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请动裴县令这尊大佛,可真是不容易啊!”顾万缗乐不可支地向裴如晦鞠躬作揖,言辞倒是恭敬,腰杆却是连弯都不曾弯一下。
裴如晦同样笑得和煦,亦步亦趋地将顾万缗扶到主位坐下,“顾伯父言重了。”
“这几日公务繁忙,本该一到任就向顾伯父递呈拜帖,现在反倒是让伯父牵挂侄儿了。小侄先自罚三杯!”
李长川看着他们热络地推杯换盏、有来有往,嘴里一口一个“贤侄”“伯父”,背地里却指不定将什么腌臜的心机算计用在对方身上,胃里一阵翻腾,不由得感叹酒局文化源远流长。
广聚斋一改往日的熙熙攘攘,下晚时分就被清空了场子,就等着迎接一桌贵客。酒过三巡,寒暄的话说尽了,有些面子也该拉下来了。
顾万缗略带了些酒气,懒散道,“你们不知道,我与裴县令的父亲是老朋友了,那个时候还没御史之乱,生意可比现在好做多了!”
御史之乱?!
顾万缗带来的七八个人大多是衙门中用久了的同僚,听了这几个字如见瘟神般都噤了声。有胆子大的凑近了些咬耳朵道:“顾大人,慎言啊。”
他夸张地瞟了一眼裴如晦的方向,仿佛才意识到一样,“嗐!我这脑子真是老糊涂了,裴县令千万莫怪!”随后叹了口气,惋惜道,“说来也是可惜,当时我早已对那狗贼的谋划有所察觉,谁料世忠优柔寡断,这不才误了上报朝廷的时机。”
“只是县令的母亲也因此……罢了!斯人已逝,都不提了!”
到底谁问他了?
究竟有谁在提啊?
好不容易碰到个敢提御史案的傻子,她还想打听出什么内幕,合着一听全是顾万缗为了在新县令面前耀武扬威的小九九,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别人听不出来他是故意戳人软肋。
裴如晦对他的尖酸面不改色,依旧平和地给顾万缗添酒,还很贴心地为他布菜。
大概是觉得没气到裴如晦令他很没面子,顾万缗深闷了一口酒,没好气地道,“东都那个冶镜师的案子都查了多久了,县令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就快了。”裴如晦夹了一筷子菜,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怎么今日不见令郎?自从儿时一别,已有多年未见了。”
顾万缗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凶手尚未落网?接连着嫌犯也出了事,人心惶惶的谁还敢在外面瞎跑——话说回来,怎么县令方上任,这浔山县便这么不太平呢?”
裴如晦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
“贤侄若真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这案子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嘛!张县尉你这个县尉是怎么当的?也不多提点着裴县令!”
无辜被cue的张无痕忙点头称是,李长川是看出来了,这老头是变着法地羞辱裴如晦。
不过她就乐意看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剧情,想不到裴如晦这只恶犬也有吃瘪的时候!
正想着,她竟无意识笑出了声。
转头再看看两位官府来的面上倒是未起波澜,旁边的男人倒也罢了,这个相貌姣好的姑娘不但能妙手回春,当下还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鼓励康绥继续说下去,真不愧是见多识广的神医!
康绥见状咽了口唾沫,眼神不自觉地游离,说出的话毫无生气:“那天夜里,我走在下山路上,突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有人呼救……”
因为此处靠近溪边,常有妇人来浣洗衣物或是孩童嬉水,失足掉进河里的事也是偶有发生,所以康绥当时并未细想,只当是有人落水,急急忙忙地解开外衣便想去救人,谁料等他拨开那些遮蔽视线的树丛,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瞬间脚底发虚,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迅速浸出的冷汗几乎将他的后背打湿。
“那是英招,一定是英招!他身长九尺,高大魁梧,我看着他举起了长矛,将一个人恶狠狠地踩在脚下,用力刺穿了那人的身体!”
英招?李长川抬头用眼神询问裴如晦,裴如晦与她相视一眼,随后说道:“《山海经》中记载了一神兽,其状马身而人面,虎纹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康二公子见到的英招是否就是我所说的上古神兽?”
见康绥猛力点头,裴如晦掰着手指头说道:“马身人面,虎纹鸟翼,音如榴,这么多的特点,一下子可不好辨认。”
他勾唇笑笑,声音里却横添了一丝威胁的意味,沉声道:“尤其是像夜晚光线这么差的情况下,你连对方身长何许、具体做了什么动作都能一一道来,我究竟是该夸你临危不乱还是有意为之呢?”
又端起这个臭脸了,李长川暗自腹诽,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李长川无论看多少遍都会代入到她被裴如晦用刀架着脖子的情景。
思及此,李长川在确保裴如晦看不见她的视角,对他恶狠狠翻了个白眼。
眼见康绥又害怕地朝里挪动,李长川忙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笑着安慰他:
“康公子别紧张,这位呢,是本县新任县令裴大人,你别看他脸臭,裴大人办案素来秉公无私!他询问你也只是想早日查清凶手,所以你有什么便说什么,不用紧绷着哈!”
他脸臭?裴如晦感觉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在大理寺历练五年,他一直不屑以尚书之子的身份以势压人,单凭他见微知著的慧眼和有如神助的破案速度就让一众同僚敬服,上至大理卿下至监狱长,谁曾敢说他脸臭?
“我!……”
“好……我说。”
总算撬开了这祖宗的嘴,二人瞬间没了互怼的心思,都屏气静静等着他说话。
“我本不想去河边!都是顾少爷在席上非灌了我几大壶酒,我怕回家后酒气太重被我大哥发现,便想去捧些溪水洗把脸,谁知道就碰上了这么件晦气事!要怪就怪那晚月光太亮,我离得又那么近,叫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血……还溅到了我身上……那血还是温热的,温热的!”康绥说着又嘶喊起来,扭动着去抓身上的衣物,仿佛要将那日溅到的血全都擦净。
今日已不宜再问,裴如晦一把拉过还想安抚康绥的李长川,将她护在身后,下一秒康绥的五个手指印就整齐地印在了他的脸上。
这次的问询最终以裴如晦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地离开康家告结,他憋着气冲在前面,自然也没看到身后正房中走出一个淡然俊雅的男子,然而李长川却有意地放慢脚步,默默地看了会。
男人虽然长相儒雅,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他轻蔑地瞥了眼厢房内还在发疯的康二公子,随后嗤鼻道:
“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这样的野种也配做我康家的人。”
骂这么脏啊……李长川暗暗感叹,转头问送出来的侍从:“这位是?”
“回小姐,这是我家家主。”侍从怯生生地说道。
李长川想起来的路上裴如晦和她提起过的康家长子康禾祺,了然道:“你们家主看起来很讨厌二公子,怎么,他俩不是亲生兄弟啊?”
她本是打趣想缓和一下气氛,可话一出口侍从立马变了脸,小声说:“小姐,求您别说了……老爷从不许别人提二公子的身世……”
看见侍从哀求的表情,李长川心里咯噔一下秒懂,信誓旦旦地将食指放在唇边表示自己不会乱说。
“我自己能躲开,您替我挡什么呀?”
也分不清裴如晦是气得还是疼得,回到衙门李长川给他上药的时候,难得地看见在他的脸上还能出现除了皮笑肉不笑以外的其它表情。
裴如晦呲牙咧嘴的,冷声说道:“谁替你挡了?我是怕你看康绥一个不顺眼,下狠手把他也给打残了。”
“噗嗤——”
李长川粲然一笑,随后正色道:“行吧裴大人,就算你要逞英雄也得把您这俊脸保护好吧,这下好了,堂堂县令还怎么出去见人?”
裴如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伤而已,很快就消下去了。”
李长川拿着药膏的手慢慢垂下,她低头看向裴如晦明显左右肿得不对称的脸,小声地说:“谢谢啊。”
裴如晦一愣,随即仰头用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看着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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