不考,成绩没有,就没有办法交代了。这次考试结束后,我第一次被这所学校的老师请到办公室,班主任老师指着她办公桌上的小纸条,一条一条的念给我听:“曾然是同性恋、曾然精神不正常住过精神病院、曾然和男生上床、曾然吸烟”。我看着她办公桌上的纸条,没有办法反驳和解释。只能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背着手。低头认罪。她用手敲着桌面说:“曾然,这些都是检举你的纸条。这些事我不管你做没做过,就算做过,那也是你进来之前的事了。这里唯一让人无话可说的,就是你的分数。”分数?要是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那人的一生该多么清晰明了啊。她端着茶杯看着我:“你要知道,在这里没有人有多余的时间,每个人都很忙的,你以后打算干什么?你有明确的目标吗?没有目标的人,会被时代淘汰的。你要努力。”我看着她水杯里漂浮的茶叶,上上下下冲我点着头:是啊,小说要写序言、绘画得有背景、写歌要谱前奏。所以人也要有目的吧?我竟然惊愕于自己真的是个正常的人了。

既然目的是唯一的准则,那中间的过程似乎也不重要。就像试卷上的标准答案。只要能将正确的结果放在结尾,作答的过程根本不会有人来深究。所以我摒弃了中间的过程,学校几乎不去了。黑夜,白昼。缠了一圈又一圈,一轮。时间的背面,定格。续写,兰叶春葳蕤。惊鸿一瞥,皎洁。遗落,窗台上的那捧绚烂,带走了时光。立夏。一个我,站在门前。那个老人,好像几千年以前就这样了。吉光片羽,这个词仿佛是为了他专门发明的,就连默默无言的空气,也会因为靠近他而璀璨耀目。

“曾然来了。你今天不上课吗?”范老师起身放下画笔,擦了擦手,朝我走来。

“学校今天放假,想来坐一会儿。老师在画什么呢?”我看着他身后的那幅油画,稍稍震惊。我来这里两年多,从未见到老师创作的作品。颜料管左边的画桌上,正正的摆着一个本子,蓝色皮制封面上零零星星的霉点,是褶皱了的过往,被封存在纸张上。秀丽的小楷,笔记本的纸张暗淡了,黑色的墨迹却泛着光。

他指着画架上的那幅油画说:“正好,我在画一些印象里的旧人旧事,你来帮我调个色吧。”我走过去,微微一怔,在看到那副画的时候,竟然感觉像是在照镜子。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画中人似乎是我的前世?墨绿的背景,不悲不喜,又悲又喜。画中的女子靠墙站立,一身墨绿色的旗袍,一只白猫依偎在她的怀里。狭目,温和又坚定。这抹温柔不是我。周围的环境不勾画,只是排笔,一笔一笔的都是思念。

“范老师,您在画的是师母吗?”笔未到而意已达。“是啊,她是学考古的。油画、壁画、雕刻都很在行。身上满是灵气。每次看到你,我就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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