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乍然变得安静。
裴淑起先坐着,而后站起来,望望文照鸾,又望望窗子。屋中明明盛了冰,很凉快,可她还是心浮气躁。
她又梳理了一遍前情后果,觉得自己没错,可每当二嫂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她又总觉得心虚。
文照鸾先打破尴尬,“我方才斥责你,口气凶了点,你不要恼我。”
本来裴淑已经做好再次口角的准备,可万万想不到,二嫂却先跌了软。
二嫂还笑了,不像方才那么冷,眼神很柔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淑也就不好意思盛气凌人了。
可气还是不顺的,她便要说出来,出口却变成了委屈:“二嫂不分青红皂白,就赶走了封奴。他又没做错什么,那本……坏书,是我缠着他买的,不是他的主意!”
文照鸾把她又拉到身边坐下来。
“无论天大的委屈,你不该在我院子里大吵大嚷,既不体面,也不明智。”她不疾不徐,与她说话,“这事本来只有我们彼此知道。你嚷出去了,透给你二哥知晓,以他那杀人阎罗一样的手段,若认定了是封奴勾.引你,恼起来时,未必不会一刀剁了那小厮。到时你枉背一条人命债不说,你二哥也要因触犯律条而被判徒刑。”
裴淑默默无言,眼眸里已有了惶恐。
“二嫂,你能教他回来么?”半晌,她抓住文照鸾的手,央告道。
文照鸾任她握着,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是谁与你说,我赶走了封奴?”
裴淑抿着嘴,失望与怀疑溢于言表。
“不论是谁说的,你就是做了。”她小声不忿,丢开自己握的手。
“首先,我没有赶走封奴。与你说这事的人,她是拿你做刀,为的是要借你给我难堪而已。”文照鸾也不恼,将两只手轻轻交叠在膝前,端庄却严肃,“其次,你不说,我也猜的着。无非是伯母焦氏,要么是沐娘、沁娘,或她院里的仆婢,对不对?”
裴淑脸面一窘,忙为澄清:“不是沐娘和沁娘!”
那就是焦氏了。
裴淑惊异地盯着文照鸾,一脸“你怎么猜到”的表情。
文照鸾怜爱又复杂地望着这个傻乎乎的女郎。
上苍保佑,她没有儿女,若生一个像裴淑这样的,还是趁早掐死比较好。
“封奴若是贱籍,我打发了他,那才叫‘赶走’;可他不是贱籍,是平人,成天混在奴婢堆里,与他们有样学样,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讨好主人家,有什么出息?”她耐心地解释,“因此我放他出去,学些傍身的手艺,且先前已与他说得分明,不是逼迫。封奴有头脑,也有志气,他晓得我这是为他好,因此宁肯舍了舒坦的日子,去染坊做学徒。眼下辛苦一些,可以后的路越走越宽,不好吗?”
“可为什么要去染坊!”裴淑抓住她话中的要点,急道,“我听说了,染坊又臭又脏!我们家明明有布庄、有酒坊,封奴的爹也在布庄,难道他不能与他爹一处么!”
文照鸾微微一笑。
看起来焦氏与她灌了不少。她得通通给她倒出来才行。
“酒坊、布庄难道不辛苦么?不说学徒,就算是掌柜,哪个不是三更睡、五更起?成日里笑脸向人,客人若要骂,别说还一句嘴,还得递上茶去给他润喉咙;年节里亲自给主顾送礼请宴,人家教饮酒,他就是醉死在酒缸里也不得停;灶头上得看着,做账的得管着,背后还得遭伙计们骂爹娘祖宗。这样的日子,比染坊如何?”
裴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文照鸾又道:
“染坊是臭、是脏,可在那地方磨练了,他往后做什么都不会嫌辛苦,因为早已见识过顶顶的辛苦;且因学了手艺,到哪里都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宅子里做奴仆,吃主人家手里漏出来的残羹,是安逸,可那路是越走越窄的。诚然有几个体面的,得了主人厚待,可以容身养老;可一宅院的奴仆,难道主人家到老都给养着?是,你说宅子里也能学些本事,赚些钱财。可他们学的那是什么?阿谀、争宠、鞍前马后,都是侍奉人的本事,往后纵使辞了本宅,出去能做什么?还不是换一家主人侍奉?奴仆越老越不值钱,你去人市上看看,年老的仆婢,两匹布就能买一个,可有人要买?”
裴淑虽然不大精明,这点账还是能算明白的。文照鸾相信。
果然,裴淑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目光从虚处落向文照鸾脸上,“二嫂,你说的是真的,不骗我么?”
文照鸾点点头,忽而一笑,“是真的,但也不全为这个——染坊是我名下的。你知道,我不掌家,怎么好将人安插进家中的酒坊布庄呢?”
裴淑有了几分恍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了一丝近乎不悦的表情。
至于她不悦的对象是不是焦氏夫人、不悦的原因是不是“伯母倒是掌家,可也从没替封奴长久打算过”,那文照鸾管不着。
她起身,给裴淑一点思考的空间,自己也趁这时候,取来了搁在案头的一个细长香檀匣子。
檀木的匣子有些幽微的香气,并不是四方的,而是被精妙地雕成了大鱼的形状,鱼目鳞鳍栩栩如生;鱼腹是中空的,下头带着锁。
文照鸾将鱼形匣子摆到裴淑面前,对方吃了一惊。
她把钥匙塞到裴淑手里,“封奴的事,你若还不信,下回我去染坊,把你也带上,你亲自问问他就好了。咱们姑嫂二人,不该为了这些没影儿的误会而生分。好了,不说他,你瞧瞧这个。”
她示意她打开匣子。
裴淑既惊讶又忐忑,瞧了二嫂好几眼,二嫂只是温柔坦荡地冲她笑。
于是裴淑愈发地云里雾里,摸着起伏凹凸的鱼鳞,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她见我今日生气,想要哄我开心?
里头也不知什么东西。裴淑开锁的时候又害臊起来——她竟然因为收到了突如其来的未知礼物而雀跃期待?
她压抑住兴奋,打开匣子。
——一柄薄长的剑。剑柄是錾银的,上头雕着繁复的芳草卷枝纹;剑鞘墨黑缕金,红翡绿玉、玛瑙珍珠,折射着无数细碎的微光,光幻成清透的水,摇荡在晴朗的浮尘里。她的手穿梭其中,轻轻拨动,光彩便变换了形状。
裴淑被剑鞘的华丽震慑,良久轻吐出一口气,惊叹道:“真漂亮!”
她小心翼翼地从剑鞘头摸到尾,再从尾摸到头。如是好几遍,听文照鸾道:“抽出来瞧瞧。”
裴淑这才轻轻将剑抽出鞘。
铿锵一声清越鸣声,剑鞘上折射的宝光似乎倏地被划断成两截,取而代之的,是剑身薄刃的寒芒。
相比起剑鞘,剑身便朴素得多,银黑光滑,不见丝毫雕镂。但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剑——一柄开了刃的、能见血光的利剑。
“好!”她冲出口赞叹。
“这是前段时日,我请铸剑师专为你铸的。剑身重一斤二两,长二尺四寸,女子使来也不费劲。”文照鸾道,“我听你二哥说,你喜爱武艺剑术,又爱打抱不平。那么宝剑赠英雄,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裴石的原话是——“学了点花架子功夫,在家寻衅滋事不够,还要到外头逞能,得亏是个女郎,人家不与她当真,否则早下几回大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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