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烧得旺。
次日一早,玉娘醒来时口干舌燥得很,吕嬷嬷刚泡了金橙茶,给玉娘递过去。
玉娘一饮而尽,喉咙浸润了许多,把茶杯递还给吕嬷嬷,歪着头道:“嬷嬷,你今日好生奇怪。”
换做平日,嬷嬷早就来唤她起床了,在她起床的时候也絮絮叨叨不停。
可今日面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看她的眼神也与往常不一样。
吕嬷嬷一愣,低低道:“人老了,身子总有不舒服的时候,不打紧。”
边说着,边打湿了帕巾。
“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啊,嬷嬷。”
玉娘立马下床,夺过嬷嬷手中的帕巾,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手背摸着她的额头道:“是哪儿不舒服?这也不烫啊……我给你让人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吕嬷嬷哭笑不得,拉住玉娘:“夫人,不打紧,很快就好了。”
“别说什么不打紧,小病也是病,拖久了也会变成大病,我还是去找大夫,你今天什么都别做了,就躺着好好休息。”玉娘佯装生气道。
吕嬷嬷道:“先不找,夫人,我就坐这歇一会儿。”
玉娘这才笑起来:“这就对了,那你先歇着,不舒服了一定要与我说,等会儿我们去锦云庄,旁边正好有大夫,到时我们找他去。”
玉娘将铜盆的帕巾拧干,覆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遍后,先跑去床榻上拿了绒毯,给吕嬷嬷盖在腿上,又泡了杯暖暖的金橙茶放在吕嬷嬷的手畔。
吕嬷嬷看着玉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忙上忙下,一时恍惚,想起了昨夜知晓的消息。
原来她不是陈煦之的妻子胡香玉,她竟然是昭宁郡主。
当年宁王府的事她也听说了不少,又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先帝多病缠身,太子,也便是当今圣上也是先天不足。
那时不光是其他人,连先帝都以为太子活不了多久,且太子羽翼未丰,先帝担忧非常,就立下诏书封宁王为摄政王,待太子登基之后,辅佐朝政。
如果是一个健康的太子,这道诏书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辅政昭书。
可依照太子的情况,先帝这道诏书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如若太子薨,那宁王,便是下一个即位的皇帝。
先帝与宁王都是嫡子,一个是原皇后所出,一个是继后所生。
众兄弟中,先帝也最疼、最信任宁王这个弟弟,连三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云州铁骑也交由宁王。
先帝此举,也为以后宁王登基多了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
可谁想到,这道诏书不久,承华苑起了一场火。
这场火,烧死了宁王与宁王妃,烧干了先帝风中残烛的命,烧没了宁王府的一切荣耀。
宁王仁厚,宁王妃温良,他们是一对顶顶好的夫妻。
若是宁王是下一任即位的皇帝,又哪会像现在魏王这样,民间怨言纷飞,朝野上下混乱不堪。
吕嬷嬷还记得自己的老父亲与母亲,听闻消息后,拄着拐杖抹着泪要上长街跟上祭奠队伍。
她陪父母亲,走在刺骨冰冷的冬日,跟在看不见头的哭丧队伍后面,那是元兴十八年。
整个盛京哭声不停,哀声不断。
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冥纸的味道,天都灰暗的。
她以为宁王府的昭宁郡主也死了,毕竟后面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传出来,宁王府也成了不少人缄口不提的事。
原来那么好的宁王与宁王妃,他们的孩子没有死,好好地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
吕嬷嬷的眼眶热了,干枯的手擦去眼角的泪。
“嬷嬷……”
玉娘盯着吕嬷嬷,声音放柔放轻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很疼啊,你告诉我哪里疼?我还是给你请大夫来,要是等我们去锦云庄,指不定更严重了。”
吕嬷嬷拉住玉娘,阻止她走,起身把泪抹干净,清了清嗓子:“不疼了,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玉娘明白了,松了口气笑道:“你是想家人了吗?嬷嬷,以后这些事你与我说呀,我还以为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呢,你放心,等夫君回来我就与他,给你放个长假,你好回去探亲。”
昨日夫君在梨棠院喝了一盏茶后再走的。
走之前与她说这几日,他要与同窗会面,辩文论章,恐怕会有些忙。
但就算再忙,他还是会回府,那就等今夜夫君回来与他说好了,玉娘下定了主意。
梳妆完毕,玉娘上了轿子到了锦云庄。
倒也不是玉娘想在这么冷的天出门,毕竟外头的雪下的大,把她院内梨树的枝头都快压弯了,可想而知在这么大的雪天走路有多难。
只是她想早早把夫君的衣裳给拿回来。
“夫人好眼光,”锦云庄的张当家将衣裳从衣撑子上取下,“这件男衣做好送来,不过摆上一会儿,来店的客人都来问,我便说,这是陆夫人早就订下的。”
“不过陆夫人,”张当家将衣裳叠好,好奇道,“回回我见陆郎君都穿一些浅色衣裳,倒从未见他穿过颜色重的,这件袍子紫色这般深,陆郎君可会穿?”
“夫君自然会穿,我给他买什么他都会穿的。”玉娘心虚辩驳道。
实际上她也没底的很,当初选绛紫色,吕嬷嬷在旁也犹豫地劝她,或许郎君不喜欢,到时候买回去压箱底也不好。
可玉娘就是觉得,绛紫色典雅贵气,夫君气质也那般贵气,穿这件不是极好的吗?
更何况夫君有多少浅色衣袍,也该有一件颜色重的了。
玉娘小心翼翼地抚着衣袍上的织金宽海潮云,满意道:“夫君穿着一定好看。”
张当家也笑道:“那是自然。”
这陆家郎君,任谁见了不惊叹一句要样貌气质。
那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衣服架子,乞丐衣服穿着都好看,更何况这般华贵的衣物。
玉娘捧着衣服出了锦云庄,还没上轿子,就感受到了有人看着她。
玉娘停下脚步,顺着视线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神,正是那日在法华寺见到的女子。
她那双眼睛长得极为妩媚,五官却极为柔和,整个人温婉宁静。
她没有撑伞就站在雪里,鬓发上积了不少雪,身上衣物穿得也不够,冻得她脸色发白。
可就算这样了,她还没有去哪里躲雪,仿佛就是为了来看她。
玉娘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心疼与怜意,她把衣袍交给吕嬷嬷,掀起轿帘拿过油伞撑起。
“夫人……”吕嬷嬷警惕地看了那女子,“还是不去的好。”
如今这情势,实在太危险,她怎么能让玉娘接近一个陌生人?
玉娘哎呀了一声:“没事,嬷嬷,我去去就来。”
那女子见玉娘走来,下意识想躲,玉娘加快了脚步,将伞向她偏了偏:“你躲什么?”
沈棠云不敢看玉娘的眼睛,声音细如蚊:“我没躲。”
“我看见你躲了,”玉娘道,“你跟着我,又躲我,你当真认识我吗?我们在法华寺见过,你兄长说你认错人了,你现在仔细看看我,你看明白了就知道认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如果她认识这个女子,夫君肯定会知道,可夫君什么都没与她说,那只能是这个女子认错了。
可她这般巴巴地望着自己,玉娘于心不忍,不想让她再这样,还是到她面前告知真相好。
没有认错人。
你是我的妹妹。
我怎么会认错你呢,玉娘。
沈棠云把话都吞进喉咙,留下酸涩,低声道:“我没认错。”
玉娘听她固执的话,又见她身上衣物穿得实在不多,干脆就把身上披风解开递给她:“你先披上,没认错就没认错吧,或许我们以前真见过,可惜我记不起来了。”
“你记不起来了?”沈棠云瞬间抬了眼帘,“那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玉娘也不知为何要与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说这些,可她莫名地信任她。
玉娘点头:“都忘完了。我三月前生了场大病,醒来后以前的事都记不得,幸好我夫君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三月前。
果真是三月前。
玉娘就是三月前不见的。
“夫君……”沈棠云道,“所以那日在法华寺站在你旁边的男子,就是你的夫君?”
玉娘轻快地嗯了一声:“我与夫君是淮州封桥人,夫君在祁山书院求学,我们便搬来了江州,我姓姚名玉,你呢?”
你怎么会姓姚名玉?
沈棠云多想大喊,你姓沈名棠玉,是我的妹妹。
你才不是什么淮州封桥人,我们一家都在汝州,你也是汝州人。
这该死的贼子!居然还给你编了个假身份。
沈棠云深呼了口气,对上玉娘好奇的眼神,放慢了声音,柔声道:“我姓沈,名棠云,你可以喊我云娘。”
“云娘。云娘。”玉娘唇齿之间念着这两个字,极为顺口,“你叫棠云,海棠烂漫斗新妆,云霞零乱拂晴光,真是个漂亮的名字。”
沈棠云忍着泪意。
她以前也这么说她的名字。
明明都不记得她这个姐姐了,可字字句句都还念着她这个姐姐。
“你怎么哭了?”
玉娘见她突然红了眼眶,有些不知所措:“是我说错话了吗?”
沈棠云抹去泪,笑道:“没有,风大,把雪吹进去了。”
这时,玉娘肚子咕噜一声响,玉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饿了,不与你说了,我要回府了。”
见她要走,沈棠云哪舍得,大着胆子开口道:“你要不要来我们家里吃一些,不远,就在附近的永和里巷。”
玉娘犹豫了一会儿,她本想拒绝,可真看向沈棠云的脸,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喃喃道:“你怎么就邀请一个陌生人去家里吃饭,你难道每次都邀请陌生人去家里吃饭吗?这样可不行,这世道坏人很多的。”
沈棠云听她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你是我第一个邀请的人,你来吗?”
玉娘拒绝不了:“那你等我一下。”
沈棠云手里被塞了一把油伞,只见玉娘冲入雪中,跑到那轿子旁,与那看上去凶巴巴的嬷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最后又带着那凶巴巴的嬷嬷过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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