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层绽裂的一瞬鲜血溢出,萧恒迅速咬住匕首手柄,拿碗接在手臂下。鲜血接了半碗后流速减缓,他吐掉匕首,右手开始捏合伤口。
萧玠一瞬间头晕眼花。眼前碎片闪烁,他像看见一双手挤压一个人腹部的伤口,脓血挤出时,萧恒手臂鲜血汩汩——萧恒目光专注,那人一声不吭——萧恒挤压伤口的手那人抓紧被褥的手——那是一只戴扳指的手。
恍惚间,秋童已经捧来一只乌黑药罐。萧恒没管手臂,将那碗鲜血倒入罐中,迅速盖上盖子,牢牢压在案上。
一瞬间,罐内响起剧烈撞击声,好一会才平静下去。等罐子一动不动了,萧恒才把东西倒进石臼——
是一条浑身饱胀通红、金红环目的毒虫。
秋童端过萧玠平日所用的药炉,轻车熟路地挑拣草药,准备烹煎。萧恒从旁抓过其他药材加在臼中,拿石杵捣起来。
砰、砰、砰。
郑挽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月那场大病后,郑挽青面对他的跪谢,语带深意。
他说殿下,是有人拿血救了你。
……
石杵石臼砰地一撞,萧玠一动不动,对上萧恒的眼睛。他从不知父亲看到自己时,竟能如此惊惧。
萧恒冲一旁不知所措的秋童道:“你先出去。”
秋童应声,房门再度合上。
萧玠迈动脚步,站到他面前,问:“为什么非得是你的血?为什么不能割我的血?”
萧恒说:“阿爹身体里有两种蛊毒,已经长入血肉。只有这么养出来的药王虫,对你的病才有效用。”
萧玠低头看那只石臼。那虫子还没有被完全砸烂,汁液四溢。萧玠以为自己会作呕,但是他没有。
他把视线挪到萧恒手臂上,“这长久不了的。”
萧恒说:“你是我儿子,我会养你一辈子。”
萧玠平静道:“你死之后呢?”
没有说崩,没有说走,没有说仙去,他最直截残忍地说死。他逼视萧恒的眼睛,“你死之后,再怎么办?”
萧恒似乎不为所动,“到时候会有到时候的法子。”
萧玠说:“你知道我最多能活到多大年纪,就算吃这药,也不过多一日少一日的区别而已。”
萧恒说:“能多一日是一日。”
萧玠没说话,静静看他一会,从一旁找过干净的纱巾。萧恒顺他的意思,从椅中坐下,由他给自己包扎伤口。
缠过第一圈时,萧玠左臂同样的位置出现幻痛。他的手指开始哆嗦,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像个乖顺的儿子一样,说:“阿爹,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可能会照你的心意,直到你没有的那天——或者直到我二十岁那天才死去。但今天我知道了。”
他看着萧恒的脸,“如果你还要坚持,我今天就会死。”
一瞬间,萧恒表情扭曲起来,大股鲜血打湿纱巾,从伤口迸出。
但萧玠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替萧恒扎好手臂,缓缓俯身,从背后环抱住他,脸贴在萧恒脸侧。在这依靠里,萧玠近乎无情地说:“阿爹,我会好好治病,我会努力活下去,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甘露殿时,萧玠端起石臼,将那汁液倒进花盆。等他跨出门槛,才敢扶柱子弯腰喘气,已是一头大汗。
一只手递到面前。
萧玠闪躲一下,认出来人,撑着他胳膊直起身。
沈娑婆将他扶在臂弯,“阿子不见了您,直接慌了神。他和六率搜查行宫,臣领了腰牌,进宫来看看。”
萧玠点点头,“我没事的。”
“臣知道。”沈娑婆静了一会,叫他,“殿下。”
“您出门了。”
萧玠一愣,转头回望,甘露殿原地矗立,像父亲伤痕累累的肩膀。寂静之中,萧玠似乎又听到萧恒捣药的声音,是他搏动的心跳声,砰、砰、砰。
***
再回行宫,萧玠渴望痊愈的心更加急切。我便循序渐进,和他进行更深入的接触。
我抚摸他的脸颊,也叫他对我这么做,在外人看上去,像一双情人。但我们心知肚明,我们只是两个交流病情的病人。哪怕我手指刮过他嘴唇和喉结时,他会像情动一样地浑身战栗。但我知道,那是恐惧,是那次创伤留下的残痕。
在这样的抚摸不过一日后,萧玠便要求再看《牡丹亭》。
皇帝对此依旧踌躇,但萧玠是个足够勇敢的人。我对皇帝说,裹足不前的更不该是我们。
皇帝道:“我陪他去。”
“臣会守在殿下身边,但建议陛下,最好不要陪同。”我隐晦道,“殿下的心结有关风月,此事不得见于尊长之前。”
皇帝沉默片刻,还是首肯。
因萧玠看戏生过事故,戏台上下,无人不紧张。这次唱到《惊梦》,小旦便声如紧帛,堪堪未裂。那男女的巫山之梦在花园中一起,萧玠额头已汗水涔涔。
在他表情即将产生裂痕前,我握紧他的手。
萧玠成功度过那个傍晚,生旦谢场之时,满园掌声雷动。
他额头抵在我肩上,满脸水迹斑斑,分不清是汗是泪。自始至终,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十指交扣。
萧玠秋天来到行宫,转眼已到深冬。几个月来,他基本恢复了与人交际的能力,只是相对更依赖我一些。如今年节在望,他同我讲,想要赶回宫中陪父亲过年。
他说:“过一年少一年。”
话已至此,我更没有阻拦的理由。
萧玠见我应允,难得眉眼俱笑,道:“你陪我一块,好不好?”
我问:“殿下回家,还是会害怕?”
萧玠一愣,冲我颔首。
对于回宫,他的神情有欣然,有紧张,却没有恐惧。这言行不一的原因,约莫是知我六亲断尽,怕我一人孤苦,所以以此为借口,拉我一块过年。
萧玠重新开始关心他人,并付诸行动。这是一个很好的讯号。
冬至,我和萧玠一同登车,一时之间,只听得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之声。
萧玠穿着全套冕服,太过沉重,隆冬时节,他耳后已出一层薄汗。我靠着车壁,不一会,萧玠便靠住我的手臂。宫门打开时,我几乎感到他胸口砰砰的震动。他紧张时还是习惯握我的手。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道:“烟花。”
萧玠分过神,也抬头去瞧。烟花嗖然腾空,砰然绽放,五色光芒透过车窗映在他脸上,像一些喜极而泣的拟态。
他捏紧了我的手。
马车停下时,我听到车门之外传来惊呼,紧接着唱喏声起,带着兴奋和颤抖,向宫宴之上的所有人宣告:“皇太子驾至!”
紧接着,衣袍摩擦声、起身声、下拜声接连响起,萧玠却车而下时,百官命妇齐齐下拜,俯身祝颂太子千秋无期。
我看到萧玠捏紧衣袍的发白的骨节。他鼻翼翕动,胸口轻轻起伏几下,接着交叉双手,挺胸抬头,向前迈动脚步。
去年这时候,他向天下公布自己的死期,是为了皇帝。今年,他要对众人昭示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力,还是为了皇帝。
皇帝至今认为,能够激起萧玠求生欲望的人远在天边。只有我知道,真正的灵丹妙药,一直近在眼前。
***
萧玠从萧恒身边落座后,仍频频去看沈娑婆,萧恒便吩咐沈娑婆同太子侍坐。
沈娑婆出身教坊,而非贵胄,伴驾太子,十分不合礼制。但没人敢为此事扫皇帝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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