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望仙楼才将将与沈晞一别,谢呈衍这夜竟又梦到了同她相关的前世。
是夜,恰逢这年正月十五,卫国公府灯火通明。
沈晞和薛氏忧心忡忡地立在谢闻朗的卧房外,殷红的血染透了一盆又一盆清水,被下人们接二连三端出,血腥气充斥着整个院落。
薛氏别过眼不忍再看:“二郎千万别出什么事,他若出事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日,谢闻朗返京途中路遇匪患,为救人不慎被歹徒重伤,如今命悬一线,国公府四处打听,才匆匆寻得这个传闻中的神医来救治。
沈晞轻声安慰:“母亲莫慌,有那温大夫在,郎君不会有事的。”
薛氏一心捻着手中珠串,闭眼祈祷:“神佛保佑,神佛保佑,定要保佑我儿平安无事。”
国公府一干人在外直守到半夜,大夫才终于从房中出来给了答复:“二公子伤势虽重,但幸而未伤及要害,倘若能熬过今夜这命便是保住了。”
薛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险些腿一软倒在地上。
幸好身旁的沈晞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
薛氏攀着沈晞的手,目送大夫再次进了房中,方后知后觉抹去眼角的泪。
待缓了一阵想起身边的沈晞,薛氏沉默良久,苦口婆心缓声开口:“你与二郎成婚三年,他始终不肯纳妾,你们二人鹣鲽情深自是极好,只是如今也该有子嗣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待二郎醒来恢复后,抓点紧尽早要个孩子吧。”
沈晞扶着薛氏慢慢走回去:“好,都听母亲的。只是眼下二郎昏迷,情况不定,母亲纵然伤心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二郎醒来后该心疼了。”
一番话说得妥帖顺心,引得薛氏连连点头。
谢呈衍立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看来,这位弟妇虽软弱,但这三年间还是成功讨得了母亲的欢心,有薛氏认可,往后必然通坦。
没有旁人相助,她自个也在国公府立稳了脚跟,如此,他从前暗中做的那些功夫倒着实没必要。
送完薛氏离开,沈晞回身,方才注意到他,缓缓行了一礼:“兄长。”
她从不随着谢闻朗唤他大哥,一直都嚼着佶居聱牙的称呼。
不过,到底也只是个称呼,他并不在乎,随她喜欢。
“嗯。”
他应了声,却一时无话。
终了,谢呈衍才勉强想出句安慰人的话来:“弟妇不必忧心。”
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沈晞微微一愣,才接上话。
“嗯,郎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撑过这一关。”
接着,又是良久无言。
他们二人,委实算不得熟悉,算下来这应当才是两人第二次正式会面,眼下更是找不出什么合宜的事以供相谈。
不知过了多久,沈晞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递给他:“听闻兄长不喜过生辰,这平安符便当作迟来的新年赠礼。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兄长莫要嫌弃。”
目光落向她的手心,那平安符样式普通,无甚特别,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微微怔神,征战多年,所有人都愿他功绩卓越,大破敌军,却还没有一个人念他平安。
即便只是表面功夫。
这位弟妇总是出人意料。
可谢呈衍并没有接,只移开眼:“以眼下的境况,不如留着给闻朗。”
沈晞抿唇,倒也没有强求,又将那枚平安符收了回去。
两人在寒夜中长久的静默,自顾自地望着一院夜色弥漫,唯有簌簌风声荡平凛冬密雪,惊起些微瑟缩。
她为她的夫婿,守了整夜。
而他身披大氅立于风口,为他的弟妇,遮了一夜寒凉。
*
转眼便是七日之后。
真如谢呈衍所说,沈晞手上的伤正正巧巧地卡着时间痊愈,新生的嫩红覆过烫伤,只是偶尔夜半时分会有些泛痒,其余的已无大碍。
这日,沈晞依旧按时赴约去了望仙楼,倒不是因为之前谢呈衍的威胁。
毕竟说亲自来接什么的她一点也不信,谢呈衍还没必要为了个八字没一撇的未来弟妇做到这种地步。
而与谢闻朗相处这些年,沈晞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卫国公夫妇的话他或许听一句忘半句,但对这位长兄却极为上心。
如今她和谢闻朗的婚事阻滞不前,卫国公夫妇不轻易松口,谢闻朗尚且能有恃无恐地违抗他们,可若阻拦之人中再多加一个谢呈衍,这场婚事便真要作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既避他不得,倒不如顺势而为。
不论用什么法子,若能讨好谢呈衍,即便无法有所助力,但起码也可让他不反对这桩婚事。
她此来便是出于这个私心。
只是她始终看不透谢呈衍,仅仅为了谢闻朗的一句完全不像样的托付,就值得让他如此上心吗?
可若非为了谢闻朗,那又是为了什么,让他一个大忙人在这里跟自己空耗时间。
沈晞百思不得其解。
况且此次谢闻朗并不在场,唯有她同自己未来夫婿的长兄学骑马,这桩事完全称得上一句荒唐。
或许谢闻朗和谢呈衍二人都是出于好心,可抛去她心思不纯不说,在外人眼中,她和谢呈衍往来过密总归不好。
这层顾虑沈晞想得到,谢呈衍自然也想得到。
不得不说,谢闻朗当时拜托谢呈衍时只嘴上一提,可他做起来却格外周全。
沈晞才进了望仙楼却没瞧见谢呈衍的身影,唯有他身边的副将梁拓在房中候着。
“沈姑娘,将军在马场等您,请随属下自后门前去。”
闻言,沈晞瞬间明了,这望仙楼只是个避人耳目的幌子,好让外人知道她今日在此消磨半日清闲。
她随着梁拓绕过人群离开,望仙楼后门已备好了车马。
既如此,沈晞也渐渐安心,送上门的老师不学白不学。
前些日落了几场雪,直到今日也没见放晴,天际一片阴沉。
马场中不见旁人,显得愈发空旷,沈晞望去,视线瞬间被一道身影攫住。
那人正驾着一匹枣红骏马在场中驰骋,一袭玄色劲装迎着猎猎北风,不顾一切地破风而行。
不似京中世家子弟骑马时总要想法子卖弄马术,显得身姿俊逸。他并不顾及所谓姿态,只驾轻就熟地催马越过障碍,一个飞跃,马蹄踏过水洼,激起泥尘。
微俯上身,目光只锁着前路,相较于谢闻朗他们刻意追求的俊雅,他反而更显锋利,英姿飒沓。
沈晞看着这一幕愣了片刻,直等到他缓下速度,驾马朝她而来时才回过神。
熟悉的双眸平静黑沉,正是谢呈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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