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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⑩有关精灵 番外篇(上)

小说:

【aph灵塔利亚】联五友情向带娃

作者:

杏川25

分类:

现代言情

①有关火堆与凋零

“不要忘了火,孩子,孩子……”

——

冬妮娅生命的第一份温暖来自火光。

她自有记忆起,便躺在篝火旁边。那里木柴被烧得碳化,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在人们的叫喊中,她就这么被吵醒了。她睁眼时看见了月亮,发现她躺在一圈人的一个空位中,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围着篝火的一份子。

懵懂的精灵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人左呼右唤,举着手高喊:“添柴添柴,老天,没看到火要灭了吗?”

周围声音太吵了,被那人吼的家伙没听清,扯着嗓子问他在说什么。高喊的人又说了一次,被吼的还是在问着“什么?什么?”。

这下把人惹急了,高喊的人窜起来指着火堆,说:“火,火,火!你的耳朵被吸血鬼啃了吗?”

于是冬妮娅得知,这一团温暖的东西叫“火”。

初生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人话,但她聪慧,她吱呀着跟着叫,指着篝火,说她第一个学会的词:“火!火!火!”

这火在她的喊叫中又烈了几分——一边大喊和耳聋的胜负终于分出来,他们终于添柴了。添柴的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宁可喊他也不肯动事的人,胡子之间哼着出气,不爽地在火前架起食物。

“脾气大的。”高喊的人撇撇嘴,拍开自己身上的灰,他腰间插着一把匕首,露出的一节刀刃反衬着银光。冬妮娅好奇地靠近了看,匕首的主人却不乐意了。

他往旁边躲了躲:“小孩别玩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回头给我划拉一口子。”

冬妮娅歪着头看他。

“得,”大胡子没好气地往她另一边一坐,“你这次还捡回来一个小哑巴。”

“放屁,没听到她刚刚跟着我喊吗?”

他们两个关系是坏极了,没两句又呛起来,冬妮娅夹在他们之间,也不逃开,也不劝解——她还不太会说话——但她一双灰色的眼睛亮着,提取着他们对话中的每一个信息。

孩子对外界的最基础感知是情绪,冬妮娅能感受出来他们的怒气,却不是那种令人害怕的愤怒。他们你骂我我骂你,也没动匕首,周围的人还指着他们笑。

倏地,争吵同时顿住,两人蹭地窜了起来,冬妮娅来不及反应,便被提着带进了屋。

那一场篝火骤然散开,人们恐慌地逃窜,欢声不再,他们跑进最近的房屋,将门窗紧闭。

冬妮娅被丢进屋的一瞬间,她的火光也被关在门外。那火甚至没人肯去熄灭它,人们都匆忙地逃命,任由它继续烧。

她有一瞬间想去开门,却被匕首先生一把拍下。

匕首这次把他的武器掏了出来,握在手中,对冬妮娅一晃一晃,像是恐吓:“祖宗,别手欠,不然你和我们都得没命。”

冬妮娅看着他,说:“火。”

“火随时都可以再烧,”大胡子闷哼,“命只有一条。”

冬妮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她开始找出口,围绕了一圈却也只看到个窗。冬日的窗上结满冰霜,将视野挡了个完全,冬妮娅正准备靠近几步,下一秒却顿住了。

窗前突然窜过去一道影子,如同鬼魅,脚步声哒哒响起,一路蔓延到门口。一阵敲门声响起,那人的动作很轻,好像还挺有礼貌。

“有人吗?我从其他地方流浪而来,好心的主人,请让我进来,我只想借宿一晚。”

匕首嗤笑一声,没有动作。

良久后,平稳的脚步声离远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快速向他们靠近。

他疯狂地敲门,几乎要把它砸烂:“救命啊!求求你了放我进去!吸血……吸血鬼……啊!”

大胡子平稳地呼吸着,甚至连腿都没迈出。

最后,那求救声陡然断了,门外的人狠狠踹着门,愤愤离开了。

“这些畜生多少年了还用这一套说辞,”匕首百无聊赖地靠着门框,“当我三岁小孩儿……”

他的讽刺戛然而止,大胡子提手抓下墙上的板斧。

“你在这里呆着,”匕首握着门把,死死地盯着门外,“无论如何都别出来,小鬼。”

那门外的呼救声愈发远了,匕首来不及对她多说,和大胡子推开门便冲了出去。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冬妮娅便已经听见了那由近及远的声音,她甚至被那话吸引了。

因为那孩子重复着:“火!火!火!一只!一只!”

那是她在世间第一个学会的词,哪怕这个词在人类的演变中发生了变化,不再那样被人呼喊,她也再难忘了。

……

他们跑得过急,没让门完全关好,冬妮娅很轻松地将它推开,跟着呼喊声找过去。

渐渐地,那声音由纯正的呼喊变得嘈杂,人类叫骂着,吸血鬼尖叫着,各种语言杂在一起,将夜完全刺穿。

火又燃起来了,零星的火把照着视野。冬妮娅在光望到了一片黑雾,蝙蝠围着那一团雾气发出尖锐的鸣叫,围着它刺的匕首耳下流出了血,但他依旧在这音波攻击里咬牙坚持着。大胡子用板斧逼退黑雾的一瞬间,他盯准空隙,将他的银色匕首捅进雾中。

吸血鬼惨叫了一声,黑雾中被绑架的孩子趁机冲破雾气逃了出来。在人类的围攻下,黑雾乱窜着,突然,它飞到空中,突破重围转了方向。

匕首的眼睛睁大了,他吼道:“快跑,小鬼!”

冬妮娅没应,她似乎吓傻了,对着黑雾丝毫未动。大胡子立马提起板斧往她这里猛冲,可还是来不及,黑雾眼见就要抓住她。

此时,冬妮娅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的动作——她对着黑雾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里面吸血鬼的本体。吸血鬼发出比上一次更为惨烈的叫声,女孩一脚踏稳重心,单手将他狠狠拽出来,掼在雪地上。他们皮肤交接之处,吸血鬼捂着被灼烧手臂,无力再动了,后来赶上的匕首趁机将银器捅进他的心脏。

大胡子扛着板斧,望着冬妮娅,对匕首说:“乖乖……你这次可捡回来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啥?”

“我说你捡回来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啥?”

“你他妈聋了吗?!”

“你在骂我对吧,你绝对在骂我,”匕首弓起身大喊,“老子现在听不见,听不见!见鬼,那蝙蝠的音波攻击全我一人受了是吧。”

他给大胡子甩了一手雪,走近冬妮娅拍了拍她的头,随后向远处喊:“点起烽火!红色的!安全了!”

……

这一片的城镇以烽火交流,他们处于吸血鬼领地的附近,最为危险。为了生存,他们在城镇相对的地方设了一处观察台,观察台附近立着烽火台。一旦烽火燃起蓝色火光,那便代表吸血鬼来袭,距离最近的人们会相互呼喊,立马放下手中之事,躲进屋中。而红色火光一起,那代表安全,人们可以出门继续欢声。

“虽然火光传不到那么远,但我们看到硝烟也知道是蓝色的,人们都会逃,我们的求救信号也是火。而若火光为红色,没有人会藏着掖着,不久便会传遍整个城镇。”

匕首跟她解释时正在给耳朵上药:“所以这一带的人们对火光记忆最深,就算离得远了,看到红色的光也会心安。”

他将桌上的匕首收入鞘,点燃了屋内的篝火,在杂物里翻了一圈,掏出盒火柴。

他划开一根,递到冬妮娅手中:“所以不要忘了火,大家就靠这点光过日子呢。”

冬妮娅小心翼翼地护着火,女孩一眨一眨地望着它,那明亮微小的光将她的眼睛照得透亮,如同一颗纯色的宝石。她等着火柴熄灭,抬头望向匕首笑,嘴里还是那个词:“火。”

匕首对大胡子咕哝了一句:“我不会捡回来一个小傻子吧。”

大胡子翻了个白眼,用尽力气大吼:“她可比你有用多了。”

“老子听得见了!”匕首捂着耳朵,“不对,”他一勾手指,“来,你来跟我掰扯掰扯我哪没用了。”

“最后那一下你要是不捅歪,哪来那么多事,你有个啥用啊你。”

“我他妈盲捅啊,你要是能给我把吸血鬼的黑雾散了,我给你捅个串串放在火堆上烤!”

他们从一直骂到了篝火熄灭,一点也没商量冬妮娅的去处。大胡子边骂边收拾了一个床位,铺上干草后,他将冬妮娅举起来好好地放在草床上。他全程都没敢用劲,女孩太小,他怕一用力会伤了他。

“这么轻……”他握握手心,“原来你早知道了。”

“本来没猜出来,”匕首示意他挡好冬妮娅的视线,飞快地换了一身干净皮毛,“这也不错,如果不是精灵,轻成那样,我还以为她家里人虐待她了。”

大胡子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办什么办,就这么养着呗,”匕首拍拍身上的灰,“我们又不差这一个。”

……

他说的不差这一个,是因为他和大胡子都诞生于这个镇子的“团家”——按照现代的概念,就是类似于福利院的地方。

早些时候,人类是吸血鬼的主要猎物,尤其是他们这些位于精灵与吸血鬼领地交界处的人类。他们处于混乱的交界线,精灵无法将其划分成确切的领地,也不好出手管辖。在还没发明反击手段的年代,有不少孩子因此成为了孤儿。

无奈之下,人类派出代表,跋山涉水来到内地,请求精灵的援助。精灵虽没有理由出兵,却也赠予教授了一些对付吸血鬼的技能。精灵所用的经验只有很小一部分可以用于人类,他们一边学着一边实践,在历代人的斗争中,他们终于发现了吸血鬼除阳光外的另一个弱点——银器。

他们请求精灵的帮助,创造了诸多银制工具,在人类中建立了对抗吸血鬼的组织,这些人大多出没在交界处的混乱之地。刚开始是为了保护同胞,后来他们也被兽人雇佣,并以此为生——

这便是人类中第一代血猎的来历。

血猎一般以组织居多,也有些散人,他们出身孤儿,在各地建立“团家”,接收那些因为吸血鬼失去家人的孩子。

大胡子和匕首就是这样的散人,也是上一代“团家”中的佼佼者。他们跟着当地的妇女一起将“团家”延续下去,堆起了篝火,夜夜带着孩子们在火前团聚,显得这个村子更像一个大型的没有血缘的家庭。

他们将冬妮娅带到“团家”,认识那里的人,让那里的老师教她识字说话。

她生得聪明,在“团家”跟老师说,在家里观察着匕首和大胡子每天的骂战,很快学会了人类的语言。有一次,她在他们面前说出一句“妈的”,把人两个大汉吓了一跳,他们教了一晚上这话不能乱说,好说歹说才让小精灵记住了。

后来他们再也没敢在冬妮娅面前说脏话,能委婉就委婉。有次大胡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的脑袋装满了隔壁老太婆家水壶里的水,咕咚咕咚的。”

这不仅没把人骂到,还差点让匕首笑疯。

冬妮娅也在一边捂着嘴笑。她很多时候不是不懂好坏,只是觉得这样好玩,便故意这样做。她这性子和匕首一拍即合,两个人把大胡子逗得够呛,给雪天增添了很多乐子。

冬妮娅就这么跟着他们,度过了生命的第一年。

……

差异跟着时间到来。

冬妮娅长得很慢,她醒来时是个一两岁的模样,过了几年后也没怎么长,而和她同龄的孩子却一天天拔高。冬妮娅对他们从平视到仰视,他们也跟着更像同龄人的人离开。

于是她便成为了那个“异类”。

一次,她在帮人收拾柴火时,听到有孩子们窃窃私语,说她是一个“长不大的怪物”。

匕首当场就踹了那孩子一屁股。

“怪物什么怪物,见过这么漂亮的怪物吗?”他戳着孩子的额头,“门外那些要抓你们的才是怪物,她生得好看,世界不愿意她快快变老,所以她比你们长得慢,知道不?”

每有一个孩子这样说她,匕首就像这样踹一个,大人们心知肚明她是什么样的存在,自然不会多话。而大胡子的关注点有点偏,说她这样还挺不费衣服,隔壁那个蹿个太严重,一个月前的衣服都穿不下。

他们这样出头解释,孩子们便也不拿冬妮娅当怪物,也开始拉着她在篝火前嬉笑。

这是冬妮娅最温暖的时光之一,她跟着镇里的妇女一起堆衣织布,也和孩子们围着篝火玩闹。即使那时候吸血鬼依旧时不时来侵袭,但因匕首与大胡子的存在,也得了很长一阵和平。

又过了二十年,冬妮娅外貌终于肯长了,从一二岁的孩子长成了四五岁的模样,出得更为漂亮可爱。镇里的妇女经常在有空余材料的时候给她单独做一身衣服,也是过了一把养小女儿的瘾。

在她成长的同时,匕首和大胡子也一天天老去,他们白发堆上鬓角,动作愈发迟缓,对付吸血鬼一天比一天吃力。

一次,匕首在偷袭黑雾时反应慢了一瞬,眼见就要被吸血鬼的仗剑刺穿喉咙。冬妮娅在此时爆发了惊人的速度,她用家里的铁棍挑开仗剑,给大胡子留出了攻击的空隙,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击败了敌人。

这次,他们没有在冬妮娅面前吵架这场战斗中谁犯了混——他们经常这样复盘,毕竟他们的工作处于风口浪尖上,容不得一点错——而是对望一眼,谁也没办法开口。

最后,大胡子叹了一口气,声音如砂纸般苍老:“找人交接吧。”

他说的人,是附近兴起的一个血猎组织,他们在十年前曾来到镇上,说可以提供帮助。

匕首拍着胸脯跟他们打趣,说有他和这个傻大个在一天,这片镇子就能安稳一天。

那时,他们都有了白发,却不肯服老。

现在,却不得不服了。

交接的人回了他们的消息,说第二天会派人来接管城镇的防守。他们只要好好跟镇人说,在这一夜不要出门,那就会安全了……

安全……吗?

那一夜的吸血鬼影子尤其多,冬妮娅坐在窗边,受着篝火的光,目视着那些鬼魅穿行。匕首和大胡子都是一夜未眠,他们坐在草垛上,摆弄着手里的武器,无声的凝望着对方。

最后,大胡子哼哼一声,在墙上取下了板斧。

他说:“你知道,我发过誓,我只会倒在和吸血鬼的争斗中。”

匕首捂着脸,将冬妮娅护在身后,疲惫地冲他挥挥手:“滚吧。”

门打开又关上。

利器的击打声和尖叫又一次充满了夜晚。

冬妮娅听着,用手紧拽匕首的袖口,眼泪在眼里打转。匕首没有看她,他死死地盯着门,望到了天明。

他是那一天第一个于白天走出家门的人,他满镇地找,跟着战斗的痕迹,在镇外找到了大胡子的尸体——是一张被吸干的人皮。他为旧友立了墓,刻下名,送上路边摘下的野花,将大胡子的武器和他埋葬在一起。

匕首没有回镇子,而是沿着出镇的小路离开,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周后,他回来了,带回来一行人。那行人穿着单薄,对匕首充满敬意和哀婉,说要宣传他的功绩。

匕首摇摇头,这一星期,他比过去十年苍老得都快,他佝偻着身子,说,不整那些虚的,快把你们的孩子带走吧。

那是一队精灵,是冬妮娅的第二个家。

那行人见到冬妮娅时,为首的人愣了一下,目光落到她眼角的雪花上,单膝跪下了。

“请跟我们回归族群,殿下。”

匕首似乎有些意外,随后释然地笑了,他说:“那傻大个居然没说错,我还真捡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冬妮娅起初是不肯走的,她一直很听话,这次却犯了轴。小孩的力量过于强大,前来的精灵都无从下手。

匕首沉默着,带着她去了城外,去见大胡子。

“我不是想赶你走,”他指着那墓碑,所有棱角被它磨平了,眼里充满了哀伤,“我只是不想你未来也要为我建立一个坟墓。”

……

冬妮娅走了,一镇人都前来为她送行,包括新来的血猎。他们比起冬妮娅,更多是对精灵有交情,于是也派了人出面。

匕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直目送她到视线边缘。

他喊:“孩子,看着烽火。”

冬妮娅便看着烽火,那是红色的,代表安全。

他喊:“不要忘了火,孩子……所有人都会看着它,即使离开,人们也总有再聚之时。”

于是冬妮娅终生爱着火光。

在路上,她听着带她回族群的人抱着惋惜唏嘘:

“人的一生很短,血猎的更甚,他们终日受着黑雾的侵袭……那血猎看着那么老,但也才三四十岁吧,算年长了。”

……

因这一段经历,在王族中,冬妮娅对人类的好感最佳,她最知人类有多么坚韧不朽,以至于成为了王族中最亲近人类的那一派。这一点让后来研究历史的学者都说命运弄人,她是最爱人类的精灵王,但做出精灵与人类分离决定的也是她。

这已经说不得是理智还是悲惨了。

……

战后,精灵在迁移的同时也开始了一段漫长的重建期。

爱德华为主的团队注重空间本来的拓展,托里斯则关注着生态,而莱维斯着力生存的能源循环。因他们三方团队的共同建设,秘境在重生之初便已经有了供精灵生活的雏形。

但理论终究是一纸言谈,等到精灵真的开始搬家,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导致那半年他们和外界的交流依旧紧密。

和他们贸易来往最盛的是魔法师联盟。

精灵对这个新生的联盟抱着一种好奇和观望的态度。他们认可人类想要自己把握命运的勇气,也记得他们在远处和他们共同对付兽人的情谊,所以他们对联盟的发展赋予祝福。

冬妮娅和诺斯所谈的那一项交易,实际上是她作为精灵王对他们给予的一种礼物,因她所给的远超出魔法师联盟给她的回报。虽然精灵魔法和人类魔法有所差异,但精灵拥有很长一段教授人类的经验。若魔法师联盟有人可以吃透精灵武器的原理,那几乎等于白送了他们一套魔法使用体系。

魔法师联盟上层的人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在讨论后,一致决定向精灵投桃报李——他们用他们所造的魔法道具协助精灵对秘境的建设。诺斯所在的柯克兰家族甚至带头赠送了许多北方稀缺的自然资源,得以让托里斯在秘境中留得一片真正的春季。这让喜欢暖意的精灵甚是欢喜,以至于后来即使隐世,他们仍旧愿意和柯克兰家族进行贸易,导致柯克兰家族成为了黑市上精灵道具的提供大头,狠赚了一大笔钱。

这份情谊一直延续至今,哪怕在魔法师联盟和精灵关系最差的时候,亚瑟也会迎那几位王族共饮一壶酒——那几位自己灌自己,他的酒量只配喝一杯就在旁看着。

在四千年前,柯克兰家未来的四位掌权人也曾亲自为精灵送行,这承了精灵王冬妮娅本人请求,希望见一见传说中的不列颠天平。

那时亚瑟还是个孩子,对精灵的第一印象便来自于冬妮娅。在诸多种族的记载中,精灵必有一向记录其中——他们拥有脱出尘世的外貌,无论男女。

在亚瑟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但不是唯一一次被非人类的种族所惊艳,冬妮娅虽为王,迎客时却是一身便装,她笑说自己穿不惯那么宽大的衣服。于是精灵的自然之美便体现在孩子的面前,她为长姐,性子温和而包容一切,对小孩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差点让亚瑟忘了自己不太会展示不列颠天平的设定。

这点插曲没被斯科特发现,却没逃过冬妮娅的眼睛。在亚瑟与她对视时,她便察觉到了这个小孩的不平凡——这也是未来精灵决定与柯克兰交好的原因之一。

“不列颠天平,确实是个宝物,”她点燃篝火,又沉下神情,万分郑重的警告他们,“哪怕是我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存在,此蕴藏的力量太强大,需得慎重使用,否则诅咒不会止于长生。”

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为人类使用她的智慧,她看着亚瑟若有所思,便知道自己想传的事情已经传递了过去。待他们从权利的争夺中有了闲暇,大概就会去查这不列颠天平的原料由来。

毕竟,连魔法方面首屈一指的精灵族都未曾见过的东西,怎得恰好就被人类获得了。

分开前,冬妮娅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帖,在魔法师联盟的人都回去后,她就要彻底关闭秘境了。

此时,被诺斯牵着准备离开的亚瑟,却回头看向她。他孩童的眼睛清澈透亮,穿进看见了她的真心。

他用唇语问她:“你要回去哭了吗?”

冬妮娅顿了一下,随即摇头。

她也用唇语回:“还不到时候。”

……

秘境中,精灵的建筑和在外时大不相同。

在外,人们会砍伐森林腾出空地,用来建立房群。而在秘境,树林是万万砍不得的,因为他们支撑着整个秘境,谁也不知砍了哪棵会带来灾祸,而为数不多的空地也用来了耕种,建造房屋就更不可能了。

为了解决此问题,长老爱德华借用了小时候的经历,主张在林间建造树屋,最大地保留了原生态,让跟随来的动物也有栖息之地。

这是便是精灵万年不变生存方式的原因之一。

除了林间,最大的一片空地位于灵魂之树周围,曾经的王族宫殿和长老院建立于此。这两栋建筑延续了在人间的模样,以此作为纪念和悼念。

起初,精灵们不适应没有人类的日子。精灵喜欢唱歌,人类喜欢聊天,在路边,精灵经常参与人类围在一起的谈话,聊聊这附近的八卦和故事,让平常的日子更为热闹。而现在,新修的街道上精灵们面面厮觑,不知话题从何而起,最近的事情都太沉重了,不适合拿来聊天,其他的……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份不适应甚至蔓延到了长老院,连托里斯他们也未能避免。在魔法师进入精灵的学府后,曾专门有精灵研究可以教授于人类的魔法途径,这些研究成果占了长老院的一半书籍。就算在非上课时间,作为老师的精灵也习惯了随身带几本教导人类的书,以便回答魔法师随时到来的提问。

而如今……这些书大多只能摆在那里看了,还不知如何处理。

这段不适应的种种让他们意识到,精灵真的需要一段重生,无论是心理还是物理上。

所以,那一段日子宫殿门前门庭若市。

……

“我向您献上尊敬和祝福,我的陛下,”又一位精灵小姐跪在了冬妮娅面前,她是暴乱中活下来的精灵,“您知道,我是来找您取得解脱……”

冬妮娅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她披着王族的装束,头顶的皇冠衬着宫殿里的暖光,那是她最爱的颜色。

但这暖光没有深入她们任何一位的心,单膝下跪的精灵捂着脸哭泣着,她身上的伤痕早已被魔法治愈,但他未来却在终日的懊悔中不得安宁。

“我无法面对这份挥之不去的创伤,殿下,”她带着泪光看冬妮娅,“我曾在暴乱中对人类举起武器,这算不得什么,我知道,我也明白,生存是第一要务,我本没有那么痛苦。”

“可在一次争斗中,我在混乱中刺穿了一个小魔法师的心脏,他才十多岁的模样。他那时多诧异地望着我啊,甚至他的魔杖中的魔法都不是对准我的,而是对准了我身后,他叛乱的同胞。”

冬妮娅慈悲而哀伤地摇头:“那是一场意外。”

“是的,但我无法忘记我对友人下手的罪孽,因此我向您请求,让我结束这一段生命,我将以此生向他赎罪。”

精灵王便不再劝解,用魔法为她凝了一把匕首。

下一刻,献血洒满大堂,灵魂回归本源。

冬妮娅用魔法清理干净地面,她定了定神,向门外扩音:“下一位。”

托里斯推开了门。

冬妮娅悲哀地望着他:“你也是来向我寻求解脱的吗,托里斯?”

“不……陛下,我不会的,您知道的,我放不下菲利克斯,”托里斯说,“我是来为您争取一段休息的时间。”

“您已经见了三天两夜的人了,陛下,娜塔莎殿下很担心您。”

“这是我的责任。”

冬妮娅走下王位,站到窗前,窗外正对着灵魂之树。这神圣的生灵落地时,所有精灵都不自觉被它吸引,入了秘境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见它。

后来,他们在长老院的公告中得知了它的由来,得知维克多为此的百年沉寂,这份憧憬便又成了哀悼。冬妮娅关闭秘境的第一件事便是主持维克多以及烈士的葬礼。前者的灵魂献给了灵魂之树,因安娜的共同献祭,他的□□得以留存,躺在树荫下的草坪中,宛若陷入了一场长眠。

在那场葬礼中,所有精灵和动物都到了现场。还有家人在世的精灵将遗物和遗体——若真的在现场中留存下来的话——领了回去,埋葬在建造树屋的树下。

这便又形成了秘境中独属的一道奇景,若有人见到一颗树下有墓碑立着,他便知这一家人有一位在非人类战争中去世的英雄。因为有灵魂之树的存在,精灵此后不再举行任何葬礼,将墓碑这一沉重之物化为一项历史的悼念。

维克多的墓碑落在灵魂之树下,由他的友人和亲人亲自立下,以此纪念他为族群留下的功勋。而在讨论到落点时,冬妮娅右手一指,将它落在了伊万灵魂果实的正下方。

“他们应该很想念对方,”她说,“让他们好好聚聚吧。”

在维克多的周围,埋下的则是已无亲友在世或是不知姓名的其余英灵。

因那一排排的坟墓,灵魂之树在所有精灵作品意向中,不仅代表了新生,也代表了死亡。

……

“那是……”

冬妮娅如常一样先去看那颗最大的果实,心下诧异了一瞬,因那果实垂挂的枝条上不知什么时候绑上了一条淡紫色的绸带。

她即刻反应过来:“娜塔莎……她想万尼亚了。”

“她也想您了。”托里斯说。

“我会去见她的,”冬妮娅回过身,将一块冰晶嵌在离灵魂之树最近的窗面上,“你先回去主持重建吧,”她向托里斯点头,“这种情况下,让你找人帮忙也是为难你了。”

“算不得为难,爱德华和莱维斯手下很多人还愿意留下。”

托里斯望着那块冰晶,不知道她做着什么事,不等他细问,冬妮娅便已经开始赶他了。

她说:“若想让我早日去见娜塔莎,你就该让我早点重新开始见我的族人。”

托里斯只能退下。

他知道,娜塔莎在日后为亲人和友人暗自哭泣过很多回,他心疼,但也是庆幸的,因为她还能哭出来。而冬妮娅,自从知道战场胜利后她就再没流过泪,一直主持着秘境的分配和精灵的迁移,忙起来的时候甚至几夜不眠。

她很像在勉强自己,但每次托里斯见她的时候她的状态又不像逞强。多年后,托里斯才明白为何——因她本来就这么坚强,如同雪中不灭的火。

在精灵最凋零的时候,这位断了一臂的王也只是道了一句:“要冷清很久了。”

来过精灵秘境的外人屈指可数,阿尔弗雷德和王耀为其中之二。在他们的印象中,精灵秘境有一种宁静的喧闹,每当你觉得它很沉寂的时候,总会有一阵鸟鸣或一段歌声打破寂静,将无声化为生机,如同一座世外桃源。

而少有人知,在精灵最低谷之时,这桃源内仅有两位王族率领着为数不多的人独守空城。他们默默建设着秘境,和动物平衡新生的生态,将乱成一团的各类事物理清解决,忙碌而无尽头。

可他们依旧肯做的,这让他们打发了时间。毕竟若有片刻闲暇,他们就忍不住望着灵魂之树,盼着新生降临,让等待更为漫长。

这是精灵最沉默的一段时光,连歌声都少有。后人无不敬重这般毅力和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如此的破败与孤独。

……

三百年后

得到消息的精灵全都放下了手中的事,三五成群地聚在灵魂之树下。他们吵嚷着,期盼着,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那颗最大的果实上。枝条上的绸带飘扬,冬妮娅和娜塔莎围在果实的两边,在她们身后,长老院的召集号角声久久不落,菲利克斯带着托里斯他们赶来,在半空中浮起一片黑雾。

这便是伊万眼瞳中印下的第一个场景,在灵魂之树的金光下,所有人都欢呼着,为他的诞生高歌。

娜塔莎举起手,在万众瞩目下抱住了孩子,她掩不住喜悦,也唱起了歌,唱起战争结束后一位音乐家作给春天的歌。她以歌声送他离别,也以歌声迎他新生。

冬妮娅站在她旁边,抓着孩子的手指,由衷地为此感到慰藉,百年来,她第一次身心都如此地放松。一方面,她为家人的重生而高兴,另一方面,她知道,这件事意义非凡。在精灵一族经历了背弃与离别之后,忧郁便压在所有人心里,久久无法散去,如同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而如今,伊万的重生如同破土的种子,顶开那压在所有精灵头上的沉重过往,打开前路的大门。

这一刻,漫长的等待落到尽头,新生为疮疤抹上良药,秘境终于得以呈现它应有的生机,精灵也真正迎来了他们的复兴。

·

宫殿里有一面很特别的窗。

伊万每次都会望着它很久。

它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三百块冰晶抹上不同颜色,紧紧粘在窗上一起,构成了一副窗画,遮挡了最上方的视野。它正对着宫殿可以看到灵魂之树的地方,伊万攀着窗沿,想看得更为仔细。

这是冬妮娅亲手所作,是一副色彩大胆的宝石图。它在这里放着不算违和,更算不得丑,但伊万总有种直觉,认为它特殊,却总说不上来。

“万尼亚?”冬妮娅的声音在远方响起,“你又跑去找动物朋友玩了吗?你现在该去长老院了。”

“这里,姐姐。”

孩童跳下窗沿,离开前,他再回头看了那窗一眼,灵魂之树的金光透过那些彩色的冰晶折射出一道虹光,落在他眼中。

斑斓得如同某个人的期愿。

……

“期愿吗……”冬妮娅温和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万尼亚?”

“若我不记得前程往事,我可能会对此猜测疑惑,”伊万握着权杖,“但我想起来了……”

冬妮娅依旧沉沉地望着他,不知是否认还是习惯。伊万本也是看不透的,可他手中的权杖展示了她多么着急,急到甚至不肯多等几年,而是在他恢复记忆后,片刻不停地将王位传给了他。

她多么期盼这一刻,以至于用画暗藏着期盼,掩饰着真心。只因王不能动摇,若她也动摇了,那底下剩余的子民该如何。

冬妮娅不再笑了,她无意识地握了两下拳,闭眼缓解着心里的情绪。当她真正彻底地放下一切,精灵才发现自己的悲伤居然如此深切,让她这一刻都说不出话来。

于是伊万便替她开口。

他说:“姐姐,你可以哭了……”

“……”

在银光之下,精灵的眼泪骤然落地。冬妮娅坐在窗边,代表夜晚的银色勾勒着她的面庞。即使这时候,她依旧是收敛的,哭得无声无息,如同一场默剧。泪水从她的脸颊划过,精灵抬起手,轻轻擦了两下,她再次看向伊万时,真心地笑了。

她向他伸出手,高兴得像个孩子:“我亲爱的王,我该休息了,让我休息吧。”

她指着头顶的窗画:“我拥有三百年的假期呢。”

“……”

伊万凝给她一把匕首。

……枯萎的花朵终于得以凋零。

②有关不朽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她一路都在问。

————

娜塔莎有一段时间的眼盲。

她出生于一个雪原,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雪望久了,她看不见了,只能听着声音赶路。路上,她听到鸟儿的言语,它们发现了她,在她的头顶盘旋。

娜塔莎本不该听懂的,因为她连字都不识,但这来自动物语言她仿若天生就熟知,于是她开始听沿途的动物闲聊。她一边走着,一边听着,渐渐地,她也开口说话。

她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鸟儿因她开口说话而雀跃,拍拍翅膀,说:“你能听懂我们说话,你是精灵。”

娜塔莎茫然地抬头,不知怎的,她不满意这个答案。

鸟儿引着她来到森林,白桦提供了另外的色彩,可颜色很淡,她还是看不见。棕熊从林间缓步走来,匍匐在她的面前,小精灵被挡了道,只能应着飞鸟们的推搡,爬到熊的背上。

棕熊背着她往内陆走,娜塔莎稳不住平衡,手乱摸着,抓稳它的毛,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棕熊说:“你是我背着的小精灵,我带你回家。”

他们跋涉了很长一段路,树梢间的松鼠一只接一只地蹲在枝头,为他们指路。

娜塔莎问它们:“你知道我是谁吗?”

松鼠说:“是一只新生的小精灵,我们和精灵是朋友!”

近了内地,飞雁展开翅膀,向内陆的精灵传递新生精灵消息。

精灵还是那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飞雁离开前回答她:“很可爱的一只小精灵,我将去通知你的家人。”

棕熊把她放下了,一只松鼠从树上跳下来,缩进她的怀里。娜塔莎感受着生命的温度,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大雁说的家人来领。

她撑着地,又摸到了一手冰凉——让她失了光明的罪魁祸首在北方无处不在。娜塔莎将雪攒在手中,松软的雪被她握得紧实,精灵爬起来,感受着手里的雪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惩罚”这一个罪魁祸首。

等其他精灵来到时,娜塔莎已经开始堆第三个雪人了。

她看不见,所以她堆得很慢,一边堆一边将雪拍实。一旁磕松子的松鼠一蹦一蹦地给她建议,她便根据它的建议摸索着给雪人改良,旁若无人。

“这就是新生的孩子吗?”(精灵语)

领头的人是冬妮娅,她走近趴在雪前的娜塔莎,望到了她眼下的一片无神。她轻轻地“咦”了一声,手在孩子面前晃了晃,娜塔莎眨了眨眼,却没有聚焦——她听不懂精灵语。她跟着动物指的路绕开冬妮娅,去找松鼠说的树枝,准备给雪人先生加一只手。

“诶~你先学会的是动物的语言吗?”

她听懂了,娜塔莎顿住脚步,望向头顶。

她身后,冬妮娅无奈地轻斥那人:

“万尼亚,你又偷偷跟着巡逻队出来玩。”

“姐姐,说好了的,他们若发现我跟着,万尼亚就乖乖回去,可是他们没发现呀。”

“谁敢发现你啊,小魔王。”

“那就不是万尼亚的问题了~”

伊万从树梢间跳下,轻盈地落到雪上,他蹲在娜塔莎面前,眼里满是好奇。

娜塔莎半空中摸索着,伊万疑惑地歪着头,从眼睛里发现她的无神。他一边咕哝着“是雪盲啊……”,一边将肩膀递上去让她扶好。

摸到了实处,娜塔莎神情松下来,她又想起了那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万望着她眼下的雪花,愉快道:“你是你,是我们的妹妹~”

我先是我。

她将这三个字反复琢磨,思索,最后她得出结论——她喜欢这个答案。

一股暖流攀上精灵的眼角,娜塔莎的视野逐渐清明。她看见伊万蹲在她的跟前,他紫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光,也看见冬妮娅也俯身施着魔法,治愈她眼睛的创伤。

孩童重见世界的第一眼,装满了她最亲的两个人。

·

长老院的大火已经燃了三个月。

“这些笔记也要烧吗……”魔法师抱着他的树叶,有些无助地看着娜塔莎,“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泄露给普通人类。”

娜塔莎环抱着手,即使闭着眼睛,她一身肃杀之气依旧无法收敛,冷冽异常,不仅人类,就连一些精灵都怕她怕得紧。冬妮娅让她来监工记录的销毁工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不敢张口提出异议,这魔法师还是几个月来少数的几个。

精灵眼皮一抬,没有说肯定与否,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我们曾信任过你们……”她顿了顿,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人心,“所有人。”

魔法师愣住了,沉默抱着手里的树叶。

“娜塔莎……”

托里斯压着声,呼喊她的名字,但真当娜塔莎看过来时,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能先回那个魔法师:“有关魔法学习的笔记可以留着,但是不要作任何有关精灵的记录。”

魔法师抽着一口气,哑声道:“那不是让我们完全忘了你们的教导吗?”

托里斯不知如何回答,若有谁真的不想人类和精灵分离至此,那一定是长老院的长老和老师们。即使一些孩子对他们兵刃相向,可还有孩子跟他们有情的,这一列一排等着上交记录的孩子都是如此。

“忘了吧……”娜塔莎却开口了,她盯着地面,落寞着,“你们很快就会忘了。”

她说:“非人类即将走进暗处,过个几百年,无论是友谊还是悲伤,你们都将忘却。”

但这些会在精灵心里永垂不落,因他们的生命漫长,一切情绪也都被拉长了。

“……”

“……没有!”娜塔莎抬起头,魔法师也直直地望着她,“不会忘的,”他眼里坚定而璀璨,如同火光,“我会去魔法师联盟,将精灵对人类的贡献记录下来,我会留下你们的痕迹,无论悲伤或欢喜……我会让所有的魔法师知道,我们曾经有你们这个朋友和老师。”

他身后的女孩也探出头:“我也,我也会去,”她鼓起勇气,声音逐渐变大,“我的父母都战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我想跟着那些人离开,但我仍旧记得这里曾是我的家,”她抱着自己的那份记录,眼里含着泪,“所以让我留下这些好不好,里面有我的老师给我的留言……”

托里斯看向娜塔莎,她脚尖点着地,看上去没有什么波动。但精灵没有反对,她轻轻眨了一下眼,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应该扔下你们觉得是记录的东西,”她穿过人群,“长老院又不会去查你们的私人物品,”精灵在门口回望他们,“不一直是这样吗?”

她的脚步声远去,队列顿了一会儿,前面的人掀起一阵欢呼,后面的人疑惑着,向前打探消息。

片刻后,第二阵欢呼响起,热闹得如同节庆。

托里斯松了一口气,他在吵嚷中欣慰:

“还好……”

“她还是那个爱憎分明的小女孩。”

……

娜塔莎出了长老院,又穿过半个城市,目睹一路的萧条破败与新生。

三个月的重建如火如荼,无论人类还是精灵都紧抓着这最后的时光。街上随处可见临时支起的摊子——几根木棍立在土地中,再挂上一片破布,那便成了一个闲聊的地方。在摊子中,依旧很好辨认精灵与人类。精灵一般穿得单薄,浅色或米色的衣袍与披风搭配,整套长而修身,仿若要融入背景的雪;而人类则裹着厚重的的毛皮,里三层外三层地驱挡严寒,他们的衣服以深色为主,像一个高挑却圆润的包裹。

摊子上的雪积了一堆,快要压垮底下的支撑的木棍,聊得火热的人群都没有发现,娜塔莎便抬起手,帮他们清了雪,再匆匆地往里走。人们注意到她的背影,自然而然地把她也当做话题。

有人问,她是谁。

精灵回答,她是我们的另一个王,是那位从战场上下来的王族。

问的人惊讶,这般小吗,在精灵里成年了吗。

回答的人说,应该成年了吧,记不得了,她不像其他人那般乖张,我们都不太认识她。

问的人则唏嘘,即使成年了也让人难过,如此少女的年纪就去了战场……

……

娜塔莎都听见了,在几百米之外,少女回望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可能因为出生时的那一片黑暗,她的耳力在王族中也属于翘首,她突然停下来,就坐在原地,听着他们聊天。

人们聊着各种事情,却偏偏避开了最近的战争,起初也是这样的,所有人将战争当成一个忌讳,只顾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娜塔莎从战场上下来时,人们迎接她,称她为英雄,却无人敢和她细聊发生同时的那场暴乱。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近半个月,不知谁打破了冰层,那水下汹涌扑浪上岸,忌讳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话题,将所有人席卷其中。娜塔莎那段时间经常在街上穿梭,像现在一样找个地方听别人说过往,这样她才能拼凑出事情的因果。

但那些事情众说纷纭,她看不透,也不想分辨,于是这位果决的女士一把抓住了正在主持长老院的托里斯,跟着他,等他空闲。

当时,或许是她在战场上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一身杀戮与冷漠如影随形,令周围人都惶恐不安。菲利克斯一直卡在她和托里斯之间,呈着守护状,对她露出了红眼和獠牙。

娜塔莎无法对他下手,也不知怎么解释,精灵拿过武器,杀过敌人,却不懂怎么对待孩子,难得露出一丝无助。托里斯也少见地显出坏心眼,没有替她解围,抱着有趣的心态看着他们互瞪。

这一点应当是被维克多影响了,托里斯想,他喜欢作为旁观者看纷争。

“我,”娜塔莎指着自己,“借一下他,晚上给你送回来。”

“托里斯又不是什么物品,”菲利克斯还是不让,“今天他的时间被菲利克斯大人预约了,”混血抓着托里斯的衣袍,冲她吐舌,“谁都不见。”

娜塔莎盯着他,却在思索——原来人类开玩笑的“借”是侮辱性质的吗?

她这幅模样托里斯可太熟悉了,这是娜塔莎开始较真的前兆。它出现在过去任何时候,在精灵脸上变化甚微,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细心的托里斯和生存所迫的伊万,毕竟若是这时候伊万没及时跑路,小精灵王可能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长老便连忙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娜塔莉亚,我跟你走……别这样菲利克斯,我们答应的是明天,你可不能乱改时间。”

混血“切”了一声,不满地飞到高处,坐在石柱的雕像旁边,背对他们用翅膀裹着自己。

娜塔莎问:“他这是怎么了?”

“闹脾气呢……在等我过去喊他,”托里斯在半空中拉开一道裂缝,“我们早去早回,上次我回晚了,他在那坐着都睡着了。”

在战场上一刻不松的娜塔莎真心评价:“作为混血,心真大。”这说到底还是精灵的地盘。

托里斯轻声嘟囔:“我也觉得……完了,他听见了,”他推着娜塔莎进去,无奈地叹气,“家里又得有一项东西变成粉色。”

秘境里的时间与外界同步,而托里斯为了长老院的事情经常忙到深夜,进秘境后,娜塔莎入眼便是万里银光。精灵在恢复重建时,大部分人都想念着人间的天空,费尽心思将撑天的枝条隐藏,花漫长的时间制作绘画了一副随着时间流动更改昼夜的天空。那天空算得上虚假,却给予了他们慰藉,创作者没有绘上太阳与月亮,留出了一页宽大的画布,允许所有精灵用魔法点缀它。伊万复生后,就喜欢坐在树的最顶端,抬头数天上的星星——那代表着今天秘境生出了几份好心情。

而最初起步的现在,它的存在远没有那么梦幻。灵魂之树顶着一片流动的空间边缘,脉络遍布整座秘境,如同血管一样分布淌光,娜塔莎每次看到它都想伸出手,想摸摸它是否有血液的温热。

“好啦,好了,这里晚上很少有人来,”托里斯说,“你因何事来找我呢?”

“我不想从他人口中揣测暴乱的始终,”娜塔莎仰望这天空,视线一点一点下移,转而看着他,“也不想我对安娜姐姐和维克多哥哥最后的印象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

她记得,她在前线得以喘息时听到了那些消息,精灵停下擦血的动作,对着飞鸟恍神了很久。

当时,伊万去世,她拿到了前线的指挥权。在灵魂之树疯长的时候,她正冲在前面,沐浴着那来自灵魂的光,借由伊万炸开的缺口冲到兽人内部,以少女之姿破开兽人的队形,争得了一线希望。乱局持续了一天一夜,他们因至高的地形勉强抵御住了兽人的一次全袭。

有人问她,下一步该如何,那一双双疲惫而未曾后退的双眼,或老或少,或精灵或人类,或那天上盘旋的飞鸟,都望着她,也靠着她。娜塔莎这才知道伊万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将那些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视为筹码,漠然地去下达那些送死的命令。

她有几次甚至无法出声,徒劳地张着嘴。可是时间不等人啊,生命在此时成为了最闪耀也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虽然可悲,依旧正确。

“飞鸟探索出一条道路,足以绕至兽人后翼,若里应外合,还有一线生机,但这必须要快。所有精灵,提起精神,你们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人类问:“那我们呢?”

娜塔莎有一瞬间移开了视线:“人类……不善雪原赶路,也不懂动物言语,需要死守正面战场,争取时间。”

“……”

沉默充斥着周围,在结局到来前,谁也无法说这个命令是正确还是错误。每个人眼里都写着“没有胜算”,没有人开口,但所有人都说了。

唯有一人——那与娜塔莎争辩过的猎户,他活到了现在——他问娜塔莎,不是质问,而是寻求一个答案:“您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娜塔莎这次没有回避任何人的眼神,她对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猎户,回答铿锵有力:“我会。”

……

那当真是千钧一发之际,兽人的第二波猛攻很快展开,仅有人类坚持的防线节节败退,为数不多的魔法师用魔法裂碎地形,支起撑天的防护,抵挡箭矢。生命的岩浆流淌在雪地上,马蹄踏着雪,也踏着血,最后倒在雪与血中。娜塔莎跃下马背,很快被重重围攻,那是最危急之时,连最优势的高地也失去了,若被她被抓住,定是无人可救,没有活路的。

最后的魔法团已经在她手中成型,她本将成为万般烟火中的一束。

刹那间,尖啸划破长空。那是多刺耳的阵阵鸣叫,娜塔莎望着天空,苍鹰列队如云,隔离天日。它们露出利爪,翅膀划开猎空,猛啄兽人的面部,为娜塔莎和人类开路。

战场的形式陡然逆转,因这意外的助力,高空成为他们绝对的主场,前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急行赶路的精灵在兽人后方势如破天,摧枯拉朽,瓦解兽人后勤的生命线,他们从高地跃下,拼命撕杀,如瀚海一般吞并着茫茫雪原。无数道路尸骸遍地,无论兽人与精灵,都归于尘土。

双方一直鏖战至第二日清晨,仅存的兽人落在重重包围中,再无抵抗之力,终于投降。这是精灵一方最为著名的以少胜多之战,全歼了兽人最后的有生力量,作为王族的娜塔莎直指剩余的吸血鬼势力,命令他们退至战争之前的领地,否则,精灵不介意再攻一次。

此时,军队士气最盛,苍鹰落在王族肩上,魔法师联盟一方的代表也于现场作着见证。血族内部民心本就不齐,血猎组织也在所占领域给兽人与血族突击,造成无所估计的损失。几番权衡之下,吸血鬼无条件接受了娜塔莎的命令,但他们仍不承认自己为败者一方。

这已不是娜塔莎想管的事情了,她交由血猎管理此处,带着胜利班师回朝。

路上,她问苍鹰,因何而来。苍鹰一族,为飞鸟中最傲慢一族,即使是王族也不能轻易说动它们,唯有安娜能让他们屈服。

娜塔莎以为,是安娜出面寻求了它们的帮助。

而苍鹰的前锋回答她:“是她,但不是寻求。”

“我们得知她为飞鸟斩下一剑,认可她的决绝与公正,自愿为她出战。”

于是节节相扣,胜利得颂。

……

“好,好,那作为交换,”托里斯放缓声音,“你告诉我伊万的事情,娜塔莎,你得说出来,不能憋着。”

他们在银光下互诉,精灵各自隐秘的故事成为时间的诠释,满天枝条闪烁着,见证两双浅色的目光相对。托里斯眼里盈着耐心与柔情的碧海,柔和得仿佛冰雪都可以融化——娜塔莎便化在了这样的眼睛中,她面上凛冽不再,压制在身后的落寞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她高高地升起手,想抓住秘境的“血脉”,可她什么都抓不住。少女感到无所适从,她听完了所有的故事,作为参与者的托里斯拥有他人无法得知的细节。

比如,托里斯说,维克多在自己的枕头下放了一封一封的信。没有什么比怀揣秘密疏远亲人更能逼疯一个人了,他无数次想跟他们坦白实情,却都克制地只写了一些信件,打算在他死后的未来寄给家人。

娜塔莎却坚定地摇头,说他一定美化了,维克多只是有几次很纠结,所以在树叶上乱画乱写了很多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最后思索了半天也没烧掉而已。

托里斯耸肩,好吧,你是对的,但是我认为那是留给你们的。

娜塔莎面无表情地吐槽,他思路乱起来时写的字只有伊万和安娜能看懂。

好好,我们先别继续这个话题了,托里斯说,还有其他人。

比如,他又说,安娜在暴乱时跟养伤的他留过遗言,说,若是暴乱无法平息,请带走维克多,冬妮娅,去前线找你和伊万,然后放下一切逃亡吧,下到妖怪的领土,那里有精灵的朋友,虽然她没见过。她说,若走投无路,她可以留下断后,只要你们平安。

娜塔莎说,我和哥哥也留过遗言,或者说是遗书更准确,若我们在战场死亡,不必举办任何葬礼,现在是,以后也是。若有可能,让敌人的鲜血祭奠英灵,若无可能也没关系,离开吧,远远地逃离,为了生存,让无论生死的我们分隔万里。请不要难过,只要我们脚踏同一片土地,就终有重逢之日。

他们一句一句地对着,看上去像是对比两方的悲惨。可他们本意不是如此,因为悲剧不应拿来比较,它本身就让人敬畏和哀悼。所以他们只是在说,在讲,在补充对方不知道的一切。

托里斯最后说,冬妮娅为你的凯旋准备过很多,但我想她大概都没见面给你,她忙起来了,她必须忙起来,因为你需要休息,王族所有事情只能她一个人顶着。她让我们不要那么早地告诉你真相,你刚刚下战场,不能再受着那么多的信息,你才是个孩子,承受不住的。

娜塔莎最后说,我明白,我知道,她是对的。事实上,在我得知我的另外两个姐姐和哥哥也离开时,我感到异常悲哀。我保护了我的族群,我也和人类共同进退,可我没有守住我的家人。我那段时间难以原谅人类,无法说服自己理智看待那场愚昧的暴乱。我甚至……甚至快恨上了其余的人类。我知道他们为友,他们也主动想为同胞弥补过错,哪怕在最后一刻,也有人类和你们,和我们并肩,我不应该一概而论。可我无法,我没办法。这哀恸和撕扯差点把我逼疯了,我几乎想跟着它们而去了。

娜塔莎蹲下捂住面庞,她想要哭,但却倔强地忍着眼泪打转。她说,但是,我不能丢下冬妮娅姐姐,她也受不得了,她一定会崩溃的,所以我留下来,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托里斯也蹲下来,他轻声劝导着,让她把手放下。

请放下,娜塔莉亚,请放下,娜塔莎,这里没有人会来的,你可以哭泣。不用掩饰,这不是懦弱,你我都清楚,你绝对称不上懦弱,但你需要哭一下了,你需要的。现在是可以随意哭闹的时候了,我亲爱的娜塔莎,我们才是不称职的。你是我们的小妹妹,我们应该让你有随时随地哭泣的权利。我现在把这个权利还给你,哭一下吧,娜塔莉亚,为了战场上的英灵,为了你的姐姐和哥哥,为了你的朋友,为了你自己,哭出来吧,娜塔莎……

娜塔莎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讨厌托里斯,讨厌他的温柔和理解。但是她哭了,没有想象中那般撕心裂肺,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精灵在碧海的注视下任由泪水掉落,一切情绪都化为泪珠,融进了他们共同身处的这片土地。

·

当“血管”换为蓝天时,秘境已经不知关闭了多少时日了。

冬妮娅终日在宫殿里守着,等待不知什么时候上门寻她的族人。娜塔莎也终日在宫殿外望着,数着草,盘着花,或者蹲在一边守着托里斯心血来潮养的多肉——他总喜欢把它拿出来晒金光。

她们这样不见彼此地度过了好些日子,娜塔莎亲眼见证了宫殿前熙攘至萧条,她这才见到了有自己时间的冬妮娅。姐妹两个一时间相见无言,最后,冬妮娅领着她往前走,说,回家吧娜塔莎,我知道你给我留了房间,让我们放下责任,享受一个午间。

娜塔莎应了,她也确实给冬妮娅留了房间,虽然在一百多年前她们就不再住一起了,可谁也没有提出搬离。她们都需要陪伴,都要给日常一点生活气息,才能抚平一些伤痛,以面对在所有事落定的未来。

娜塔莎给她泡了一杯饮品,冬妮娅抿了一口,有些意外,她说,这不像精灵所有的东西。娜塔莎说,是的,这是妖族一友送来的新物,似乎名作“茶”,他送了茶叶,也送了茶苗,托里斯得了乐趣,每日都在研究适合它们生长的温度。

冬妮娅揉着太阳穴叹道,那你们应该早日跟我说,我应也赠一些礼物的,天哪,我忘了他们,是万万不该的。

娜塔莎摇头,她说那位友人是个人前来,未是代表族群,也并未要回礼。他对交接的爱德华说,只庆某位朋友有重生之日,所以赠上贺礼,希望未来亦有一场友谊再现。

“这样,”冬妮娅淡淡笑了,“我们见过的事情都不一样,看来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聊。”

那是一个难得休闲的午间,她们终于能够平静地谈论近期发生的一切事情。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容易,因是最亲近的人,她们再也无须伪装什么,将一切都吐露了个全,心情意外地放松。娜塔莎觉得,这好像也是一种魔法,当那些沉重的过往能够被人们脱口而出,所带来的悲伤也开始淡化,推动着活下来的人继续向前。

午间的末尾,冬妮娅问她,她想做什么。

娜塔莎说:“我会去长老院协助历史的记录,托里斯找上了我,我应该去的。”她将杯子握在手中,很认真地看着冬妮娅,“但若问我真想做什么,我想去写点东西。”

“诗歌,乐曲,散文,剧本……什么都可以。”

她望着自己的手心,轻轻握了一下,她曾用这双手握紧武器,砍断敌人的喉咙,也曾勒紧缰绳,作为先锋之军。正因这披荆斩棘的半个世纪,她见过太多的存在,她恨的,爱的,敬的,畏的,太多太多了,多到远不能凭那三两句话将她的感受说个明白。

归家后,她虽恨着那场带走了她家人的暴乱,却也哀着参加了秘境关闭前人类牺牲者的葬礼。娜塔莎记得那是一个狂风之日,在猎猎风声中,她亲自目送走了那个质疑过她,又坚定地跟着她战到最后一刻的猎户,这次她也为他奉陪到底,直道墓碑立定,哀词绝音,精灵才转身远去。

因那些逝去的生命,精灵的理智和哀痛相互撕扯,世间没有任何词汇可以解释她的情绪。

所以她提起了笔:“我想写下他们的故事。”

她将描绘所见之人,所感之事,她要那万万种记忆里的人物落得笔墨一行,要那昙花因此而永恒。

娜塔莎摁住桌面,眼里是执拗,也是坚定:

“我要让伟大的灵魂在这些符号中永垂不朽。”

成为活下人,记录者,这是她的选择。

冬妮娅不置可否,长姐温和着眼神,让娜塔莎去做。

“你拿了那么久的武器,也该重新拿起笔了,”精灵笑着,她也是过于放松了,才在有意无意间,也将那真心所想之事透露给面前的亲人,“未来,我也会看着你的作品长大。”

娜塔莎睫毛颤了颤——她懂了。

·

约七百年后。

娜塔莎依旧望着那片银光,天空已经布上了幕布,若是她高兴,她甚至可以画出满天星河——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守在灵魂之树下,目光渐渐落至不远处的宫殿,精灵盯啊,等啊,终于得以目送那一灵魂自殿中升起,归往暂时遗忘的未来。

她点地跳上树干,跟着灵魂跑着,在那颗新生的果实上绑了一根蓝色的绸带。

娜塔莎坐在那树根处,裙摆与树叶绸带一起飘扬。

她唇齿轻启,平静而亲昵地轻声道:“晚安,姐姐。”

“我就……晚几百年再睡吧。”

③有关森林与公正

“若要他人敬你,畏你。武力,智慧,魅力,缺一不可。”

——

安娜在森林游荡时,那高傲的族群这么对她说。

在精灵历史上,他们与动物的关系转变有一个关键节点,那便是安娜的诞生。在此之前,精灵虽以仁慈为底色,却也认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遵守着自然的规则。因此即使有和动物说话的能力,两方真正的关系不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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